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溦年

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他连能够失去的东西都少的可怜......
他那么脆弱......那么美好......
平白无故硬套一段可悲的身世给他......
人生还没有得到什么快乐便将要死去......
他失去的一切......又是谁夺走的？！！！

"柳夤夜......你恨错人了......"九方愔低叹了一口气，"你该恨的人，是你身边那个懦弱的男人......"
"不。"万俟秋突然睁开眼睛，在九方愔的扶持下站起身，对柳夤夜说道："你谁都不该恨，因为，那根本毫无意义......憎恨......是除了悲伤以外，什么都无法带给你的东西......"

柳夤夜愣怔。

秋风带动地上的叶片一同起舞。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可是这雅致的美景中，却向起一种近乎狂乱的嘶吼声音！
"不！你在迷惑我！你迷惑了我爹还不够，又来迷惑我！你和你娘一样贱！万俟秋！你从头到尾就是个贱人！野种！是你夺走我的一切！我不会听你的......不会......"
柳夤夜气息大乱，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顺势倒在柳昱翚怀中。
"夤夜！"柳昱翚急忙护住儿子的心脉，看出这是心绪混乱、走火入魔所致。于是立马开始为他运功调息。等柳夤夜平静下来、昏睡过去，柳昱翚才抱起爱子的身体，转身欲走。

"柳昱翚......你为何负我？！"
岚儿！是岚儿的声音！！！
猛地急转过身，只看到那张神似岚儿的惨白脸蛋，满是悲伤。
万俟秋冷冷地，又深深地望着柳昱翚，重复道："‘柳昱翚，你为何负我？！'有记忆以来，我只记得母亲掐着我的脖子说这番话。柳昱翚这个名字，像梦魇一般......"
眼前的男人突然止不住地落泪，浑身抽搐，口中不断叨念："是我负了她......是我......是我！是我毁了她！是我杀了她！是我！！！"
那疯狂的带着哭腔的嘶喊，那样悲痛而剧烈。他绝望地望着天空。
天际的碧蓝之中，浮云静动，突然他笑出声来。

"秋儿......你恨我吗？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好吗？"
杀了我的话，我能再遇到岚儿吗......
杀了我的话......我的罪孽......可以洗净吗......
"杀了你的话......"万俟秋无奈叹了口气，"柳夤夜怎么办？"
"夤......夜......"像是忠于回过神来，低头凝视着怀中静静躺着的爱子，忆起他儿时的种种......

第一次叫爹；第一次舞剑；第一次和他把酒问月；第一次与之谈论国事......

"该恨你的人，早在十四年前，便死了。"万俟秋转过身，接住从天而降的一片落叶，没有让人看到他沉痛的眼神，"可是，我清楚地听到，她在火里的叫喊--‘柳昱翚，你可知道......我心何伤！我心何伤！！！可是......我还是......那么爱你......'
"至始至终，她像是清醒的，却又似一直活在梦魇之中，她的生命最终在那份难以自拔的爱与恨中燃尽......
"可是她不知道，即使生命终结，她也无法燃尽那份深刻的情爱......
"到头来......她的爱，还是远远超过那份憎恨......所以她才那么痛苦，恨自己为何还那么爱你......
"柳昱翚，我曾恨过你，可是后来，有一个叫泠溯滢的人告诉我：‘憎恨，是除了悲伤以外，什么都无法带来的东西......"

............

那是万俟秋第一次开口说那么多话。

九方愔走到他身边，默默抱紧他瘦弱纤细的身子。

秋，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可以停止你的悲伤......

万俟秋靠在九方愔肩头，似乎只有那样才得以安谧，内心浮动的伤情逐渐平静下来。他深深望了一眼那个苍老的男人泪水干涸，沉郁伤痛的表情，低叹了一口气。
"愔，我们的时间不多，要快些回滢水阁，快些回去。"
九方愔微微点头，抱起他便消失于丛林之中。

留下的那对父子依然静静呆在原地。

风过叶落，日沉西山。
柳昱翚终于恢复过来，抱起怀中的爱子打算离开。可是，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口中喃喃："泠溯滢......泠溯滢......难道是......"

第十一章
"累死了!累死了！"璕儿虽这么叫着，可是四肢却都攀在懿身上，只有懿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汗流浃背地走着。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般亲密，脸上的表情却有着天壤之别。只见璕儿迷起眼睛，勾起樱桃小嘴，像猫一般蹭蹭这里蹭蹭那里，而懿却是一张苦瓜脸，在敬重的自家少爷面前不敢造次。
万俟秋看着这两人活宝一般的表情，无奈叹了口气，微笑起来，指着前方一条河流，说道："过了那条河，我们就到了，先在河边休息一下吧。"

九方愔愣怔了一下，难得那张冰冷的脸庞竟展现笑颜。

说这一路上也甚是奇怪，仿佛一直在森林与湖水间穿梭，没有路过任何城镇，若是一般人走这条路，只怕早迷失了方向，更可能终身都出不去了。

那滢水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万俟秋找到河边的一块平石坐下，微微俯下身，把手探入这河水之中。

还是一样的感觉......不染一丝尘俗的清澈......
溯滢......我回来了......

九方愔看着眼前戏水的美人，不禁有些痴了。即使收敛了微笑，那神情却是那样平和而温柔，不同于以往无情而锋利的冰寒。

秋......这样的你......多么美好......

"小秋秋！"
"秋儿！"
两道清脆而带着愉悦的声音一高一低，从空中响起。
闻声望去，只见来人一个穿着一身雪衣，一个披着一身黑袍。
着雪衣者，那头过腰的靓丽黑发甚至比万俟秋更要来得柔美几分，而披黑袍人，却是一头干净的雪白短发，浑身充满英气逼人的刚强，单手搂着身边娇小的雪衣男子。
"溯滢！"
万俟秋还未来得及上前，便被一头扑上来的泠溯滢抱个满怀，重逢的欢乐似能传递给每个人。
那比万俟秋还要矮小几分的个子，看上去做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水灵脸蛋，虽全身雪白，却透着一种异样的美。不是可人妩媚，又不像万俟秋散发的冰冷清丽，也绝对没有九方愔的刚毅......那是一种，日月交替时的美，在拥有阳光炙烈的热情同时又带着圆月清冷寂静的脱俗。
"小秋秋！呜~~我想死你了！！！"在万俟秋身上不断蹭着自己的脸蛋，完全忽略了周围又是惊讶又是错愕的一群人，泠溯滢不顾形象地哭得梨花带雨，飞沙走石，"要不是天飏告诉我你今天要回来，我肯定跑到中原找你去......呜......连封信也不寄回来，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呜......"
"溯滢......"万俟秋怜爱地抚着泠溯滢的头发，"我回来了......"
轻柔如风的声音，让泠溯滢终于止住哭声，露出动人心弦的笑颜。
"欢迎回来......秋......"
那深深对望着的两人中间，忽然多出一道身影，泠溯滢并未察觉到杀气，却闻出一股奇异的气息，愣怔了须臾又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把万俟秋护于身后的九方愔。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小秋秋也是你能碰的吗？"
觉得以那样的姿色做这种叫骂的动作实在可笑，九方愔无论如何都不讨厌眼前这个叫泠溯滢的人，心中溢满的是不解和疑惑，但毕竟看到爱人与别人抱在一起，任谁都不会好受。
"这位，想必就是九方少爷吧。"发话的是与泠溯滢一同前来的黑袍男子--邢天飏。
那声音低沉似带着蛊惑人心的迷魅，男子没什么表情，却又不像万俟秋那般透着寒冷与决绝，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那本该显得犀利的眼眸却不知为何掺加着适人身心的柔和。
俊美！九方愔第一眼看到邢天飏心中所想的便是这个词。但是那头琐碎而随意的银色短发与那一身墨色的黑袍却给人以无限的诡异感。那种美不带有任何娇弱与妖艳，那是一种强硬感，是山河之气，难以言喻的英俊容颜嵌上一副深邃的眼眸，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深色，似能看透一切事物一般。只是被它不经意间瞥到，却是比全身裸露还要来得彻底的穿透。

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九方愔暗暗自叹。

"他就是九方愔？"泠溯滢毫不客气地指着九方愔的鼻子对邢天飏发问，"天飏，不是我说你，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差点要和小愔愔他祖宗十八代开骂......"

"嘿嘿，这泠溯滢还真是有趣，竟叫我家少爷......小愔愔。璕儿，站她旁边的男人是谁？"跟在后面的懿突然问起身边心情愉悦的璕儿。
"你是说天飏大哥？"璕儿看懿点了一下头，马上往前方轻搂着泠溯滢腰际的邢天飏的背影看去，眼中尽是崇拜与爱慕，"天飏大哥他很厉害哦！能预知未来又通晓过去，反正这世上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我和公子来找九方少爷求鬼蜮之血也是他让我们去的，总之......他是那个，好像是黑觋......嗯，对，是黑觋！"

黑觋！！！这个词意落入九方愔耳中着实带个他不小的震撼。

黑觋一族，不是在二十年前，早已灭绝了吗？难道还留有子嗣？！怪不得，那头银发那身黑袍，那种感觉都是那样诡异。二十年前，黑觋一族因为全是些精通暗术的男巫师却从不涉及江湖之事，所以引来许多拥有野心之人想要利用他们的力量雄霸一方，可是没有一人成功过，即使如此，他们的力量也是足以对朝廷，乃至对一个国家构成威胁。像一条毒蛇般虎视眈眈望着你，随时有可能咬你一口让你毙命。所以，二十年前，一夜之间，黑觋竟惨遭灭族，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惹了什么仇家竟有如此庞大的兵力。可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像是那条凶视你的毒蛇终于死去一般。
邢天飏，竟是那时候的遗孤吗？！

"你说鬼蜮之血是为了救泠溯滢？"懿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继续问道。璕儿那么喜欢那个叫邢天飏的人？虽然觉得很不爽快，但心中还是有疑问，"我怎么看不出来泠溯滢是重病缠身命不久已的样子？还有那个邢天飏，既然知道鬼蜮为何不自己来寻？"
"溯滢他就是那样，再说，天飏大哥不陪着溯滢不行，你看他们那么恩爱的样子。"璕儿羡慕地望着他们，一个绝色，一个俊美，连背影都如此相配。
"你羡慕他们有什么用？你有我就够了！再说，指不定你那天飏大哥是算准了我家少爷会爱上万俟公子，而我......我......也会爱上你......才让你们来的......"
"你......你说什么呀！"璕儿终于羞红了脸，双手捂着自己脸颊的动作甚是可爱，虽知晓懿对自己的感情，可如今是第一次听到他口中如此直白地说出，内心小鹿乱撞，怦怦直跳。

九方愔闻言，淡淡微笑了一下。
说不定，真如懿所说的，是算准了，我会爱上秋麽......

第十二章
痛！！！
剧痛！！！

万俟秋一个趔趄，差点昏死过去。
不能让溯滢知道！绝不能！
这次毒发比第一次更加猛烈而急促，锥心刺骨的疼痛使身体开始不断痉挛。
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了些。
双拳紧握得连指甲都嵌入手心的皮肉之中，迅速渗出血来。
必须先想办法离开！
胸口好像要爆裂一般肆意叫嚣。这疼痛开始侵蚀意志力。
快支持不下去了！！！
万俟秋转身欲走，却被一股力道强硬拉回，接着到如一副熟悉的胸膛，再也忍受不了这痛楚，急促地喘息起来。眉间紧锁，双手开始用力撕扯自己的胸口。

"嗯......"痛吟的声音让九方愔觉得特别刺耳。
"秋，还好么？我在你身边，不要忍耐！痛的话......喊出来！"不忍心看到万俟秋拼命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流下鲜血。九方愔双臂又用力收紧了些。看着怀里的人儿毫无血色的面颊冷汗不断滴落，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心脏像被人大力捏碎一般痛楚。

秋......若能让你不痛......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若能让你不痛......就算要我立刻死去也无所谓......
你的苦让我替你受！你的血让我替你流！！！
只要你好过一些......好过一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万俟秋终于放声尖叫起来，声音扯得嘶哑，那剧烈的疼痛似要让人疯狂。
"这是怎么回事？"泠溯滢与邢天飏一同发问。
没事！真的没事！万俟秋想这么说，但喉咙里除了痛吟声什么都发不出来。
竟这般......无能为力！！！
"让我看看！"邢天飏一把抓过万俟秋不断伤害自己的手，开始把脉。只见他双眉越蹙越紧，表情越来越沉重，语气瞬间变得冰冷而摄人，"竟这般恨毒，居然下噬心散！！！"
"什么？！"泠溯滢显然吃了一惊，转问九方愔，"哪个混蛋下的毒？！"
"......"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秋儿送回滢水阁去！"邢天飏打断他们的话，站起身，对九方愔道，"牢牢跟着我，你的小厮，璕儿会带他过去，看秋儿毒发的状况，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要快些！"
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带着威严与信任感。
邢天飏一个转身，健步如飞，与九方愔两人瞬间消失于天边。

泠溯滢意味深长地望着九方愔的背影，全然没了以往的戏虐与无谓，那是种，带着繁复与认真的思索然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的神情。

"溯滢，我家公子没事吧！"一旁的璕儿担心问着，被刚才万俟秋毒发的模样吓得愣在原地，双手紧拽着懿，微微发抖。
泠溯滢看着眼前这对单纯的孩子，轻笑了一下。这一笑，美艳动人，倾国倾城，足以安抚他们惶恐不安的心。
"这么担心的话，快回滢水阁去看看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泠溯滢这么说着，璕儿立刻拉着懿的手，往邢天飏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等他们跑得足够远，泠溯滢突然向身后一片丛林中射出两根银针。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响声。
没有看清楚泠溯滢是如何移动脚步的，只是片刻之间，泠溯滢稳落在刚才声音来源的一棵树上，歪着头看到树底下被银针刺中的一对父子。
没错，那正是柳家父子！
"两位跟了我们一路了，不累吗？"泠溯滢顺势坐在了那根树枝上随手摘了片半悬着的枯叶开始把玩。
"不可能！我们已经消去脚步声，况且离得那么远，你如何得知？"
柳夤夜踉跄地站起身，那银针整根没入身体中，虽并无毒素，被刺中之处却疼痛万分，吃力地抬起头看着树上那一身雪衣之人。
绝色！心中闪过这两个字，柳夤夜猛然有一瞬间失神却立刻清醒。
"还不是因为你们臭得让我受不了！果然吧，一个一脸负心相一个一脸白痴相！"
"你......"
"夤夜！"柳昱翚厉声喝道："不得无理！"
"嗯！嗯！"泠溯滢好笑地看着树下两人，"老子果然该有老子的样，可比小子懂事多了！说吧，你们是看上我家小秋秋了，还是看上我家小愔愔了？"
柳昱翚闻言，并无回答，只是一把把身边的柳夤夜扯下来，两人同时跪在地上。
"属下柳剑山庄柳昱翚与犬子柳夤夜参见小王爷！"
泠溯滢并没有显得吃惊，依然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