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惭愧的。”张侯不以为然道,“我的名头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他行事作风和他那个师弟截然不同,唯独不拘小节这一点倒是如出一辙,否则他也不可能练成这样高深莫测的武功。
“更何况,如今你的名头已经押过了四大名捕一头。”
只可惜,张侯的气量实在是小了一些。
“师父莫不是在打趣徒儿?”小白故作委屈道,“您明明知道?8 强刹皇鞘裁春锰拿!?br /> “我却觉得‘伤心并狂’这个称号挺有意思的,‘邪捕’倒的确是一般般了。”张侯说道,“我还听说,江湖上有很多人,包括一些挺有见识的人认为在你这一代人当中,你的武功已经称得上天下之冠了。”
“那却是他们孤陋寡闻了。”小白笑道,“至少我知道迷天盟的关木旦的武功要高出我一点点。”
“迷天盟……”张侯露出沉思的神色,“那倒是个风头很劲的组织。我早就听说过关木旦这个名字,却没想到你对他武功的评价会这么高。”
“有很高吗?”
“能让你服输本就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张侯笑道,“更何况我看你是心服口服。对了,这几年你在外闯荡,可有瞧得上的青年才俊……”
“师父!”
“好好好,不说了。”张侯摆了摆手道,“我只是提醒你,若有了喜欢的人莫忘记带回来让我这老头子瞧一瞧。”
小白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谈论下去,遂岔开了话题道,“师父只关心我的事,最近师父又如何呢?”
“也不过是老样子。”张侯说道,“闲来无事和几个老朋友聊聊天罢了。”
在他的话语中,聊聊天应该指的就是争一争了。
“我前些日子见到了豹盟的人。”温小白说道,“雷念的武功不过是一般水准,与谢豹花、段断相比委实差了一些,我又听我朋友说那唐青红也不过是唐门的中等水准,想来温心老契也应是差不多。”
“豹盟自然是不行了。”张侯冷笑了一声后说道,“张傲爷的胆子也忒大,就这样的实力也敢招惹那三家,只是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能捡了便宜。”
“我觉得是温心老契。”温小白说道,“雷念威风太盛,唐青红恶名远扬,唯独温心老契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自古以来都是咬人的狗不叫。而且,我曾听我爹说过,温心老契在温家的人缘很好,在温家人缘很好的人总不会太笨。”
“人大都不会堤防老实人,但也很少重用他们。”张侯提醒道。
“哦,这倒是。”温小白点了点头,“不过无论他们怎么闹,这件事同我总是没有关系的。哦,对了,师父,我之前听说一个叫林晚笑的姑娘特地为您送来了贺礼,也不知她到了没有。”
“到了,不过她明日便要离开了,怎么,你想见她?”
温小白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张侯问道,“她的确很漂亮,也很有才情,但应当不是你喜爱结交的女子类型。”
其实是的。
那一日关木旦和战僧谈起了林晚笑,使得小白想起了这位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后来她当差时闲来无事,翻起了刑部这几年的旧案笔记,忽然发现一桩大案中也提到了林晚笑的名字。那时候她的一位名为朱鹰台的同僚的女儿在来京的路上遭到山贼掳掠,后来就是在林晚笑的帮助下逃出升天,那起案子的后续是刘独峰记载的,而他所写的记录又是典型的官样文章。温小白好奇这之中的内情,便去找刘独峰了解。然后她才知道在那一个可怕的夜晚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两个女孩子所面对不仅仅是凶狠的贼匪还有道貌岸然的禽兽,林晚笑遭遇了极大的不幸,又利用这不幸使出了反间之计,让禽兽和贼匪自相残杀。
这样的镇定和机敏,怎么可能是一个平凡无奇只有长相值得夸耀的弱女子呢?
但正如刘独峰将自己的勘察结果埋下一样,小白也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一是因为这牵扯到女子的名节,二来……这样的女人是会让那些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害怕的,这样的评价落在林晚笑身上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是她实现光复“不愁门”这一大业上的阻碍。
所以小白只能对张侯这样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师父,这好奇的缘由可是说不清楚的。”
张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关心,所以他很爽快地将林晚笑的住处告诉了小白,并且提醒道:“下三滥何家的几个人也住在那里。”
小白“哎”地应了一声,便小跑着离开了。
张侯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她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小女孩已经有了自己的路,但他却如同原地踏步,想要的拿不到,该放的又放不下。
“迷天盟……”他念了一遍这个不容忽视的新崛起势力的名字,又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林投花。”
☆、天骄三十一
林晚笑亲自将贵重的翡翠玉雕“月中霜里斗婵娟”献到了斩经堂,她自然是被作为贵宾一般对待的,只是住处的华丽与寂寥之气是不矛盾的。小白在斩经堂弟子的指引下到了她所居住的“梦梅园”,只见寥落树影之下,伊人背靠树干而坐,水蓝色的裙摆铺散开,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她眺望着远方,眼中带着朦胧的哀愁,好似在粼粼水波中的一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摇曳的紫色小花,美得毫无来由。
“林姑娘。”小白叫了一声。
林晚笑微微撇过头,在看见来人后立刻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小白面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刑部温捕头吗?”
“我是。”小白说道,接着她便遇见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
林晚笑面对着她跪拜下去,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小白连忙去扶她,却没想到林晚笑硬是不肯起来,小白怕以蛮力会伤到她,不敢强求,只能结结实实地受了她的叩拜。
“若无温捕头,我‘不愁门’的冤屈如何能被洗刷,莫说是区区礼节,哪怕温捕头要林晚笑这条命,林晚笑也不敢有半点不从。”她这样说着,眼中泪光闪烁,大概是又想起了过往种种。
想到昔日的那桩惨案,温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即便是多闻如她,在听闻那样惨绝人寰的案件后依旧是吓了一跳,她叹了一口气,对林晚笑说道,“你若要谢,便去谢我们刑部的华大人吧。像这样的江湖案件原本是轮不到我们刑部插手的,是他四处走访、四处打点,才将这案件落实了。”
林晚笑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温小白的搀扶,站起了身。
她站直的时候,小白才发现林晚笑比她还要高一些,她的皮肤偏白,看上去颇为赢弱,和小白那一副被别人直呼浪费的相貌不同,林晚笑对自己的美貌维持得很好,她不但美,而且美得让人感到舒心。小白怀疑,不仅男人会被她的美貌俘获,就连女孩子见了她也会想亲近她。
她现在就想亲近她。
“你来的路上顺利吗?”温小白问道。
这个问题让林晚笑皱起了眉,她的贝齿轻轻地咬着下唇,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她的模样让小白也皱起了眉,她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晚笑叹了口气,说道:“温捕头大概也有所了解了吧……关于我们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温小白故作不知道,“难道不是为了为我师父祝寿吗?”
“若真是如此,何家又怎会精锐全出呢?”林晚笑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我要护宝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只是为了让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让我猜猜。”温小白说道,“让何家如此恨之入骨,不惜设下这样的局的……难不成是那位最近风头很劲的战僧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林晚笑苦笑道。
“他没有来?”
“不,他来了。”林晚笑说道,“他不仅来了,而且他还将何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当她用“落花流水”这个词来形容何家的时候,她对“下三滥”何家的恶感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也不算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温小白说道,“既然布下了局,就要有被破局的准备。不过,我听说战僧嗜杀成性,又好色如命,他没有为难你吧。”
“这……”林晚笑面上浮现出了一些犹豫的神色,但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在护送宝物来斩经堂的路上,发生的事一定不只是这样。温小白明白这一点,但是她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意图,她只是将话题转移到了一些更寻常的事情上,比如林晚笑接下来的打算。
“我吗?”林晚笑想了想说道,“我答应了何家要对付战僧的,哪里有半途而废、食言而肥的道理。”
“你会和何家合作无非是为了复兴不愁门,只是晚笑,有些时候投入不但得不到回报,反而会让人越陷越深。”温小白说道,“有些人是不能够与他合作的。”
这样的道理林晚笑怎么会不明白呢?以她的聪明,自然能够看出何家有几分要帮她的真心,只是事到如今她想要抽身而出已经不容易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将要走的下一步,也许是她扭转败局的最关键的一步,也许会是她走出的最后一步。
“我明白的。”林晚笑说道,“我都明白的。”
她的目光很镇定,温小白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噩梦般的雪夜,当她和朱鹰台之女面对豺狼虎豹的时候她也有着这样镇定的目光。
“你……”温小白最后只能这样祝福道,“希望你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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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送别林晚笑的时候,温小白也见到了何家的那几个人,但除了他们都有一张成不了大事的脸以外,小白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们敢把东西送到斩经堂,却不敢留下来为张侯过寿,深怕这位斩经堂的总堂主在宴席上忽然发难将他们尽数解决了。
寿宴算得了什么,这年头,在喜宴上闹事的也不是没有。
“对了,师父,这一次寿宴上有什么人会来?”小白向张侯询问道。
这个问题让张侯思考了一会儿,他回答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都是一些老朋友罢了,有取暖帮的,还有鹰盟的,孤山门的也会来,其实原本应该还有多老会的人的,但他们内斗得太厉害。唐门、雷家……该来的都会来的。”
他们当然会来,淮阴张侯的面子有谁敢不给呢?
“其实你也可以请你的朋友来斩经堂坐坐的。”张侯又说道,“我很想谢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这样的话原本应该是父亲对子女说的,但张侯对她如同父亲,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不奇怪。
“我一心只想着怎么和华大人告假了,哪里想得到这些。”小白说道。
“我知道你想不到的。”张侯说道,“所以我也给迷天盟发了请柬。”
小白轻“咦”了一声,似是没有想到张侯会这么做,毕竟迷天盟和七帮八会九联盟、斩经堂这样的组织比起来就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需要对他有所关注,但如同张侯寿宴这样的场合似乎还轮不到他们参加。
“关盟主托人答复说,他会亲自来参加。”张侯说道,“我猜,这大概归功于你的面子吧。”
“师父这么说未免太高看我了。”小白回应道,“关木旦若不敬重师父,就算我在这里又能如何呢,他一样会我行我素。”
张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片刻之后,他又说道,“其实这一次我还给自在门的那几个小子递了请柬,只不过我猜,他们应该不会全来吧。”
这一次小白更加吃惊了。
张侯对于自在门的猜测并没有错。
四大名捕中懒残大师云游四海,早已是下落不明;天一居士与织女之间的纠葛越发复杂,难以有心情处理这样的杂事;元十三限的脾气从来都不讨人喜欢,自然不是好的赴宴人选。
来的只有可能是四人中最为稳重的诸葛正我了。
为了表现对同门的尊重,温小白在接到斩经堂弟子的报告后便去门口迎接了这位名义上的同事、名义上的同僚。
“温捕头。”在礼仪风度这件事上,大概没有人能够挑出诸葛正我的错出来吧。无论是对谁,他都是彬彬有礼的,完美诠释了君子之风。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元十三限对他从来看不顺眼。
温小白和诸葛正我的交情并不深,虽然她和元十三限每一次都会吵起来,但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也更加自在些,至少和她同诸葛正我打交道的时候比起来是这样的。
“里面请。”她刚刚准备领诸葛正我入大堂,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温小白和诸葛正我同时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久见了。”他淡淡地说道。
“……久见。”小白愣了一下后说道,“长孙前辈也是来参加寿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抽把八十大寿写成了九十大寿了……一会儿改!
☆、天骄三十二
长孙飞虹笑了一下后说道:“如果我说我是来看你的,你会如何回答我呢?”
温小白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但这神情也只有一瞬,她很快镇定地回答道,“如果是这样的,小白也就只能谢过长孙前辈的厚爱了。只是今日是家师的寿宴,请恕小白不能同前辈畅谈了。”
长孙飞虹对这样的回应早有预料,但依旧感到有些失落,只不过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这份感情,笑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的,小白不必这么认真。”
他有意依靠称呼拉近距离,但小白却始终客客气气地称他为“长孙前辈”。
自孙三点在刑部大牢中殒命后,神枪会,尤其是一贯堂便面临了后继无人的窘境,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让长孙飞虹重掌大权,行事也偏向于低调了,是以这个在山东雄踞一方地位不在斩经堂之下的组织也无可奈何地走上了衰退时期。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长孙飞虹还是公认的天下顶尖高手之一,因此不管别人在心里怎么想,他们现在还是得以无比恭敬的态度对待这位高手。
诸葛正我虽然对于自己的感情束手无策,但在别人的事上却总能保留无比清醒的头脑,他自然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他比他的那位师弟会做人,不仅多余的话不会出口,不该看的东西也很快就会忘记。
温小白将诸葛正我引入席间,他亦是天下闻名的捕头,又素来有侠名,因此他一进屋,便有四五个人围了上来,同他互相吹捧来吹捧去。当然想要同小白攀谈的人也不少(无论她的名声如何,谁都不敢在斩经堂的地盘上冷落了张侯的弟子),只是每一次小白都三言两语地躲开了。
她实在不耐烦做这些无聊的事,与其在这里和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说些不知所谓的话,还不如在门外吹着冷风接待宾客。
她实在应该去门口迎接宾客的。
因为下一个来的贵宾实在是不同凡响。
这也是一位“林姑娘”,她就是鹰盟如今的掌权人林投花,一个又美、又聪明,仅凭一己之力就耍得上一任鹰盟盟主仇十世和取暖帮的帮主雪青寒团团转转的女人。当然当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会用“耍”这样的词句,只会夸赞她的美貌、羡慕她的运气。
她一走进来,小白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发现她不喜欢林投花,一点也不喜欢。这可真是奇怪,明明她那么喜欢林晚笑,明明林晚笑和林投花那么像,她们都十分漂亮,又有不输给男人的谋略,林投花固然是依靠男人起的家,但林晚笑的大计中也未尝没有利用自己美貌的环节。
真是太奇怪了。温小白在心里想道。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将之解释为人与人之间的喜爱与否本就是毫无缘由的。
“她是不是很美?”张侯轻声对温小白问道。
温小白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若是肯梳妆打扮一定比她漂亮。”张侯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的话音还没有散尽,他已经站起身,向林投花走去了。
他明明年纪已经那么大了,但在和林投花说话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风流倜傥,虽然他现在背对着小白,但小白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眼睛一定是微微眯起的,他的手一定在捋着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在他年轻的时候,做这样动作的时候是他除了动武时外最有魅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