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捕风————喜媚鱼

沉默半晌，她终于笑了，走到我身边，说，"小天，你知道么，卫熙实在是比你大方。"
我挑挑眉毛，等着她继续。
"明天起我就跳槽到他的公司，薪水是你给的五倍。"方仪不无得意，"小天，他懂得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
方仪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
"你知道他最后对我说什么？"方仪斜着眼睛看我，微微带了醉意。这样的她，无疑是美丽的。
我轻轻摇头。
方仪笑得夸张，说，"他说你真可怜，连一手栽培的人都不了解。"
方仪是我一手提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我当时特别想告诉他，他才真是可怜。"方仪和我碰碰杯，"他怎么会知道，我唯一的工作只是为了出卖你。"
我喝酒，涩的味道似乎重了些。
当初选了方仪，一方面因为她的确能力出众，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方仪背后的故事。
方仪是个可以为了钱背叛一切的女人，她过去的历史写得清清楚楚。
"小天，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这么傻的男人？"方仪有些失态，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寻找原因。这样的她，放松了一直以来的戒备，突然变得让人心疼。
最近的我，实在是容易多愁善感。
轻轻摇头，慢慢叹气，做足了沧桑的扮相，回眸一笑间，悠悠道，"爱情都是盲目的。我也不例外......"
这究竟是真是假，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方仪只是忘形地大笑，像个肆无忌惮的小女孩，伏在我的肩上，几乎笑到流出了眼泪。
我无辜而无奈地看她，觉得自己的真心实意正在被无情地践踏。
这样的女人，真的不能算是个好的谈心对象。
"小天，这样的你，让我怎么舍得......"脱去了一直戴着的眼镜，方仪凑近了我，笑的暧昧。
很难说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脱掉了眼镜，就好像是打开了终年锁着的牢笼，放出来的，竟然是一只如此美丽夺目的母豹，高傲的，诱惑的，难以捕捉的。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过去，这样的她，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她的手滑过我的脸颊，是漫不经心地逡巡，却又是刻意的挑逗，迷离的眼神，好像是在欣赏最美味的猎物。
"方仪，你醉了。"我轻笑，不动，任由她依附在我的身上。
她仍旧魅惑地笑着，眼神流转之间，已经足以颠倒众生。
被这样的人挂在身上，如果有第三个人看到，一定不会相信我是个名副其实的柳下惠。
门开了，有人站在门口，清楚地看到了一切。
方仪脱开了我的身体，冲那人笑了笑。
门合上了，走了的人真是好涵养，关门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过分的动作，轻的让人以为刚刚出现的不过是个幻觉。
我苦涩地笑了笑，看眼前回复平时样子的方仪，说，"你在搞什么？不怕你未来的老板生气？"
眼前闪过卫熙刚刚的表情，除了淡淡的冷漠，再没有其他。
可是，终究会生气吧。
真是麻烦。
"小天，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方仪笑着说，"那个人真是笨，我只是说你想要见他，他竟然就这样来了。而且时间掐的刚刚好，如果不是立即出发，这场好戏他根本来不及看。"
叹气，看着方仪。奇怪自己身边的怎么尽是这样的怪物。
她怡然自得地笑，"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作个小小的测试罢了。如果他嫉妒了，证明他还在乎你。"
我无奈，坐下来，说，"即使你不做这个测试，我也知道他在乎我......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纵然他带起多么厚的面具，心却不会那么快改变，啃食和撕咬着他的是爱和恨的矛盾，如果已经淡漠，他会直接杀了我。
何须像现在一样如此费力。
方仪看我，眼神泄漏出淡淡惆怅，"小天，你总是什么都明白，那为什么不直截了当一点去告诉他真相。我从来就不相信你是为了吞掉卫氏的财产才做那些事，对你来说，根本没有意义，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
聪明的人，总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方仪也不例外。
放置了一会儿的红酒，味道开始变化，收藏了这么久，原来价值就在于此刻，单宁酸和空气接触，最终产生微妙而神奇的变化。
慢慢品味，唇齿间，如此液态，好像是有生命力的。
沉浸其中的忘却是如此美妙，形于外的，则是简单的拒绝。
方仪叹气，坐下来，重新取过我的书。
她的声音轻轻响起，悦耳动听。在读刚刚的诗，每一个字，再熟悉不过。
--我想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真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不信。
因此我弄真成假，说出和我的真心相反的话。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可笑，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
闭上眼睛，我需要安静地听她为我读一首我读了很多次的诗。
透过介质，有些话就可以轻易地传递。
脑海里，挥之不去总是卫熙的脸。

第十一章

离开办公室，因为是星期五，照例去常去的酒吧喝了一杯。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卫熙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
我笑了问。
身边的人看我一眼，有些不满地说，"小天，你今天晚上可是约了我。"
收回搭着的手，我有些抱歉地对身边的人笑了笑，"我没有想到他会来找我，今晚恐怕不能陪你了。"
我的拒绝一向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他虽然不满，却还是迅速地走了。
回身，卫熙牢牢地盯着我，带了一丝嘲讽。
"要进来么？"我开门，问他。
他不动。
我也只好不动。
默默站在门口，看过去，屋里的布置还是和两年前一样。
倒在地上的时候，闪过脑海的唯一念头是应该去换地毯来铺了，这种木质地板，身体落在上面真是痛。
压在身体上的重量，带着狂暴而迷乱的气息。
还是生气了，是有点麻烦。
"为什么还住这里？"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压着我，声音淡淡的。
我挣扎了一下，觉得呼吸顺畅许多，答道，"喜欢。"
他怔了怔，却还是冰冷。
"常带人回来？"他又问。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卫熙起身，似乎觉得呆在我的身体上多一秒都会得致命的传染病。眼神厌恶而冷酷，我却觉得这样的他是有趣的。
掩盖不住的过去，他逃不开。心里的软弱和疑问慢慢跑出来，让他快要无力招架。
站起来，默默走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他倚在门边看我，我就当他是空气，我行我素。
困惑的王子，根本找不到敌人的弱点。
换了宽松而舒服的衣服，走到厨房去泡茶，清淡的花草茶，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很是漂亮。
卫熙看着我，应该是在想要从何下口。
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凝视了，我默默而优雅，更像是一场表演，为了我的王子。
心底有微微地颤抖，被理智强行压制。卫小天从来都是冷静从容的，此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瞟一眼茶杯，眼神闪过一丝惊异，一丝好奇。应该是不太适应看我喝这样的茶。
其实，我一直爱惜自己的身体，过去的生活，只是迫不得已。
真正的卫小天破茧而出，他需要慢慢适应。
"小天，我看不透你。"卫熙的语气清冷，没什么情绪，只是简单的陈述句，字字都是疏离。
我笑，说，"没有人能真正看透另外一个人，还是知足常乐的好。"
最近说话的语气实在老气横秋，连自己听到都觉得乏味。
果然，卫熙皱眉，显然厌烦我的腔调。
"小天，究竟怎样才能让你一无所有？"终于，卫熙问。
一无所有么？我以为自己早就如此了。
"卫熙，我早就一无所有了。"我淡淡说。
记得很久以前问过卫熙，如果有一天他找不到我了，他会怎么办？
那个时候的他，坚定地反问道，怎么可能找不到。
曾经的游戏里，卫熙总是能找到躲藏在角落里的卫小天，可是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我了。
公司，朋友，助手，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被我当作祭品奉献给他。
难道他还觉得一切太过轻而易举，没有乐趣么？
"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卫熙问我。
我笑了，起身凝视着他。
目光交错，人与人，究竟怎样才能彼此了解。
"你捏碎了我的心，我要怎么样才能将你的也捏碎？"卫熙缓缓地，沉着地问。
如此煽情的对白，叫我怎么继续下去？
生硬地挤出笑容，因为做的习惯了，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其中的破碎。
"小天，你知道么，爸爸死前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要我一定要报仇。他是割腕死的，鲜血染了我一身，但我还是不相信，我总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醒过来，你还是我的小天。我真的没有办法相信，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从来也没有看懂你？"
卫熙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没有波动。
能够说出来的，应该已经不再是最痛苦的了。
我到他的身边，俯身环抱着他。
儿时习惯的姿态，是梦里也忘不了的心心相印。
他没有动，说，"在美国的时候，我一心想要强大起来，好把你毁了，我觉得，只要夺走了你的一切，我就会觉得快乐，就又可以好好的生活。可是，你什么都不在乎，我该怎么报仇？"
看来是我的演技太烂，没有办法让王子得到满足。
我感到愧疚，可是无能为力。
他的手紧紧抓着我，好像我是汪洋大海里一根救命的稻草。
"小天，是你毁了我。"
卫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好像是剑一样笔直地刺穿了我。
我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爱情，毁了他对人的信任......
我毁了他的一切。
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
纵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深刻的裂痕，根本无法弥补，我已经努力了，可是，到头来，却不过是于事无补。
算尽一切，原本以为可以让他受伤少一些。然而，从一开始，结局就注定了。
我的复仇毁了他，而他的复仇则让他在绝望里陷的更深。
什么也抓不住，一切都失去了，还要怎么快乐？
我以为自己给了他一切，隐藏起的丑陋真相，重新再来的机会，美丽的妻子，复仇的快感......
原来他要的，只是一颗心，一颗早就破碎的心。
紧紧拥抱，用尽身体里每一丝力气。心脏快速跳动，几乎要爆裂的痛楚。
挣扎着，再也不想表演下去，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是不是能够就这样达到永恒？
"卫熙，和我在一起吧。"
我对他说。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伸出的手环抱了我。
也许，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一句话，一切就可以过去。
终于，他在我的怀里轻轻点头。
我笑了。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迷茫，紧紧缠绕，让我感觉幸福。
"小天，你爱我么？"
同样的问题，问过了无数次，我从来也没给过他答案。
"我爱你......"
我轻轻地，郑重地回答。
一切豁然开朗，因为放下了某些禁忌，所以变得无所畏惧。
我的王子，他需要的一直是我，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
原来，真正糊涂的人是我。
吻，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的吻更加甜蜜，缠绵地，悠长的，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不染情欲，不带激情的吻，就这样缓缓地交换气息，好像可以融化在彼此的怀抱里。
幸福，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滋味呢？

第十二章

我对自己说，我要开始幸福的生活了。
卸下所有的一切，当卫小天决定要幸福的时候，就要干脆地幸福。
这也许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只是我想得太多，白白地在原地兜兜转转了这么许久。
卫熙爱我，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小天，小心一点开车，不要笑得这么放肆！"他在我身边，温柔的语调，全是宠溺。
开着他送的跑车，连身边流过的风都是醉人的。
我是怎么了，好像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看什么都是甜蜜的颜色。
卫熙伸手轻抚过我的脸，我回头给他一个甜腻的笑，说，"卫熙，我好爱你。"
眼神交缠，他在笑，心无挂碍。
"回去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他温柔问我，心甘情愿。
这是一场梦么？
我拍拍自己的脸，很痛，可是，此刻连痛也是好的。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拍拍我打的地方，皱了眉说，"你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
什么时候，卫熙竟然能这么轻易就看透卫小天的心思了？
是他变聪明了，还是我变笨了。
我想应该是我变笨了，如此甘愿，就此沉迷，什么也不想。
卫熙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过去，绝口不提，我们就用尽全力创造现在和未来。
原来，卫小天是可以天真快乐的，原来，放心是这么奇妙的感觉。

两年间，卫熙的进步不小，从从容容就端出了清蒸桂鱼、炒双笋等我爱的菜式。
我欢呼一声，却还是有些惋惜地抱怨道，"好久没有吃你做的蛋炒饭了。"
卫熙笑了笑，帮我盛一碗汤，说，"急什么，日子长着呢。"说罢，坐下来又挟了鱼肉放在我的碗里。
日子长着呢......
简单的一句话，落在心底，慢慢膨胀，最终哽在喉咙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慌乱地挟了鱼肉放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就落在了胃里。
卫熙看我，又帮我挟了一块。
这一次，吃的仔细，居然美味的超乎想象。
看我享受的样子，卫熙是一脸掩不去的得意。
我不顾形象狼吞虎咽，他越加笑得肆无忌惮得意忘形。
心里滑过一丝酸楚，不敢也不能问出口的问题挥之不去：卫熙，你是为了谁才学做了这些菜，是不是有个人曾经这样在你面前，享受你如此得意的笑......
我不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是，空白的时光，总是苍白。
卫熙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牙齿落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咬，声音软软地问，在想什么？
我怔了怔，干脆答道，你。
不算撒谎，卫小天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卫熙。
他嗤嗤笑，伸手环抱了我。
"小天，我喂饱了你，你拿什么来喂我？"
怀心眼的笑，居心不良地抚摸。
我的身体自动缠上他，体温开始一点点升高。
当初费尽了心机让他贪恋上我的身体，努力算是没有白费，每次拥抱，总是让人觉得可以安心。
安全感这种东西，只有在身体结合的瞬间才觉得是被握在手里的。

梦里，是十五岁时卫熙和我到海边去度假的片断。
两个放纵的少年，冲破了一切禁忌，第一次身体紧密地结合在一切。
躺在旅馆的地板上，皮肤挨着皮肤，月光的清辉落下来，满目照耀，如此纯洁。
那时，他在我耳边轻轻说，小天，你终于变成我的了......
我只是对着他笑。
他不知道，在度假之前，我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曾经以为是亲人，原来却是杀人的凶手，曾经以为是温暖的家，原来却是坚固的牢笼。
世界瞬间坍塌了。还能掌握什么？
也许只有眼前少年的拥抱。
如此贪恋，如此沉迷，却因为害怕而不敢许诺。
有一天一定会离开吧，有一天这个人一定会爱上美丽的公主吧......
脑海里都是疑问，这些疑问不断膨胀，似乎要让人窒息。
如果这个人也离开了，可怜的我，究竟还有什么？
于是，即使拥抱也不说爱，即使被爱了很多年还是随时准备着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