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祭----fat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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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今年多大?"紫流一如往日般脸上挂着淡笑,说的话却让慕席左一愣。
"二十五。"慕席左不明白紫流在打什么盘算,只是这问答却让心里极不自在。

从当初相遇到一年之前,他们朝夕相处四年时间,已是忘记了么? 果真能够忘记得一干二净再来问他么?

"这个年纪也不小了。"紫流轻笑着补上一句,那样的笑容让慕席左直觉后面并不会有好事。
"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只是不知道靖远王可有意中人?"

慕席左呆了一下,觉得似乎没有听清,却也不敢再问,只是盯了那微抿的红唇看了好一阵,才回忆起刚才那话里的意思。
心里像是被狠狠捅进一刀,还嫌不足够一样,又旋了一圈。气愤或是疼痛都渐渐感觉不到了,空洞而麻木。

意中人。呵。

"曾经有,只是现在已经没了。"慕席左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在说话时做到神色如常
语气。眼神。笑容。
紫流看着慕席左,紫色的眸子深处微微摇映着什么,却无人察觉。

"王爷不必惋惜,如今王爷已成朝中人人倾慕对象,只要你相中的,朕可担保做成这桩大媒。"
"多谢皇上好意,臣暂时......没有意愿成家。"慕席左死死看着紫流脸上的浅笑,心里一震一震的疼,恨不得能冲上去抹掉那可恨的笑容。

真是讽刺,曾经还以为只要是这个人的笑容就会很美,甚至想过就那样下去每日看着也好,这样一厢情愿的事情,现在看来果然很讽刺啊。

"是么?"紫流不以为意,反而将桌上的那些奏折一一铺开,白皙的手指在上面指点着,挨个念道:"苏丞相的千金,史尚书的小姐,还有郭御氏的女儿,这些都与王爷门当户对,据说相貌才学百里挑一,二八年华,青春年少,王爷难道就不动心么?"
"臣,"慕席左深吸一口气,指节处攥得惨白,"目前尚无打算成家!"
"或者说,"紫流并不放弃,像是故意要惹怒慕席左一般,笑意愈深。

"或者说,王爷是想要与皇室结亲么?可惜朕的皇后还没有挑好,王爷不如先纳着一房等着,今后......"
"御紫流!"慕席左忍无可忍,咬着牙一字一句吼出来,脸上已是青白一片。
"王爷好大胆,居然公开叫朕的名字。"紫流低头笑笑,显然很满意慕席左的怒气,准备再补充两句,一抬头正看见房门被狠狠甩上,"咣"的一声震得他脸上的笑容消了大半。

"为什么一定要招惹他呢?"门外低低一声叹息,隐约有人影摇曳。紫流有些愕然的看着那个方向,并不回话。
明襄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忽的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推了门慢慢进去,满桌的奏折都被扫落在地上。

"计划要变了,明襄。"桌案后面的人缩紧了身子,头埋在臂弯里,闷闷的说话。
明襄看向门外,殿前秋风渐起,满眼萧索。

"我放不下了。"

是我,而不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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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慕席左对着牵马的小厮摆摆手,示意先不回府。

心下一片茫然,紧窒得无法呼吸一般。慕席左放开缰绳任马疾驰,直到看见了城门,才放慢了速度,悠悠进城。

街市一片繁华,新朝一年,果然已大不一样。即使紫流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也依旧给了人们最想要的东西。

随意瞥见一座酒楼,慕席左下了马,甩了马缰给店前小二,迈步进了酒肆,直接上二楼,选在窗前一桌坐下。
小二见多识广,看来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知是大人物,不敢怠慢,小心伺候着坐定,正要介绍店里众多名酒,却被慕席左摆手挥退,只是要了一瓶寻常的清酒,自斟自饮。

起初还想了些心事,很快店中人越来越多,喧闹嘈杂,聊天时不自觉聊的些东西,也就传了过来。
刚才倒没注意,现在留心观察一番,此店分明就是一年前他与桐夕到过的那家,当时还听信了要斩杀西戎人的消息,然后便至于今日这般状况。

苦笑一声,慕席左灌下一碗酒,心底暗骂自己活该。

"这新帝登基一年,政绩没什么,反倒是天灾不断,要不是有玉玺证明他是武帝遗孤,老子才不认他做什么狗屁皇帝!"
慕席左听见"新帝"二字,心里一动,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不远处的一桌人,三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刚才说话的仿佛是正在喝酒的一人,身体粗壮,神色间颇是不满。

"二哥,小声点!"旁边一年轻人吓了一跳,险些要去捂刚才那人的嘴。"被人听到要杀头的!"
"怕他个鸟!"旁边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不劝反骂,看样子也是怀忿已久。"俺就不认他这个娃娃皇帝,他还能砍了老子?"
"说来这新帝不会治国,倒听说人长得绝色,哪日要是能见见,也让老子过过干瘾!"
"屁!你是想好好爽爽吧!"被唤作二哥的男人持杯大笑,脸上挂着一副令人作呕的笑容。

慕席左捏紧杯子,冷冷望过去那三人,仍是无知无觉口吐秽语,心底猛地窜上一股怒气,只想把他们踹倒再狠狠教训一番。
爱不起,放不下,人真是贱到这般程度,也就活该有他这样下场。

刚要动作,眼睛不自觉瞥了一眼墙根,心里猛得一震,险些翻了手中的杯子。慕席左在桌下使劲攥紧了拳,眼睛瞟向窗外,仿佛并没有听见那三人嚣张的大笑。
墙角一桌坐了个人,头微微侧着,也在看向说话那一桌,只是并没有点任何酒菜,面前放了杯茶,并没有动过一口。头上的软笠垂下轻纱,遮住脸上的表情。偶尔微风吹过,纱雾叠荡,紫色一闪而过,仿佛后面是传言中的绝色容颜,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周遭的谩骂依旧继续,那人看看慕席左这一桌,又转了头去看那几个人,仿佛对他们的谈笑很感兴趣。
慕席左喝酒看景,不发一语。

许久,那人起身,一步步冲着那桌人走过去,见他们逐渐放低声音,才微微扭了头去看慕席左这边,只是一瞬的功夫,又扭了头。
慕席左强迫自己坐在原地。那人扭头时分明笑得开心,一脸挑衅。

"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敢骂当今皇上?"依旧是如往日一般轻轻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店里安静下来,目光都砸在那人身上。
慕席左身子一僵,看了看窗外。

"你小子是谁?"那络腮胡子首先不耐,一巴掌打下那人头上的软笠,轻纱飘落,连带着带下了头上的发簪,一头乌发垂落而下,更加衬得容颜胜雪。

紫流。
慕席左别了脸不看,指甲扎入手心,一片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疼痛,蔓延全身。

"娘的居然是个西戎人!"众人抽气的功夫,另一个大汉惊叫出声,眼睛扫了一圈,又仔细瞅了瞅站着的人,脸上渐渐带了喜色。
"这娃长得真俊,不如陪大爷们喝一杯吧!"几个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人还去拉紫流的手,被紫流一巴掌甩在脸上。

慕席左站起身,不去看那个方向的人,一步步下了楼,直出酒肆。楼上似乎动静颇大,骂声迭起,慕席左翻身上马,猛抽一鞭,在闹市中狂奔起来,绝尘而去。
紫流在纷乱的人群中瞥见那个离开的影子,敛去最后一丝淡笑。

周遭的声音逐渐淡去,直至寂静,窗外冷风盘旋,叶落知秋。
人和人之间很难信任,多是在猜忌和盘算中互相伤害和疏离。没有人知道要怎样去弥补悄然扩大的裂痕,只有坐视,忽视,最后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陈年的伤痕。

曾忆少年时,他笑,笑两人寂寞坚定,独守骄傲。
后悔?也会也不会,错过了爱情绝不会死,但若没了骄傲,便不能活。

 



二十四
到了傍晚的时候,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檐下一帘水幕,偶尔风起,平添萧瑟凉意。
慕席左依旧点了灯在书房看书,案前平铺雪白宣纸,上无一字,只余豆大墨点。浸饱了墨汁的笔安然躺在砚台之上,主人却全无继续之意。

心里不静。半晌,慕席左丢了书卷,披衣站在廊下看雨。
又一年秋至,若在白原早已数里冰封,道路不通,然而江南春暖,连带着秋冬也少了几分冷冽,只是湿寒激骨,生生伤了人心。

门外远远传来马蹄踢踏,火光如电。慕席左眼皮一跳,不自觉向着门口的方向踱了两步。
砰砰两声响起,仿佛重击,似乎有人叩门。看了眼府墙之外火光连天,慕席左沉吟一刻,向正厅走去。

"王爷!"府中总管匆匆走来,见到慕席左慌忙行礼,引了慕席左去见正厅诸人。
"何事半夜喧闹?"慕席左进入正厅,环顾众人,见多是些面生之人,心里不悦,转了头训斥总管,"不是说过本王不见客,怎的还将他们放进来了?"
"可......"总管抹了抹脸上雨水,也是为难,身后一人拦住他,对慕席左躬身行礼。

"见过王爷!"声音低沉,最是熟悉不过。慕席左转身看他,心里暗惊。
"青牙,你怎么会在这里?"慕席左挥退众人,单独留下青牙一人。

虽然青牙是紫流贴身护卫,平素他们二人却无私交,除了紫流宣他进宫,两人纵使相遇也绝少交谈,更勿论深夜进府找他。
青牙前来,必然与紫流有关。

"请问王爷,主子是否在王爷这里?"青牙明面私下从不叫紫流"皇上",众人知道必是紫流应允了的,也都默许,只是慕席左每次听见都觉得刺耳,连带着很少给青牙好脸色看。
"什么意思?他还没回宫?"慕席左皱了皱眉,对青牙突然的一问摸不到头脑,想到紫流今日所作所为,心中更添烦躁,以为他又任性起来,便不想理会。
"主子自今日日中出宫后,至今未还!"青牙听慕席左话中意思不像说谎,知道紫流也不在慕席左这里,脸色一变,转身欲走。
"主子不见,青牙要去寻找,就此告辞。"说罢,提了剑大步向外走去。

"等等!"慕席左心中一震,脱口叫住青牙,惊惶间连声音都变了。"他出去时没说去哪里么?他没有让你跟着?"
青牙扭头看他,脸色虽是平静,眼眸里却是有些憎意了:"王爷 ,主子他不容易,请王爷别再难为主子了。"

他不容易?这又是什么意思?慕席左脸色一变,险些要和青牙翻脸。
一抬眼见青牙匆匆走了,知道他是心急紫流不知所踪,便也压下心头怒气,跟着一道出去,连雨蓑也没带,一出门便被淋了个透湿。

"我也跟着去!"慕席左推开身边随从,跨上黑骊。青牙还想反驳,慕席左低吼一句"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青牙便没了声,只是瞪了他一眼,催马疾驰。

一队人行到日间那家酒肆,夜半雨大,酒肆早已收了铺子,只是店内隐隐烛光,看得出有人在。
随从下了马去叩门,好半晌店内小二骂骂咧咧拆了门板,见众人手举火把,腰中佩剑,清一色黑衣长靴,吓得丢了灯烛滚爬着又回了屋内。
青牙抓住那人,送到慕席左面前。慕席左带着人来到二楼,见里面似乎有打斗痕迹,心中一沉。

"日间坐在这里的三位客人你可还记得?"慕席左深吸口气,缓了声调去问那小二。小二见他面色不善,仔细看了看那桌子。
"记得记得,白日里有人在这里闹事,还伤了人。"小二苦着脸说,见慕席左脸色忽然一白,骇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谁受伤了?"青牙声音一沉,眼光凌厉,小二害怕慌忙说道,"白日来了位客人,长得极是好看,我还以为他是书生,谁知道他去和这一桌的客人说话,说着说着就动了手,被打了几下......"
"那人......现在在哪?"慕席左满心发寒,想起自己日间所为,心里揪痛几乎无法喘息。

"......后来他忽然拿了匕首出来把人刺伤,我们就报了官,他就被抓走了。"小二刚说完就被慕席左丢在地上,哎呦一声,爬起来慌忙逃开了。
慕席左转身下楼,青牙跟在他身后,脸色也是极差。出了门,慕席左一马当先,向着韶京京尹府冲去。

紫流果然在那里,而且状况似乎还是差到了极点。帝都的第一城尹竟然连皇帝都不认识,还因此将人打入牢中,准备日后审讯。
当慕席左一行人冲进去的时候,京尹睡眼迷蒙,显然是刚被叫醒,知道自己抓了皇帝吓得面如土色,亲自拿了钥匙开了牢门,跪在外面不知如何是好。
慕席左钻进铁门,看着地上昏睡的人,一颗心悬了半日,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紫流气色很差,半边脸肿了起来,身上几处被撕烂了,手上遍是擦伤,惨不忍睹。
慕席左把人横抱起来,小心出了牢中,不理会那京尹,只是差遣了人准备马车,亲自把紫流安置好。青牙冷眼看着,也不阻止,跟在马车外面护驾。

其间马车颠簸,紫流痛哼两声,声音微小如蚊呐,慕席左仔细看着那如画眉眼拧在一起,心里痛的乱成了一团,抹也抹不平。
紫流一路被慕席左抱着,还算安生,却没有睁眼,身子慢慢发起热来,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灼人的体温,慕席左心下也跟着灼烧起来,只是攥紧那人的手,十指相扣。

总算到了宫中,慕席左抱着紫流快步进入寝宫。明襄守在外面见到慕席左也不惊讶,遣了人去传太医。
太医忙活了半晌,开了长长一列药方,让身边人拿去细细煎熬。慕席左问了,老太医只说是皮外伤,加上触发了寒症,稍加调养就没事了。慕席左听见"寒症"二字脸色又变了变,明襄只当没看见。

人都退了下去,明襄站在慕席左身旁,一并望着床上安睡那人。慕席左站得僵硬,眼眸盯着紫流一动不动,像是害怕那人随时又不见了。明襄被身边人身上散出的寒意惊了下,退开两步。

"王爷,你身上都湿了,不如先去换了衣衫。"
"无妨。"慕席左愣了半晌似乎回了神,看看明襄,淡淡一笑,尽是苦涩。"就算是吃些苦,也可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些。"
明襄张了张口,看慕席左又扭了头去看紫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那事,我以为......"慕席左忽的开了口,声音低哑。"我以为他是故意跟来看我难堪,试探我,我就没管......"
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不知道他的骄傲,只是见了紫流就管不住自己,只想见他生气,让他收起一成不变的笑容,等着他来求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些什么。
最终却伤了紫流, 也伤了自己,何其痴傻。

"我想着,他总归是皇帝,就算有事,说了身份也没人敢伤他......"
可他偏偏什么也没说,还对着素不相识的人挥了刀。他那样心性的人,做到这一步,心里的伤,怕是比身上的更重。
说他心狠,一步步算计过来,自己却是比他更狠,看着他一点点伤透心。

"他坐了这皇位,我起初恼他,并不恨他,他有事瞒着我,我也懒得去管,只是他不珍惜自己,也不珍惜别人......"

做了那样的事,生气或是恼怒,总是会有的。一年过去,皇位什么的,原来是可以看开的,欺骗了自己什么的,也慢慢不在意了。
只是,最在意的,是那个人的举动,一次又一次,刻意的激怒自己,像是要做个了结。

起先想不明白的事情,慢慢就通了。
明明说过要报复他父皇,夺了皇位却什么也不做的事情。
明明每夜都极晚才睡,朝政却并没有明显起色,一份奏折往往三日后才得到批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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