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她漂亮。”
在张侯和林投花攀谈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对她这样说道,他的夸赞是这样直白,甚至没有加上“梳妆打扮后”这样的前提。
会这样说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长孙前辈,多谢你的夸赞。”温小白说道。
“我说的是真的。”长孙飞虹认认真真地说道,“没有人比得上你。”
他这话一出口,温小白就在心里叫了一声“天啊”。
天啊,我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身为一个捕快,判断别人说话的真心已经是她炉火纯青的本事了),她也知道这世上若是有一百个女子听到了这样的话就会有一百个女子为之感动。
但偏偏她就是那一百零一个。
她在听了这样的话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但她又能拒绝什么呢?毕竟,至少从表面上看,那只是一句夸赞,而不是一个请求。
所以她只能沉默。
在她沉默的时候,林投花已经入座了。
她坐的位置很有意思。
张侯宴席上的座位可以说是泾渭分明,取暖帮的归取暖帮坐,鹰盟的人也只和鹰盟的人挤在一块,孤山门的人也不会到别的帮派聚集的桌子边上去。
林投花坐在鹰盟的边缘,同时也是整场宴席的中间位置。
正正好好的中间位置。
不管是谁,和她搭话都很方便。
因为每个帮派的人都有自己的归处,那些孤身前来的,比如诸葛正我、比如长孙飞虹,自然而然地被拼成了一桌,小白虽然是张侯的弟子,但对于斩经堂而言却也算是客人,所以也和他们处在一起。
但现在这一桌上只来了诸葛正我和长孙飞虹,一个是她聊不来的,一个是她不想聊的,为了避免尴尬,小白只能在宴席间四处乱窜,最后被嫌她碍眼的张侯赶到外面去了。
她一出去,便见到了唐见青。
唐见青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适合我的裙子,借我一下。”
她的裙子上沾满了泥泞,她的脸上满是怒气。
“你怎么了?”小白一边将她往自己的房间领,一边询问她。
“别提了。”唐见青怒气冲冲地说道,“碰到个砍脑壳的,骑个马快得跟投胎似的,溅老子一身泥,老子干脆踢断了他的马腿,教他怎么做人。”
曾经也纵马狂奔差点撞到长孙飞虹的小白:……
唐见青做事情很有效率,换衣服也不例外,她三下五除二地换掉了身上那套经过了他们唐门的人把过关的衣裙(毕竟她是代表唐门来的),换上了小白的白色长袍。
“还是袍子穿得舒服。”唐见青一面这样说道,一面扒下了头上的首饰,“这些也都沾到泥了,戴着出席多不合适啊。”
小白看了看一尘不染的精美饰品,心想唐见青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她原本想和唐见青一起入席坐下,然而她们还没有走到桌子边上,唐门的一些老相识便将唐见青拉走了,小白只好再一次恢复到无所事事四处闲逛的状态。
大约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她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关木旦。
“如何?我应该没迟到吧。”他问道。
小白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关木旦松了口气,对着小白抱怨道,“原本我能早点到的,可谁知道路上碰见了个小心眼的疯子。”
“什么疯子?”
“那时候我的马跑得是有一点快,溅了点泥在她身上,但我都已经道歉了,那个女人还是二话不说地把我的马的一条腿踢折了然后扬长而去。”关木旦叹了口气说道,“我只能自己用轻功赶过来了,这次我也没带什么弟兄,只能把那匹马扔在半路上了。”
小白:……
突然觉得那匹马好可怜。
“你怎么了吗?怎么一直等在外面?”关木旦问道。
“哦,没什么,里面人太多,有点吵。”小白随口说道,“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了,寿宴也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坐吧。”
除了虎盟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到了。和别的帮派相比,虎盟所处之地较为遥远,晚到一会儿也是正常。
“不如我们先开始吧。”有人这样提议道。
但是张侯拒绝了这样的提议,他的理由是:“别人千里迢迢来为我祝寿,哪里有这样慢怠的道理,望诸位能够理解,我们再为虎盟的弟兄推迟半个时辰。”
自然是没有反对的人的,反正他们本就不是为了吃好酒好菜来的,只要他们想要拉拢、想要交涉的人已经到了这饭局上,那边已经足够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等很久。
虎盟的人很快就来了,但是他们只到了五个人,还都带着伤。
“这是怎么回事?”张侯惊怒道。
“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活下来的五个人中,一个年轻人哑着声音说道,“被迷天盟的人袭击了。”
☆、天骄三十三
这个说话的年轻人叫做叶帅儿,在江湖上有“皓首神君”的名号,一是为了他精纯的武功,二是为了他英挺秀气的相貌。有才华长得又好的人若是还有一点点的运气,在江湖上的前途总是不会太差的。
然而叶帅儿今日的运气很不好,这一日的坏运气足以让他在之前二十多年为自己的前途所付出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虎盟现在的盟主很器重他,所以让他负责此次祝寿之事,他带着人上了路,却在半道上遇见了伏击,他虽然侥幸留了性命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情,因为他知道这算是他的失职。他既然负责了这件事,就肩负有两个任务,其一是让过寿的张侯高兴,其二是将这些和他一起来祝寿的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现在他的第二个任务已经失败了,只有通过让凶手得到惩罚来挽回自己的过失,算是将功补过。
“你说是迷天盟的人伏击了你们,可有什么证据?”张侯问道。
自从他被韦青青青用“千一”击败后,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这种创伤也是他如今极其在意温小白和四大名捕的较劲的原因,但同时他也从这击败了自己的剑招中得到了启发,化繁为简再一次归纳了一千零一式的精华。这种武学上的进展也延伸进了他的行事作风中,他不再喜欢没有意义的铺张浪费,也不喜欢没有作用的繁文缛节,面对虎盟的指控,他直接询问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不是假装很关心他们的伤势。
“来的人穿了迷天盟的衣服,用的是迷天盟的武功。”站在叶帅儿身后的一个人抢着回答道。
温小白发出了一个饱含讽刺意味的冷笑。
“迷天盟的衣服很难买到吗?”她说道,“至于武功,迷天盟建立不过三年,帮派共有的武功特点还没有形成,你倒是说是你见到的是怎样的武功,你怎么就认出这武功是迷天盟的了。”
那说话的人一时语塞,气急之下骂道,“谁不知道你温小白和这关木旦关系不一般,你当然帮着他说话了!”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小白的身上。
然而先说话的却是长孙飞虹,他看着那个人,目光冷冷淡淡的,说道,“你若是能解释得了温捕头提出的问题,大可以直说,你若是说不出口,便承认是危机之下判断出了差错,在座的也不是不能体谅。你现在说这样的话算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从阎王那里挣来的命,就这么不想珍惜吗?还是说……你这么急着将罪名栽到迷天盟的身上,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最后的话可算是诛心了,没有人会想到长孙飞虹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替温小白说出这么一番话。
“请诸位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和迷天盟有些关系的,就算不是他们动的手,那些人也定然是意图栽赃给迷天盟。”叶帅儿及时解释道。
“关盟主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吗?”张侯问道。
关木旦放下手中的酒杯,笑了笑,说道,“我杀他们做什么,更何况,我若想杀他们,还需要那么麻烦吗?出了这场宴席,给足了张总堂主的颜面后,保证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
这番话实在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在座的人都知道是这么一个道理。
虽然迷天盟的势力还不能够和这些老帮派相提并论,但是没有人能够小觑关木旦的武功。在迷天盟建立之初,很多帮派(包括虎盟在内)都想要将这只要来分一杯羹的初生牛犊瓜分掉,却狠狠地栽了跟头,无论他们请来怎样的高手,投入多少人马,都没能够活着回来。
“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张侯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不过幸好今日诸葛捕头也在场,还要劳驾你教导一下我这愚钝的弟子,然后将这件事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了。”
他说得很客气,但就连端茶倒水的婢女都知道温小白和四大名捕平起平坐,绝对谈不上什么“教导”。当这两个人一起查案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关心的事中除了真凶以外,就只有一件事了:他们中,谁能更早一步查出真相。
不过长孙飞虹还在思考另一件事,一件让他觉得不应该那么在意,但他确实在意着的事:
温小白到底喜不喜欢关木旦?关木旦呢?他又有没有喜欢温小白?
他觉得自己会想这样的事实在是太不爽利,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直接去向当事人问一问。但他又不敢让温小白知道他在烦心这种事,如果是一般的女子(至少是他所见过的其他女子)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甚至会因这小小的嫉妒心而窃喜,但是温小白显然和她们不一样。
她在很多地方胆大妄为到令人吃惊,但又有很多时候畏畏缩缩到让人百爪挠心。她不会觉得有一个男人为她感到嫉妒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她只会感到会想这种问题的男人很愚蠢、很无聊、很不了解她,她会觉得和这样的男人交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多么奇怪的女人啊。
长孙飞虹一面在心里想着小白的种种奇怪之处,一面又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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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对于长孙飞虹的心思并不怎么关心,或者说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这件案子。
师父的寿宴、朋友受到栽赃……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显示,实质上她的内心已经充满了愤怒,但她早已学会如何如何将愤怒转化为思考的动力。
“几位还是先让斩经堂的大夫验一下伤吧。”温小白说道,“如果说要从招式上找线索,还是以你们身上找到的为准吧。”
那几人被长孙飞虹的那一番话镇住,再加上身单力薄,现下不敢再招惹更多的是非,只是老老实实地听了温小白的吩咐,跟着斩经堂的医师离开了。唯独叶帅儿因为受的伤较轻,说话比较清晰,再加上又比较识时务便由医师简单包扎了一下后留在这里回答温小白和诸葛正我提出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遇袭的呢?”诸葛正我问道。
“那时候我们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因为赶了很久的路,所以就想去路边的酒摊讨碗酒喝,可谁知道买酒的弟子刚一靠近,那酒缸便炸了开来,一篷暗器从其中爆出,我们虎盟的人瞬间死伤过半,后来那些穿着迷天盟服装的人从天而降,我们不敌,只有我们五个拼死搏出一条生路。”
“若真是迷天盟的人动手,他们何必?9 ┳约鹤橹姆澳兀俊敝罡鹫椅实溃澳悄忝侵溆惺裁捶潜ú豢傻某鹪梗俊?br /> “既非同盟,自然是有些仇怨的,这一点,想必关盟主也是承认的吧。”叶帅儿看向关木旦,苦笑着问道。
“的确有仇怨,但大都都已经了结了。”关木旦说道,“就算还剩下一些没报的……也都是因为有人想要亲手报仇而不是让我代劳罢了。”
“因此我们想,也许他们穿着迷天盟的服饰是因为示威吧,现在想来,确实是有许多可疑的地方。”叶帅儿苦笑着说道,“真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呢,看来我们是被当成棋子了呢。”
小白发现他很会说话,因为在这短短的对话中,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和他的同伴的恼怒感了,反而对他们生出了许多同情。
“你们有隐藏来斩经堂的路线吗?”小白问道。
“这是当然的。”叶帅儿说道,“我们的寿礼颇为贵重,虎盟也有一些仇家,自然需要小心行事。”
“你方才说,那些袭击的人是突然出现的,那想必他们早就为了这一次的埋伏做了精心的准备。”小白冷笑着说道,“看来,你们的隐藏真的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呢。”
她话语中的含义让叶帅儿变了脸色。
☆、天骄三十四
各个联盟中多少都有些来自别的势力的探子,就如同地上的灰尘一样扫也扫不尽,所以一个正常的主事者只会将精力放在确保高层人物的“干净”之上,而对于那些名义上也是他的兄弟的底层帮众放任自流。
这个道理叶帅儿也是懂得的,所以他此刻的震惊不是因为有探子,而是因为在本应“干净”的高层中出了别人的探子。
“你们帮派里的事,你们自己最清楚。只是现在这桩私事已经闹到了我们大家伙的面前,还请叶兄弟将你怀疑的人告知我们,我们会立刻派人去请他。”诸葛正我温和地说道,“相信他一定会通情达理的。”
在张侯、温小白、迷天盟、与虎盟的利益相关者乃至长孙飞虹的压力之下,那个人不可能不通情达理。
“不,不必请了。”叶帅儿苦笑着说道,“盟主将这桩事交给我,路线是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定的,而我们这些兄弟里,除了我以外,也就只有一个人还活着罢了。”
如果出卖他们的人就是叶帅儿的话,他一定不会说出这些话。既然不是他,那就只有可能是另一个人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斩经堂医堂的人踉跄地摔了进来,“总,总堂主,有人,有人……服毒自尽了,就是那个,那个送来救治的虎盟弟子中的一个。”
“你不要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就行了。”张侯温和地说道。
他的语气很好地安抚了这位弟子的情绪,他跪在地上,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时我刚刚替他换好药,出去换水离开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会儿,等我回来,他已经面色发青,口吐白沫了,显然是中了剧毒。”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自尽呢?”张侯问道。
“因,因为房间里的摆设没有乱掉,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我也没有给他吃的喝的,他怎么可能中毒呢?我,我听说有些江湖上的人会把毒药藏在牙齿里,所以猜想,猜想他也是这样的。”
“这猜想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小白说道,“你告诉你医堂的师父了吗?”
那弟子惶惶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想必他已经检查过了。”小白说道,斩经堂的老大夫是张侯最为信任的得力助手,也是一位陪伴小白长大的值得尊敬的老者,“也许会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呢?”
的确有发现。
在片刻之后,斩经堂的老大夫呈上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张侯将其在众人面前拆开,只见其中装着的是一缕黑发,黑发上还系着红色的丝带,显然它的主人十分重视它。
“这应该是女人的头发。”老大夫笃定地说道,“它被剪下来前一定进行过相当繁琐的护理,它的主人常年将香油涂抹在它上面。”
小白拿起了这撮头发,闻了闻,果然闻见了幽幽的香气,只是天下的女人那么多,谁又知道是哪一个呢?她有些烦躁地将这撮头发放了回去,谁知道在下一秒它又被诸葛正我拿起。他也像小白一样闻了一下,但他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他抬起头,看着场中的一人问道,“林盟主,这种素馨花制成的香油,你也在用吧。”
所有人都因为他说的话看向了林投花。
林投花笑了笑,好像没有听出他话语中藏着的猜忌,坦然道:“不错。”
“这种味道的香油在这江南一带并不多见。”
“似乎是这样的。”林投花说道,她的面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容,“但是并不是没有。”
“不过他们之中最有动机、最有能力的似乎就只有林帮主了。”
“……”这一次林投花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咬了下唇,在做了这样的动作之后,她就没有必要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