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的母亲犯的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纵使凌迟连坐也不为过!"周鼎华把头埋在缕衣发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过他倒恰好帮了我。其实父皇那时侯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就算兰妃不下手,他也撑不了多久。我是他最钟爱的儿子,身份又正统,如果他能活到我长大成人,那么皇位毫无疑问就是我的。不过那时侯的父皇为了江山安定,必然不会把皇位传给我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心里属意的人选,应该是大哥。"
"周焰华?"
"是。"周鼎华点头,"主幼国疑,势必奸臣当道,天下将陷入一团混沌,风烟四起,战祸连绵,这都是父皇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宁肯放弃我,让大哥继承皇位。大哥胆魄虽然逊于父皇,但是要他震住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还不算太难,纵使不能传千秋功业,总还可以做个守成之君保住大周万里河山。"
周鼎华顿了顿:"可叹父皇竟然没有算准,大哥比起杨璋来还是落了下乘,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周鼎华俯下身子,温柔的舔去缕衣耳垂上那一点殷红的血珠,挑逗的缕衣身子微颤。
"不过若非兰妃提前下了手,现在坐在这个宝座上的,也不会是我了。你说是吗,缕儿?"周鼎华热热的气息拂面而来,一把磁性的声音里充满诱惑。(靠~怎么觉得周鼎华像个诱受~)
"皇上今天怎么想起来说这些了?"缕衣没有理会周鼎华的引诱,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些事情,包括周鼎华说这些的用意。显然,周鼎华不会无聊到费这么半天功夫跟他谈论幼年时光。
周鼎华却没有回答缕衣,只是深深长长的叹了口气:"父皇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我,比不上他。"
缕衣抬起头,看见周鼎华的神色里闪过一丝痛楚跟黯然。
"我对不住自己的孩子,实在是个失职的父亲啊!听说你最近派人加强了晟儿的防护,希望他能无恙。"
缕衣睁大眼睛眨呀眨,心念电转,迅速揣测着君王变幻莫测的心思。
进来兵力调动的很频繁,傅悠江琰他们天天往宫里跑,上书房往往彻夜灯火通明。张择贤、秦虎臣、路鸣等皇上的心腹将领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苇被秘密派去昌平训练铁血卫,连他这个清贵的内廷侍卫统领也是忙碌不堪......
虽然皇上什么都不说,可是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朝廷里,要有大事发生。
这当口,能有什么大事呢?
"皇上,您打算借着立储的事情,向杨家下手?"脑中灵光一闪,缕衣霍然抬头,盯着周鼎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神光乍现,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杨家树大根深,已经缠斗了这么多年,没有完全的准备,周鼎华不会轻易动它。既然周鼎华已经下了决心,必定要清除掉所有的后患。可现在杨家手里还捏着皇次子这张王牌,难道周鼎华就不怕逼的急了,杨靖会谋反拥立周晟?
往深里仔细一想,缕衣顿悟,只觉得心惊胆寒:原来皇上的意思,竟是暗示他釜底抽薪,除掉成为障碍的儿子!
怪不得周鼎华跟他兜了这么多圈子,先是拿自身作前车之鉴,又讲了那么多父子情分。因为有些话,皇上没法自己开口,需要作臣子的来提。这种皇家的隐讳秘密,只能由皇帝最亲近的人来说。而提出这事的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缕衣垂下头,有点无奈的苦笑。千古恶名怕是背定了,周鼎华要护着自己还好,若是一朝反目,只消把自己往外一推,群情激愤,自己就是那个替罪的饵,千刀万剐,人头落地。
真是机关算尽啊,周鼎华!
可是,周鼎华是君,金缕衣,只是臣。
目前来说,缕衣没有违抗的余地。
使劲挣开周鼎华的怀抱,缕衣垂下眼帘,将悲喜都掩在心底,只是淡淡的应了:"臣明白皇上的意思,臣这就回去拟写奏章。"说罢转身要走,却被周鼎华一扯衣袖,又跌进了柔软的怀中。
周鼎华从身后搂着缕衣,不说话,只是用自己浓浓的气息把缕衣完全包裹。
"缕儿,恨我么?"
缕衣低低的笑了:"臣怎么敢呢,我的陛下。"
周鼎华双手猛收,把缕衣勒的更紧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刻漏依然幽幽彻彻的响,雨水照旧滴答滴答的落,上书房里弥漫出一股潮气,越发让这个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地方显得森然而冷寂。
"缕儿,我只是......怕你离开......"周鼎华的脸紧贴着缕衣的,轻柔的蹭着,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缕衣是个太过让人不安的存在,他太强悍,以至于连周鼎华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控制他。想要把他一生一世拴在身边,只有一个办法。
让他站在风口浪尖,让他不得不靠自己保护,让他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对不起,缕儿,我这样自私,都是因为太爱你......
第 17 章
雨声渐悄,幽深小巷氤氲在绵绵春雨的余韵里,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沿着古老墙垣蜿蜒伸展。冷寂的长街,东风已老,柳絮漫天,杨柳风携带着白色柳絮和细细尘沙,穿过大街小巷,低诉着春的惆怅。
苔痕深绿的蒙蒙雾中,缕衣踽踽独行。衣裾擦过白里泛青的粗糙石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走到府门口的时候,缕衣赫然发现一辆精巧的油壁车静静停在门口,车的四檐还缀着五色铃铛,在东风里左右摇摆,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缕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铃铛,暗暗感叹这个春天真是多事。
"将军。"牟聪站在门口恭迎,"阁老千金林小姐来府上拜访,要求见您。"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
小亭芳榭,飞燕双双蹴红英。翩翩落花下,佳人巧笑独坐。榆钱柳叶漫天乱舞,坠进绿水烟波,渌渌溶溶。
后园的玉亭春水,配上绝代佳人,真是相得益彰。
林瑾比传闻中更为灵韵标致,难得的有一股淡然出尘的轻灵,美人入画,连这小小的园林都多了几分清雅的味道。
听到脚步声,林瑾优雅的转身回眸,一瞬间,整个亭子都亮了起来,晃的缕衣眼前白花花一片。(嗬~嗬~干笑中~白花花的猪膘子~望天)
蛾眉淡扫,一支玳瑁钗子松松挽住如云墨发,细腰不盈一握,远观恍如弱柳扶风,然而耳上缀的一串银铃却又给她添了些俏皮灵动的感觉,竟是不染一丝脂粉俗气的女子。
缕衣见过她的姐姐,那位后宫中最得宠的林妃,与她相比,多了几分沉静,却少了那么点生气。
看到缕衣驻足亭前,正在看她,林瑾也不回避,反而大方的抬起头来,也在上下打量缕衣。盈水双瞳里,悄然闪过评估、比较、赞叹......
(霍霍~某人眼中的相亲果然乏善可陈~~)
"金将军?"片刻后,林瑾微笑着试探一句。
她的声音不算清亮,反而带了些沙哑,有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风情。
看到缕衣淡淡的点了点头,少女步步生莲,飘然走出亭子,向着缕衣福了一福。
人间尤物。
"我叫林瑾。"
缕衣不禁为这个少女的大胆赞叹,一个未出闺门的女子,居然堂而皇之的登门拜访未婚夫婿,毫不在乎世人侧目。来时不羞不怯不急不躁,坦然将自己闺名告知一个陌生的男人,甚至连少女的谦称亦不屑于用,这份胆识,世间能有几个?
她可一点也不像林意诚呢。
缕衣开始对这个他默许的未婚妻有了一点好感,这是个让他欣赏的女子。
"林小姐亲自来见缕衣,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林瑾嫣然一笑,梨涡浅浅:"听闻家父定下亲事,林瑾特来考较夫婿。"
缕衣眉毛一挑,这女人倒真是坦诚。
"缕衣可让小姐满意?"
林瑾轻摇臻首:"只见其容,未观言行,如何断定。"
缕衣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小姐,亲事自有令尊与缕衣来定,小姐满意与否,好像都无法改变什么。"
林瑾仰起头,白皙的脸上流露出一片决然:"我虽然无法改变亲事,却至少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
缕衣听到这里,竟轻微的惊诧了一下,不禁抬起头来正视林瑾,声音开始发寒。
"你是说如果你不满意自己的夫婿,就要逃婚?"
"是!"
林瑾爽快承认,并不畏惧缕衣声音里带出的阴寒。少女的眼里,闪烁着铁一样的意志。
"如果你不能给我幸福,我就自己去找。请你,不要挡我的路!"
少女静静与缕衣对视,话语里的气势丝毫不弱:"今天的话我都挑明了,不用妄想阻止我,我自有我的办法。不过......你应该庆幸,至少到现在,你还没有惹我讨厌。"
"那你要林阁老如何交代?"缕衣的语调里微带一点戏谑,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很有趣。
"他既然只拿女儿作筹码,我又何必替他操心?"
好,够绝情!
缕衣有点危险的笑了:"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识,若身为男子,必是个出色脱俗的人物。可惜,你不该惹到我。"
"生气了?"林瑾并不在乎,"你的眼睛在燃烧--多么美丽动人的眼睛啊!清澈一如玄冰,却有怒火增色。不得不承认,你很美!"
"林小姐是个奇女子,得小姐一赞,缕衣真是荣幸。"
林瑾恐怕是第一个称赞缕衣美丽的女人了,缕衣忽然不想为难她了,于是悄悄收敛了眸中怒色。
"可否请小姐亭中一聚?"缕衣风度翩翩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向林瑾。
林瑾又笑了,笑容里不再有任何杂质,明媚中天然一段风流妩媚。
"金将军,你真是个有趣的人。"顿了顿,林瑾看向漫天的风絮:"可是您的待客之道,真是不敢让人恭维。"
缕衣勾勾嘴角,想让他以礼相待,也要有这个资格才是。不过林瑾......或许比她父亲更有这个资格。
林瑾的突然造访算是个小插曲,或许是林小姐心血来潮,或许也有林意诚的意思在里面,不过跟眼前他要做的事情一比,那些都不再重要,缕衣也就没怎么上心,所以直到临走缕衣也不知道这位高傲的姑娘是否看中了他。
清闲的日子显然已经到了尽头,立储的事已经从后台闹到了明面上,近来又有不少人投到了林意诚那边,甚至包括杨靖重金聘人刺杀的金缕衣。缕衣本是皇上一手提拔的,算是皇上的嫡系,却默许了跟林意诚女儿的亲事,这事情虽然没几人知晓,可杨家的那些探子毕竟不是吃素的。只是这么一来,杨家的处境就更加恶劣了。
杨靖近来很苦恼,和林党撕破脸皮是早晚的事情,可是看看自己身边,得用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真要闹翻了,自己未必讨得了便宜。
最好,能有外援。
杨府,密室里一灯如豆,微弱的光线映出两个模糊的轮廓,一坐一立。站着的那个人身材非常高大,投下的影子足足占了大半个墙壁,身上一袭黑袍从头裹到脚,连面容也用风帽遮住,只露出一双黑深的眼睛,在昏暗的密室里,时不时闪过一丝阴寒的光。
捏着薄薄的信笺,杨靖只觉手里拿了块最烫手的山芋。味道自然是好的,可要是吃下去......不知会不会烫到嘴。
信是衡王主动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联手拥立周晟,然后他们同为宰辅,瓜分了这大好江山。
信倒是正中下怀,和衡王结盟的事情杨靖也已经考虑了很久,可总觉得还欠妥,有一些细节,他还必须和衡王面谈。
可是自己离开京都或者让衡王离开封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风声稍有走漏,便给了林党一个大大的口实。
"衡王可还有别的话要你带过来?"杨靖坐在太师椅上沉吟了一会儿,又盘问起那个把面孔遮的严严实实的古怪信使。
信使一低头"我可以全权做主。"
杨靖一愣,立即察觉出端倪来,不觉唬了一大跳,赶紧把密室左右又检查了一遍,确信无人之后才盯准了那信使,轻轻笑道:"王爷真是胆魄过人,却险些把杨某身家性命搭进去。"
信使也低低一笑,随手除了遮脸的风帽,露出本来的俊朗面容,竟是衡王,周云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相对凝视片刻,双双挂上了虚伪的笑容。
微风吹过,烛灯里的火苗摇了摇,濒于熄灭。影子凌乱的撒在墙壁上,黑暗笼罩下来,斑驳扭曲,仿佛噬人野兽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
雨霁之后,往往晴空万里。周云朗和杨靖相携走出府门的时候,恰好是黄昏。天际的云彩像燃烧起来似的,浓烈而疯狂的翻滚着,杨靖仰起头看着,觉得那些云彩都是鲜血浸透了的,要把这一天一地都吞没......
周云朗大大方方掀袍移步,正准备登上一辆华贵马车,招摇过市的离开,却冷不防被从杨府高大门墙阴影里慢慢踱出的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周云朗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来人只是普通士子的装束,一袭白色丝袍,不昂贵,看起来倒很干净整洁。身形挺拔,相貌实在是平淡无奇,却意外有一双动人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为何拦我?"周云朗并没有把来人放在眼里,一只脚还在往马车上迈,却没注意到站在府门口远远观望的杨靖已经勃然变色。
"下官内廷侍卫副统领金缕衣,听闻王爷来京,特来拜见。"
周云朗悬在半空的脚僵住了,片刻后,周云朗骤然转身,看向跟他说话的年轻将官。
刚刚弱冠年纪的年轻男子,站在正浓烈燃烧的晚霞下,神色平静的向模样骇人的周云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下官内廷侍卫副统领金缕衣,听闻王爷来京,特来拜见。"
那个人的眼睛是那种纯正浓密的黑,像要把人心都吸进去一样,里面有血的影子,呼应着天边的飞霞。
周云朗以为自己这兵不厌诈的把戏玩的并无丝毫破绽,没想到被一个年轻后生给识破,想装傻也已经晚了,何况这人还是宫里来的......
见金缕衣只是孤身一人,周云朗眼底泛起杀气。
察觉到周云朗的杀机,缕衣依然安之若素,甚至微微的笑了:"王爷不必打下官的主意了,下官既然敢来,自是做足了准备。"
周云朗眯起了眼睛,眼神异常的危险:"你到底想怎么样?"
"来跟王爷做笔交易。"缕衣面上越发温和,垂手立在斜阳下,衣袂飘飘,恍然如仙,那带着血色的眼睛,却已经悄悄瞥向了一旁的杨靖"下官没有恶意,请王爷和相爷放心。"
周云朗和杨靖遥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猜疑。
"怎么?丞相大人不请下官进去么?"缕衣转身,含笑看着杨靖,下巴朝杨府的大门扬了扬。
"本相凭什么相信你?"杨靖的眼睛很像鹰隼,偶尔注视一个人,往往会令人有要被他锐利目光穿透的感觉。
缕衣却不答理他,昂首,眼神悠悠的飘过了长空中衰弱的夕阳,半晌才用很轻很软的语调言道:"除了相信我,相爷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靖一愣,看向周云朗,见他暗暗点了下头。
的确,金缕衣有备而来,要灭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当今皇上最忌惮的衡王现在和杨靖私下会面,事情抖出来对杨靖周云朗都没好处。现在把柄捏在缕衣手里,听口气似乎还有商榷的余地,不妨听听再说。
杨靖一口气闷在胸里发泄不出,只能硬忍着抬手向缕衣一引。
缕衣弯起了嘴角。
"兵者,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王爷心思细巧,下官佩服。"
还是杨府的密室,缕衣坐在太师椅上,端着新沏的濯清微呷一口,俊眼斜飞,目光落定在周云朗身上。
周云朗也在看缕衣,闻言摇摇头:"本王布下疑阵,招摇过市,故意彰显于人前,以为不会惹人生疑,没想到还是被阁下识破。真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