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卡帕

"诶？不高兴吗？第一耶！我真是超高兴的！"
"你的口气很像优等生的家长。"
"诶，是啦！我可是把你当成了可爱的儿子了哦！"我伸手想去摸容治的头，发现有些勉强，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喂......"容治微弱地反抗了一下，"算了，你高兴就好啦！"
"嗯嗯！"
"啊对了，你负责的其他作家怎麽样？"容治在排行榜上搜索著。
"没用啦！他们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过。"
"哦......过气作家？"
"你才过气咧──"被戳到了痛处，我口气不善地反驳，"他们的作品都非常好！只是不符合现在的主流而已！"
"哦──"容治好像有些怕我生气，只是颇有意味地应了一声。
我喜欢的作家，既不写奇幻言情，文字也不华丽独特，他们就好像是天空一样平常的存在。但是正因为是天空，才能陪伴我长久，偶尔抬
头看一看，就会发出由衷的惊叹。
只要还有人默默地支持这样的作品，我就很高兴了。
"说起来，你和以前的编辑都是怎麽相处的啊？"
"就这样啊！"容治撇过头，"没什麽。"
"那我怎麽听说他们是被你身上的怨气给吓走的啊？"我开玩笑地说。
"我很讨厌他们罢了。"
"诶？为什麽？"
"反正就是讨厌！每天都念些有的没的。"
"我不记得哪个编辑很罗嗦啊！"
"这不是罗嗦不罗嗦的问题好不好！"容治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你好厉害啊、这次的图书销量很好、把这个情节扩大拉长一点、这里多加一些惊险的元素吧......他们老是说这些有的没的！"
"哦，"我偷偷抬起眼睛，看到容治线条坚硬的下巴，"那你也很讨厌我把你拉来看排行榜吧？"
"这个不一样啦！白痴！"
"喂！你居然说脏话──"
"为什麽要做编辑呢？你──"容治不理会我的叫嚣，移过视线问到。
"呃，因为自己写不出好的作品......"
"编辑是用来干什麽的呢？"容治看著我，继续问。
我低下头，又抬起来。m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所以我犹豫要不要把心里的天真想法说出来。
容治依然注视著我，仿佛对我的答案满怀期待。
"我想，看到喜欢的作品，并且......想保护作家的才华......"
这麽说真傻！我立刻就後悔起来，忙不迭地加到：
"哈哈，这个都是以前的想法了，很白痴吧？"
"那些编辑都是因为我能写出作品，才会对我摆出一副和善的面
孔，"容治丝毫不理会我的话，继续说，"如果我写不出来了，他们就会马上甩手走人。他们根本不在乎作家，一心就想著‘现在的读者喜欢什麽小说'这种事。"
"嗯......虽然看起来很势利，可是没有办法啊！我说不定也会这麽做的。"
"你不一样。"容治一字一顿地说。
他和我认识也不过两个月不到，却用一种很相信的口吻替我确定。
抛弃作家这种事，在业界很常见。虽然不喜欢，但我也无法保证自己就不会做违心的事。
"你不会做这种事。"容治又慢慢地加到。
"你怎麽知道呢？"
"我会一直写，写出你喜欢的小说──所以你不会甩开我走掉的。"
"嗯。"我点了点头，回应著容治的话。

之後回忆起这个片段，我很惊讶为什麽话题会牵涉到这里。
容治觉得我不一样，他觉得我不会抛弃作家──我真的很高兴。
但是为什麽又要说後面那句话呢？
听起来仿佛请求一般，希望我不要甩开他走掉。
又仿佛，他正在为了我，而不断地写小说。
又依赖又暧昧.
说不定，我会因此而爱上他。

03
我的小助理吴佳最近有点怪怪的。
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她总是用一种又胆怯又兴奋的眼神看著我，那表情很像在馋涎著什麽。
"吴佳！"
"唔！老师......怎麽了？"
"你那什麽怪表情？"
"我怎麽了吗？"吴佳无辜地看著我。
"不要装了，说吧，有什麽想和我讲的？"
"没有啦──"吴佳猛烈地摇摇头，极力否认。可这看起来更加可疑。
"不说就算了。"
"啊......其实呢......"
"不用说了！"我摆摆手，摆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啊老师，你听我说嘛！"小女孩都有这个缺点──太爱八卦。
"好拉，你说。不过如果是要请长假去旅游的话，那就免谈。"
"不是不是，是──老师你最近......犯桃花了吧！"
"诶？"
"不要装啦！我一看就看出来了！"吴佳眨著眼睛，推了推我的胳
膊，"是那个难搞的......"
"不是容治啦──"
"我又没说是他。"吴佳嘿嘿地贼笑著，"被我抓到了！"
"拜托！"
仅有的几个知道我是同性恋的人中，吴佳绝对是个"积极"分子。自
从不巧看到我和前男友分手的情景後，就成了我忠诚的拥护者。
每天都不忘在我耳边念叨"找个男人啦""这个很不错"的吴佳，无时无刻不抱著"嫁女儿"的心情。虽然口中称我"老师"，但在她心里，恐怕已经把我当成她的"闺中密友"了吧！
"那家夥不错耶！老师就别再犹豫了，开始进攻吧！"
"他是正常的好不好！"
"有什麽关系──最重要的是喜欢！"
"你漫画看多了吧！"
嘴上说著"为了了解老师"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吴佳可是超级迷恋那些限制级的耽美漫画,还经常在我耳边灌输"是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就算是植物、动物、或者没有生命的东西，只要是你，我都会喜欢。"这种理论。
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但同时，又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去反驳她。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是喜欢，什麽是爱。
只有等爱了以後，才会知道，这就是爱。

我靠著沙发，把容治的初稿摊在膝盖上仔细地读著。
容治正对著电脑打游戏。
时间越长，就越发现容治像个小孩子──打游戏、吃零食、撒娇、闹
别扭、满脑子奇思怪想。明明已经是25岁的人了，却还会皱著眉头大
叫"我饿啦"。
大概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吧！
我从来没有看到容治的爸妈或任何家属出现在这里，没有任何电话的
来往，容治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也一字不提。看起来，是个亲情冷淡的家庭。
容治一方面讨厌家庭，远远的离开父母，另一方面，却也下意识地想找个依靠，来弥补家庭没有给予的安全感。
我就是那个被容治依靠的柱子。

前男友曾经说我"看起来很理性，不多管闲事，但实际上却婆婆妈妈的要命"，当时我反驳说"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因为喜欢对方，才想为他做很多事情，想让他依靠──我一直这麽认为。
但是，恐怕真正需要依靠的人是我吧！从别人的依靠中得到"我是被爱的"这样的安全感。
我害怕被抛弃，被不需要，但仍然难逃失去的命运。

"喂，你怎麽看那页看那麽久啊？"容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因为感冒，嗓子变的沙哑很多。
"哦，我、我在看啊！"我抬头起头，"干吗非要我来你家改稿啊？
以前都没有作者要求过。"
"等下可以一起吃饭啊！"容治又转过头去对著电脑，"而且你在这
里，我比较能写的下去。"
"哦──是哦！"我不满地说，"我帮你整理房间，带你去吃饭，你当然要好好写啦！"
"嗯......我不是写的很好吗？你很喜欢看吧？"
自从那天容治说了"写出你喜欢的小说"这样奇怪的话之後，就经常性问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明明是很暧昧的说法，但是用的太频繁，反倒便的普通起来。
"这里有问题啦！"我拿著稿子走过去，"漏洞！"
"哪里？"
"我记得在上本书里，已经写到这个浑身黑衣、眼睛细小的人了吧？"
"哦......对哦，写错了。其实他们是不同的人啦！"容治对我笑了一下，"我描写的太雷同了。"
容治是"灵感派"的作者。一旦有了想法，就会连续不断地写上一天，所以小说虽然情节奇妙，但细节方面的错误也很多。
"那改一下吧！"
"可是这个人要长什麽样子呢？"
"长的很普通也可以啊！又不一定要外表奇怪的人。"
"唔......看起来很普通，到时候就让人大吃一惊！好！"
我站在容治旁边，看著他退出游戏，照著文稿找到电子稿上的错处，一下一下敲击著键盘，慢慢地加快了速度。
在电脑旁边的相框里，夹著一张全家照。那时候的容治还很小，眼睛亮亮的，冲著镜头无声地笑著。旁边是陌生的年轻夫妇，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容治的眉眼间，有他们的印记。
"啪嗒啪嗒"的打字声清脆地响在耳边。
容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平整干净的指甲、微微弯起来的身体、瘦削的下巴、抿在一起的嘴唇、双眼皮、长睫毛、柔软的刘海──我的视线缓慢游移著。
和照片中露出可爱微笑的容治不同，此时的容治沈默而认真，散发著只有作家才拥有的温暖光芒。
不，不只是作家的光芒，容治他，有著他自己独有的，让人流连的光芒。
我站在这里，为此屏息。

吃晚饭的时候，容治照例拿了筷子挑意大利面。
"怎麽能每次都吃面呢？"
"哪有？我中饭就有吃米饭啊！"
"好，随便你啦！"我把番茄酱递过去，"我只是好奇你怎麽都不会吃腻？"
"因为喜欢嘛！"容治突然抬起头看著我，"如果确定自己喜欢什
麽，就不会改变心意。"
"啊......"被他直视的目光吓了一跳，我咽了咽口水，"哦，是哦，那很好啊！"
"吃过晚饭就回去吗？"容治换了轻松的口气转变话题。
"是啊，房间也帮你整理了，杂志都分类排好了，就没事啦！"
"你要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容治叹了口气。
"诶？要......利用我这个免费劳动力吗？"
"当然不是！"容治低沈而快速地反驳道，"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我发现容治的脸慢慢红了起来，真是好玩。
"没怎样，就是不想你走掉。"
"我说你，是不是间歇性安全感缺乏症爆发啊？"我笑起来。
"你管我！吃饭啦！"容治看起来有点生气。
我见好就收，赶紧收起笑容埋头吃饭。
"喂，陆泽──"
"唔？"一口饭含在嘴里，我差点没被噎到，"干吗啦！突然叫我名字？"
"不能叫啊？"k
"你以前都不叫的啊！不是‘喂喂'就是‘你你'的！"我放下晚筷，"你现在知道你有多没礼貌了吧！"
"陆泽。"
容治认真地看著我，我也只好端正身体看著他。
"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容治太认真，嘴唇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线。
"我有原则，就算喜欢你，也不会出手的。"
"不要转开话题。"
"容治你──很讨人喜欢。"
这句话，已经承认了我对容治的感情，即使不明确地说出来，容治也知道。
"那可不可以，一直待在喜欢的人的身边？"
"容治你觉得我会突然消失吗？"
"如果我不写小说了，或者出版社把你调走，你是不是不会再来我这
里了？"
容治对於我的像小孩子般的依赖，已经变地这麽执著了吗？已经强烈到滋生出对"独身一人"的恐惧了吗？
"我会待在喜欢的人身边，直到他不需要我。"我叹了口气，"但是容治你不一样，你再怎样需要我，我也不会昏头到认为你喜欢我，你不会喜欢我的吧？"
容治没有说话，却气势惊人的看著我.
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欢自己,我却还要问这种问题,真是的!
"如果你一直写小说，我就会一直待在你身边。"我吐字艰难.
"我会一直写小说的。"容治点了点头，眼眸湿润。
"快吃饭吧！"
我感觉到容治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然後才慢慢移开。

不是依恋就是爱，也不是被依恋就幸福──我虽然明白这一点，却也无法抵抗这其中带来的甜蜜和温暖。
容治很快就会有喜欢的人，然後不再需要我。
我真是个大笨蛋!

04

最近主编的脸色非常不好。究其原因，应该是我的"玩忽职守"。
但严格说起来，编辑只要把信息传递给作者，让出版计划能正常进行就可以了吧！
在作者没有灵感的时候陪著看鬼片、作者无聊的时候一起聊天、作者饿的时候寻找好吃的餐馆，还要附赠锺点保姆的服务──这些完全没
有必要。
所以，我只是回到了以前的正常工作流程罢了。如果对象不是容治这个畅销作家的话，主编恐怕不会像现在这麽勤快地对我"以眼杀人"了吧！
"老师，电话！"助理吴佳在一边笑地谄媚。
光看那个表情，就知道电话那头是容治了。
"说──我不在！"我用口型示意。
"听不懂！你接电话啦！"吴佳好死不死地把电话塞给我，没有一点要施加援手的意思。
怕什麽！我只是他的编辑而已！编辑！
我快速地默念了几遍"编辑编辑"，把听筒放到耳边。
"容治，我在听了。"
"你说过的话，难道都忘掉了？"透过电话，容治的声音显的异常低沈沙哑。
说过的话──我当然记得。
并且每天晚上都会回想一遍。
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麽好好的在吃饭，结果话题突然转到了"形成
陪伴契约"上了。
说到底，都是容治的错。
是他摆出示弱的表情，是他用难过的眼神看著我，是他莫名其妙说"不要离开我"这种屁话，是他在精神上给我强烈的压迫感，是他做出"我会一直写小说"这个承诺──是他把那个晚上变成了"八点档言情"的拍摄现场。
所以我才会投降，才会分不清"陪伴"和"喜欢"之间的差别。

"白痴！"见我不说话，容治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不许说脏话！"
"要你管！"
我想象的出容治正在翻白眼的不屑表情，眉毛照例是一高一低地弯著。
"好啦！打电话来干什麽？"
"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