微凉----若灵

"哟！优等生！"玩世不恭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苏照荧头都懒得转，只是条件反射地抿起了嘴角。...又来了，那个死痞子。"不要那么冷淡啊。"下一秒，一张放大的脸就突然凑到了面前，吓得他往后一缩，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墙上。
"嘶--"少年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用手捂住后脑，狠狠地剜了面前的人一眼。对方满脸无辜，摊摊手，说得云淡风轻："谁叫你不回答我。"实在不愿意和这个牛皮糖说话，苏照荧只能愤愤地扭过头去，却突然惊讶地感到，一只大手摸上了他的后脑，轻轻揉了起来。
"干什么！""啪"地甩开那只手，少年的眼睛里火花噼里啪啦地闪现。"帮你活血啊。"对方满不在乎，手又凑上来。"别碰我！"苏照荧迅速缩向旁边，警惕地盯着那双眼睛。"我又不是大灰狼......"那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他无奈地笑了笑，靠着墙角坐在了少年身旁。"你啊，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呢？"短暂的安静后，这么一句话飘进了苏照荧的耳朵。"哪都不顺眼。"想都没想，严苛的回答就挤出了牙缝。男生没什么反应，好一会儿，少年才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你啊..."沈初寒向他转过来，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明明对其他所有人都是一副温文有礼的好学生面孔，偏偏碰到我就总是横眉立目，这是不是可以解释成我是特别的呢？"说完还挑了挑眉毛，一脸兴味。"谁谁谁......"谁想出来的歪理！无名火攻心，苏照荧话都说不流利了。我每次见到我家楼下的流浪狗都是满脸反感，感情它们对我也是特别的？！"我看你就烦！"终于吼了出来，谁知对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把他堵了回来："你看谁不烦啊。"
回答不出来。少年反射性地向后蹭，却被一只手按在了原地。沈初寒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里面是满满的戏谑："好学生苏照荧同学明明谁都看不上的，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吗？"语气是疑问的，意味却是完全的肯定。"别瞎扯，"软弱地反驳，少年试图转移话题，"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上来的？天台的钥匙明明只有老师和我有！""我不用钥匙，"男生神秘地勾起嘴角，"别打岔，你说你看谁不烦，啊？"
"...你胡说什么。"苏照荧的声音低得自己都觉得没底气，更别想瞒住精明的沈初寒了。"说不出来吧。"男生满意地弯了弯眼睛，凑得更近："根本就看谁都不顺眼，还坚持着一天到晚温和待人，不管那几个花痴女生是不是缠着你没完没了地问弱智问题，也不管蒋老太婆是不是奴役你没头没脑地帮她干活，你倒是能挂得住那个笑容，说真的，我都觉得佩服之至。"看着少年的脸渐渐变得苍白，沈初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对我倒是不假辞色，啊？在我面前你怎么不把那副好学生嘴脸搬出来呢？"
"你想干什么。"瞪着对面的人，苏照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呢？"那人依然老神在在地按着他，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不管他想做什么，肯定都是自己的麻烦。少年心中一紧，不自觉地向后缩，忘了自己还被牢牢固定着，结果就是一个不稳，直直仰了过去。
"喂喂喂！"有点慌张的声音，伴着颈后瞬间传来的触感，回过神，苏照荧就发现自己已经好好靠在了墙角，眼前的男生脸色发黑。"搞什么！你和自己的脑袋有仇吗！"直直盯着少年好一会儿，沈初寒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地上。"别那么防着我吧，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怀疑地瞟了他一眼，少年没有说话。面前的人倒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歪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嘴倒是不停地嘟哝："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了，这个人和我气场不合。穿得那么利整（东北方言：整齐干净之意），一脸假得要命的笑，一看就知道是我最讨厌的那种自命不凡的优等生。"那你还死缠着我！苏照荧在心里骂了一句，却不知为什么，还是静静地听着，"后来发现果然如此。你这人对谁都很好，尊敬师长友爱同学，严守纪律认真学习，简直就是一五讲四美的活标本，看着都无聊。不过有一次，倒让我撞见了好玩的东西。"男生的表情变得轻松，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记得胖子那次借了你的作业结果弄丢了吧？他不敢在班里跟你说，怕被你那群崇拜者收拾，就趁着体育课偷偷把你拉到厕所道歉。当然，完美的苏照荧同学心胸宽大地原谅了他，还反过来安慰了两句，直到胖子放心地走了，你才收起那个恶心的亲切笑容。干嘛那副表情看着我？你以为当时在上课，厕所里不应该有人？我什么时候乖乖守过校规？"他瞥了脸色怪异的少年一眼，坏心地翘起唇角，"其实你们进来时我就想出去了，可考虑到胖子那点小胆，怕给他吓出精神病来，善良的我只好忍耐了。结果就看到了某个人真实的一面，想一想真是合算。"桃花眼快眯成了一条缝，声音里的笑意也愈发地浓，"我可完全没想到，某个人会在厕所里大发飙！该说你龟毛还是什么呢，我还没见过一个人对作业这么执着......不过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你那种疯子行为充其量让我对你的认识多了一个‘神经质'的注释罢了，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你的表情。看这样子，"男生顿了顿，盯着苏照荧疑惑的脸，"你自己都没注意过吧？虽然嘴里骂得恶毒，你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而是累的要命的样子啊。"注意到少年突然的一颤，沈初寒微微一笑，"我当时就在你后面那个隔间里，你镜子里的表情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就想，这个人，也许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也说不定。但是也就这些了，我还没那个闲心一天到晚研究你。"
"我听你扯，"靠在墙角的少年终于有反应了，"明明每天中午你都在天台上阴魂不散！""那就纯属巧合了，"男生打了个哈欠，随手揉了揉头发，"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转来之前，这天台就是我睡午觉的私人领地了。其他学生都没有钥匙，老师也懒得上来查，谁知道开学没几天就让我撞上了你！蜷在别人的地盘上睡得像只猪，叫都叫不醒，好不容易推醒了吧，睁眼第一句话居然就是国骂！你是没看到自己当时的样子，整个一炸毛小兔子，好玩得不得了！我就是那时候开始真正对你感兴趣的。"Shit! 暗骂了一句，苏照荧颇为恼怒地想起，确实从那天起，这家伙就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上来。周围有人的时候还好，一旦不幸和他独处，简直就是噩梦。这痞子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深藏不露的焦躁、暴戾和幼稚都给挑出来，闹得自己在他面前立场全无。可悲的是，明知道每天中午都会在天台遇见他，没地方睡觉的自己还是不能毅然放弃这块宝地......
"......那个时候我就想，也许这个人可以吧。"一时神游太虚，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话，苏照荧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开口："啥？""好好听人说话啊。"对方不满地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少年一时竟没能及时反应。"我说，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个人，和我是一类人。""哪类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少年讽刺地问。"文艺点说，是那种戴着假面的人；直接点说，就是能装的人。你别急着反驳我，"看到对方变青的脸，沈初寒轻轻笑了，"你也早就发现了吧？在我面前，你装不出来平常那感觉。奇怪的是，我居然发现，在你面前我也不想装成习惯的样子。这应该是因为我们本质上很像吧。"他顿了顿，无视对方满眼的"谁跟你像！"，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所以，既然你装不成，我又不想装，我们就把话说开，从今以后，谁在谁面前都别装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大家都轻松。你没意见吧？那就这样定了。""谁没意见！！！"气得声音都在抖，苏照荧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冲着自说自话的男生大吼出声。"你看你看，"沈初寒懒懒地摇了摇头，一脸忍耐，仿佛眼前看着的是无理取闹的小孩，"这不就是证据？要是平时的你，就应该堆出那副假笑，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带过，现在你却对着我发火，这说明了什么？"
喉咙里的话全部哽住，少年的脸渐渐褪去血色。是啊，他浑浑噩噩地想，自己是不正常，一遇到面前这个痞子，他引以为傲的稳重与理智就全素失踪，变得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生可以让他失控？难道就因为初逢时一句恶劣的"小美人"？难道就因为几十个中午烦人的死缠烂打？...... 想不明白。聪明的他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那个声音又慢悠悠地响起来，"只不过叫你别装了，又不是要你的命。"瞪了那个乱蓬蓬的脑袋一眼，又想了一会，苏照荧放弃地垮下肩膀。...... 算了。痞子说的对，又不是要他的命，他担心个什么！虽然还是看不出自己怎么就和那人成了一类，不过如果放松心情中午就能不被纠缠好好休息，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买卖。既然想好了，苏照荧也不再客气，本性毕露，一脚踢过去："死痞子，往那边去点！我要睡觉！"
"你还真是翻脸如翻书......"昏昏欲睡的沈初寒猛地一躲，差点被踢个正着。等他反应过来，发现少年已经舒舒服服蹭到墙中间，蜷成一团开始准备会周公了。哭笑不得地看了一会，狭长的桃花眼里忽然闪过恶作剧的神色，下一秒，男生就俯下身，凑到了苏照荧的耳边："既然我们说好了，从今天开始就亲密友好地和平共处吧，小--荧？"故意清晰地拖长了最后两个字，说完话的男生敏捷地向后一跳，险险避开了直冲面门的一拳。"虽然我是不相信你那小拳头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啦，但你居然不由分说就打脸，俊美的我如果不幸破相了，你要怎么向全世界哭泣的少女赔罪啊，小荧？"故作姿态地拉下了脸，扔出挑衅的话后马上捂住耳朵的沈初寒依然听到了少年怒火冲天的吼声--
"不许叫我小荧！！！"

"不叫怎么行，"脑袋还一片混沌，就感觉有人在摇他，苏照荧挥了挥手，想打开骚扰自己的东西，对方却晃得更厉害了，"小荧，起来了，要上课了！"
"恩......"迷迷糊糊从睡意中挣扎醒来，睁眼就看到了沈初寒那双墨黑的桃花眼。"吓！"少年猛地向后一缩，马上就捂住后脑龇牙咧嘴，"疼疼疼......""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摇醒他的男生无奈地叹口气，大手凑过来轻轻地揉了两下，"再这么下去，迟早把智商撞成负数。""噫--"疼得没法反驳，苏照荧只能愤愤地瞪着眼前的人，可惜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好了，"疼痛稍减，那只手也收了回去，"马上上课了，你该回教室了。""诶？"听到这话，少年猛地跳了起来，又立刻坐了回去，第二次捂着脑袋倒抽凉气。"我可没想到得把墙也用垫子围起来。"男生放弃地摇了摇头，再次伸手来揉。"我...我的闹钟..."费劲地挤出这几个字，沈初寒随意地应了声，"你摔下来时掉在我这边的垫子底下了，刚才把我给震醒了，看快上课了就叫你起来。喏。"银色的手机被塞到手里，少年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时间--"啊！！！迟到啦！！！"一把挥开头顶的手，苏照荧三下两下爬上平台，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一句"再见--"在寒风里慢慢飘散。
被遗弃在洞里的沈初寒愣了几秒，随即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抓抓头发，他摊开身子平躺在垫子上，又睡过去了。

一口气跑到天台的铁门门口，感到不舒服的苏照荧才停了下来。慢慢换着气，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梦到了那个时候......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少年的心思渐渐飘远。仔细想一想，自己真正开始和沈初寒相处，就是在那个时候吧？不再是单纯的排斥，也不用一味去迎合，只是简单的相处......
又一阵冷风吹来，灌进了少年的衣领，让他缩了缩脖子。不知不觉已经隆冬了啊，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这也就是说，自己已经像这样和沈初寒相处二个多月了。时间居然这么快吗？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手机，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些日子以来，他有些明白那人当初说的"一类人"是什么意思了，自己和他的关系也一点点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可是现在这样，算什么呢？总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诡异的感觉......苏照荧烦躁地胡乱抓了抓头发，还没来得及再好好想想，一阵刺耳的铃声就让他弹了起来。
"完蛋了！！！"迅速拉开门，以最快速度向教室跑去，苏照荧满心恐慌。这节是蒋老师的课，死痞子已经习惯下午第一节旷课了，所以老师也懒得管，可自己不行啊！预备铃过后，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只顾着加快脚步的他自然地把刚刚困扰自己的问题抛到了一边，然后就好几个月再没回想起来......

"照荧？照荧？"突然回过神，就看到面前的女人一脸担心，"你没事吧？怎么恍恍惚惚的？""啊？"我愣了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习惯性地挂上礼貌的笑意，"我很好，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就好，"叶雨晴松了一口气，刚想坐回去，突然注意到了我手中冷掉的茶杯，"要不要加点热的？""麻烦你了。"随手递过杯子，我向后靠到沙发上，嘴角自然而然勾了起来。今天是怎么了...总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莫不是叫那人那句"叙旧"闹的？只可惜，我所记得的"旧"，人家早都忘干净了。自嘲地笑出了声，背对着我倒茶的女人听到了，也笑着说："呵呵，照荧今天心情不错呢。""恩。"我随意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我这叫心情不错？这女人还是这么没脑子，和当年一模一样。搞不好沈初寒就是喜欢她这迷糊性子才把她娶回家的，这么个想法一下蹦进脑子里，我想了一想，居然觉得极有可能。那人向来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因为他自己就太聪明了，两个聪明人相处起来是很累的。当年和我的那段交往算是唯一的意外吧，大概是那时的他太无聊了......
"说起来啊，"端着热热的茶回来，重新坐下的叶雨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许变化，"前几天小寒放假，我们出去玩，回来时经过以前的高中，就进去晃了一圈。""是吗。"没来由地，心揪了一下，我连忙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动摇。"那么，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了吗？"刻意做出不经意的口吻，却还是听得到声音里轻微的颤抖。
"基本都是熟悉的东西啊，整个学校都没什么变化，"歪了歪头，女人认真回想着，"不过有一个地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哪里呢？"我慢悠悠地品着茶，听她小声念叨："图书馆吗？好像不是。教室？也不对......啊！我想起来了！是天台！"
"咳！咳咳！"一口茶没喝好，呛到了。叶雨晴又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要给我找面纸，被我做手势按了回去。"没事，就是喝得有点急了，"冲她笑了笑，我问出自己在意的话题，"刚才你说天台？天台怎么变样了？"
"啊，真的不要紧吗......那个，天台啊，记得以前是空荡荡的一片水泥地吧？平时总挂着锁，我也只有帮老师干活时上去过一次，感觉很荒凉很不舒服，印象可深呢。我跟你说啊，照荧，现在的天台可漂亮了！学校近几年在申请什么国家重点之类的，因为要评到课外活动，所以就把那里改成了天文馆！都是高级设备，我和小寒上去看了的！不过听老师说啊，那些东西都是应付检查的，学生碰都不许碰，结果现在的天台和以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锁着了吧？"看来这个话题让她很兴奋，女人又一次挥舞着手，兴高采烈地讲个不停。我抿了抿嘴唇，感觉奇怪的酸楚在心底漫开。天台没了。曾经是我和沈初寒唯一联系的天台，如今也面目全非了。原来到最后，我们之间也就是这样，除了回忆什么都剩不下啊。不对，就连回忆也没剩下，一个人的回忆还算什么回忆呢，只不过是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