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最先打破这份沉默。毕竟双方都是他的好友,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干咳一声,白玉堂道:“现在,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残阳摆脱这控制呢?”
展蝶泪痕不干,道:“这种药分两部分,一部分给被控制的人服用,另一部分给控制的人服用。被控制的人会一天天失去心智,直至最后发狂。而这种药是没有解药的。但如果在吃药后的三个月之内还有办法解。可是,药物一进入经脉我就无能为力了。”
耶律朝枫道:“那现在就毫无办法可想了吗?”
展蝶道:“很难说。如果我们能制服服下另一部分药的人,或者可以使归空大哥摆脱控制。这也只是猜测而以……但这药对归空大哥的伤害是弥补不了的……”
归空残阳淡然而笑,道:“小蝶你别自责。你根本就不知道是我,不是吗?我没有怪你。归空残阳飘荡江湖多年,已厌倦了这红尘俗世,早死也就早解脱了。只是小白为了帮我伤成这样,请你一定治好他,否则我死也良心不安。”
展蝶听到他这充满凄凉意味的话,潸然泪下,抽泣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头。
耶律朝枫还抱有一丝希望,问道:“知道是谁在控制你吗?”
归空残阳此时已了无生意,默然微笑着并不作答。还是白玉堂接了口:“是落月。”
耶律朝枫沉吟着:“落月……落月……”显然他是在打落月的注意。
白玉堂突然道:“叶大哥,辽国……究竟有什么阴谋?”
耶律朝枫苦笑一下,道:“说来你也不信,这件事我是一无所知,大哥并没有告诉我。我所了解的一切,只是猜测而已。”
白玉堂道:“据我了解,你与耶律宗真的默契已经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你的猜测,我想,与真实是接近的……叶大哥,他控制残阳,继而囚禁我,似乎对大宋构不成什么威胁吧?”
耶律朝枫道:“可你被囚禁牵涉到开封府太多的人呀!现在开封府有多少人进了辽境,万一有事,还有什么防守力量吗?”
白玉堂恍然大悟,道:“是了,这样他就可以在开封为所欲为。可是叶大哥,辽国兵力强盛,如果军事进攻,胜算不是比搞这种阴谋诡计大得多吗?”
耶律朝枫道:“你真是难得糊涂……忘了有‘澶渊之盟’的限制了?如果能用军事进攻,我敢说现在绝对不会是这种局面。”
正说着,有下人回报:“殿下,外面有个婆婆自称‘爽居士’要见夫人,还说是夫人请她来的。”
展蝶听到这句话竟破涕为笑,道:“师傅来了,太好了,归空大哥可能有救了……”
耶律朝枫早就听说展蝶的师傅是当世名医,心知此人一来,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不仅一叠声地叫“快请”,说着与展蝶一起迎出去。
片刻,两人陪着一个白发婆婆进了屋子。一番寒暄之后,爽居士一言不发,对着耶律朝枫相起面来。过了一会儿,才展颜笑道:“蝶丫头眼光不错。他整体不差,只是个性太过强硬,要记住,极刚必折。”
耶律朝枫和展蝶默契的相视一笑,道:“多谢师傅,朝枫谨受教。”
展蝶撒娇道:“师傅,小蝶几次写信给您,您怎么才来啊?”
爽居士宠溺地笑笑,缓缓道:“蝶丫头这么大了,怎么能还这么粘师傅呢?如果不是听说你们有了麻烦,我还是不会来的。”
展蝶知道自家师傅的脾气有些怪异,只能放下这件事,把残阳拉到爽居士面前,道:“师傅,就是他吃了那种药,您快看看他吧!”
爽居士眉头一皱,仔细检查起残阳的情况,又问了他些相关情形。末了,长叹一口气道:“药物已经渗入经脉,是没有办法排除的。千叮咛,万嘱咐,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了。孩子,这是命啊......”
归空残阳淡然而笑,道:“多谢居士!归空残阳飘荡江湖多年,已厌倦了这红尘俗世,我不怕死,早死也就早解脱了。”
爽居士不禁动容,道:“这孩子能如此看淡生死,当真难能可贵。但生命毕竟无价,不要轻言放弃。孩子,不轻言放弃才有可能出现奇迹,你懂吗?”
归空残阳点点头,郑重地道:“是,我懂。正如居士所言,这是命,该来的总会来,逃也逃不掉,不如勇敢面对。归空残阳命运多舛,我更能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
爽居士笑道:“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
展蝶悲声道:“师傅,真得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师傅,求求你,你想办法救救他好不好?”
爽居士沉吟半晌,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重重一点头,道:“还有一个办法,但这只是一个代代相传的传说。因为从没有人服过这种药,所以它的真实性无人能知。就是被控制者最好的朋友的热血。”
白玉堂道:“居士,这是什么意思?”
爽居士道:“就是说,如果让他喝下他最好的朋友的热血,药物的控制有可能可以解除。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别打控制他的人的主意,否则他会提前发狂,后果不堪设想!”
展蝶道:“是的,师傅,我们明白了。”
爽居士道:“好了,丫头,我见过你了,也看过他了。我要走了。”
展蝶知道爽居士说要走就拦不住,只能恭恭敬敬的送爽居士离开。
送走爽居士后,四人又是一片沉默,爽居士的一番话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希望,虽然归空残阳能够淡然看待生死,可让小蝶心里又怎么过得去呢?归空残阳对小蝶的深情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小蝶又怎会感觉不到呢?小蝶虽然知道归空残阳不会怪罪她,可心里又怎么会没有愧疚呢?
耶律朝枫此时心里也是五味陈杂,虽然他与归空残阳相见时间不长,但已有了英雄相惜的感觉。但他又感觉到残阳对小蝶的情意,又在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醋意。
又一次打破沉默的,还是耶律朝枫的下人。他这次进来报告的是白玉堂的儿子白云瑞找上门来。
耶律朝枫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守时。”
展蝶接道:“这叫做父子连心!”
白玉堂淡淡微笑。此时,他不能也不便说些什么,因为感动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正如残阳所说,他那宝贝儿子对他的深厚感情不到危急时刻是表现不出来的。
很快,一个身穿白衣的孩子被带了进来。这孩子粉雕玉琢、眉目如画,虽然这些词不太适合拿来形容男孩,但他那超越了性别的精致的五官让人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词汇。
展蝶是第一次见到白云瑞,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孩子像极了他父亲,只是身边缺乏一个和谐的蓝影。
白云瑞见过耶律朝枫,自然知道那娇美妇人就是展蝶,便上前行礼。又来到归空残阳身前,先是一愣,接着道:“归空叔叔!”
归空残阳笑问:“上次见你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白云瑞笑道:“叔叔身上有追风香的味道。”
归空残阳道:“我说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还记得,原来是追风香出卖了我。好了,快去见你爹吧!”
白云瑞赧然而笑,走到他父亲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得站在那里。虽然见不到父亲的时候他心急如焚,一见面却又什么都表现不出来。倒是白玉堂握住儿子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表示着安慰。
耶律朝枫道:“云瑞,你来这有谁知道?”
白云瑞道:“展大人和他徒弟楚成晞。展大人说让我只管来,剩下的事情由他应付。”
白玉堂突然道:“小云,你回去告诉展昭。让他们速回开封,小心调虎离山之计。有些事情,不只孩子气的白玉堂会做。”
白云瑞道:“这什么意思啊?”
白玉堂道:“展昭会明白的。小云,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准备一下,跟他们一起回去。那边用得到你。”
白云瑞似乎感觉到什么,坚定的道:“传话可以,但我不要先走。爹,小云是跟着你出来的,就要跟着你一起回去。”
白玉堂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道:“你不愿走就留下来吧。快回去,让展昭把其他人送走,然后带他来见小蝶。”
展蝶道:“白大哥……哥愿意原谅我跟朝枫吗?”
白玉堂道:“看来你还是不如我了解你哥。他早在十六年前就接受了你们,不然,他怎会放你们离开?”
耶律朝枫道:“谢谢你,小白。”
白玉堂笑道:“算了吧,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话锋一转,接道:“小云,快去快回!”
白云瑞答应一声,又像耶律朝枫、展蝶和归空残阳打个招呼,就出了别院。
阴山脚下的四合院里,白云瑞把展昭拉到角落里,向他转述了白玉堂的话。展昭先是一阵发呆,又恍然大悟似的道:”你先到卧房里等我,我处理好后就走。”
白云瑞犹豫了一下,道:“展大人……你了解我爹话里的深层意思吗?我总觉得他好像做了某种决定似的。”
展昭长叹一口气,道:“你爹是性情中人,不免做些性情中事。小云,你长大了,应该学着去适应和面对,你爹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
白云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向展昭的房间走去。不知不觉间,他对展昭又恢复了十年前的依赖。或许在他心里,除了父亲之外,最信任和依赖的就是他最不想承认的展昭。
进了展昭的房间,白云瑞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书,是《庄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这说的,也许就是他老爹吧。不管外界怎样,都能始终保持自我。在别的地方他都像极他父亲,但这一点,他却始终学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处变不惊。
不知道过了多久,展昭和楚成晞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白云瑞站起来,展昭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找地方坐下,道:“你四位伯伯已经带着小五义、小七杰离开了。小晞跟着我留下来帮你们。”
白云瑞好奇的问:“你不打算见叶伯母一面就回去吗?”
展昭笑道:“我想这里更加需要我。再说只要耶律朝枫不出手,他们足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
白云瑞深知开封府众人的底细,想到落月一个人就把他们弄得手忙脚乱,明白了展昭内心的想法,唇边不禁泛起一丝微笑,道:“那我们也出发吧?”
展昭似是心急如焚,答应一声就走了。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他早就展开燕子飞绝尘而去了。
肝胆相照 兄弟决裂
终于,来到了耶律朝枫的别院门口。
抬头一看,院子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叶家猫园”,是耶律朝枫的手笔。展昭不禁莞尔一笑,不知何时成熟沉稳的叶大哥也这么有闲情逸致起来了。隐隐约约间,听到几声猫叫,看来小蝶还是那样喜欢猫。
白云瑞见展昭在路上走得飞快,但一到门前就犹豫不决,知道他也是有些不好面对,又不好催促,只得先跟楚成晞打个招呼,自己先进去通报。
众人仍然围聚在那间屋子里各想各的心事,白云瑞进屋时故意放重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们。
耶律朝枫首先迎上来,只见到白云瑞一人,奇怪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白云瑞笑道:“展大人留在门外,怕是伯父伯母不出门迎接不肯进来。”
话没说完,已被耶律朝枫一句“你不早说”打断,然后耶律朝枫夫妻双双迎出门去。
白玉堂颇有深意的看了儿子一眼,与归空残阳相视而笑。
沉默了一下,白玉堂突然收敛了笑容,道:“小云,你不能像以前一样叫展昭一句展叔吗?”
白云瑞道:“他伤您伤得那么重,带给您那么多的痛苦,甚至说,连娘的死都和他有关,这声展叔我怎么叫得出口?爹,您说过很多事情都不能回到从前,您跟他,也不可能。”
白玉堂打断了儿子的话,道:“小云,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叫屈。你是我儿子,对当年事你了解的深入些。但这并不能代表你懂得一切。小云,你该知道我没怪过展昭。伤虽伤,痛虽痛,但我理解他,我没后悔过有那一段刻骨铭心……小云,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我希望,你能改口!”
白云瑞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耶律朝枫夫妇陪着展昭师徒进了屋子。展蝶美目中还泛着泪光,展昭的表情也是相当不自然。还是耶律朝枫首先从这种尴尬的局面中恢复过来,强笑道:“好了,重逢是好事,都坐吧!”
归空残阳听了刚才白玉堂那一番话,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对不起展昭的感觉。面对展昭,一时竟有些尴尬。倒是展昭先来和他打招呼。寒暄一番后,展昭再次把众人的注意引入正题。白玉堂简单得给他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在讲述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众人注意到的时候,天已一片漆黑。耶律朝枫这才意识到众人还都没吃晚饭,急忙下令厨房准备。无意间一抬头,漆黑的天上挂着一轮明月,突然想起今天已是八月十四了,笑道:“明天是中秋佳节,就让我们团圆一天吧!事情留到明天以后去解决。”
白玉堂道:“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耶律朝枫坚定的道:“我回燕京去找大哥。虽然爽居士说那种毒无药可解,但我相信大哥有办法,否则事情发展到最后残阳发狂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除了我,大哥身边没有任何人能与残阳一拼。他不会傻到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白玉堂道:“我觉得你会白跑一趟。就算耶律宗真有办法,他也不会帮助残阳!”
耶律朝枫道:“只要他有,我会不顾一切的拿到。”
归空残阳道:“不必麻烦了,爽居士是当代大家,她说无药可解就是无药可解了。何必为了一个想头千里迢迢的跑回燕京呢?”
耶律朝枫道:“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可以说是大哥一手造成的。当然,其中也有我夫妻的责任,总之是我们对不起你。爽居士说的对,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还有,你不希望小白为了救你再出事吧?”
归空残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白玉堂拦住:“残阳,让他去吧!不管有没有结果,这一次他去了,尽力了,就可以减轻一些心理负担,让他舒服一点。何况,有无结果也未可知啊!”
归空残阳听了这番话就不再说什么了。白玉堂说的对,发生这种事情,心里最难受的就是耶律朝枫。从小处来说,一边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一边是恩义两重的大哥;从大局来说,一边是父亲的国家,一边是母亲的国家。他本就处于两难境地,再加上配药的是他的妻子,就加重了他的负罪感。
展蝶上前一步握住耶律朝枫的手,道:“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该去。只是,要把握分寸,保重自己!”
耶律朝枫笑道:“放心吧。耶律朝枫虽然脾气急点,还不至于不懂得拿捏分寸。”
白玉堂道:“只说你了,那我们呢?”
耶律朝枫道:“一个字,等!等我回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忙碌了一天,众人都是筋疲力尽,匆忙吃完晚餐就各自休息了。
这一夜,居然下起了大雪,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似乎预示着什么。还好,天明的时候,天晴了。八月十五的晚上,有着相当不错的月光。
虽然事情遇到很大的麻烦,却不能影响众人过节的心情。此时此刻,四美具、二难并,就算有天大的麻烦也可以暂时抛却了!
晚上,雪光与月华交相辉映,又有点点繁星缀满星空。在这美丽的环境里,众人入辽境随辽俗,在“猫园”里生起了一团篝火,烤上了一只肥羊。虽然天气很冷,但人心很热,毕竟这是一次难得的聚会。
展蝶身体娇弱,二小不胜酒力,都早早的退席了。
星光、月光、雪光映着白玉堂的白,展昭的蓝,耶律朝枫的黑,和归空残阳的灰,显现出一片和谐,仿佛少了谁都不行。在这一夜,四人敞开心胸,打开心结,交心而谈!
但,起更过后,又有乌云遮住了月光,不久,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熄灭了篝火,冰冷的雪花激醒了微微带有醉意的四人,使他们火热的心重新冷却下来,让他们意识到还有很麻烦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
连夜,冒着大雪,耶律朝枫踏上了回燕京的路。这一次回燕京,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复杂。经过两天的接触,他和归空残阳成为莫逆之交。由此,他更不想让归空残阳承受那难以想象的后果。虽然这两天爱妻抱着补偿的心理对归空残阳的刻意温柔让他不免有些醋意,但夫妻本一体,他和小蝶一样对归空残阳充满了歉疚,想要尽力补偿。这次回燕京,他是冒着彻底与耶律宗真决裂的危险踏上路途的。他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只知道自己的决心。当他决定帮助大宋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决心,即使与大哥闹翻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