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恨----叶落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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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寒,吹来隐隐花香。月华如水一般流泻,为层层叠叠的汉白玉石阶铺上一层银辉,也为石阶上醉卧的那人笼上淡淡清辉。
颓废且落寞,全然不象平日里那个峥嵘意气的张思为。
"喂,别躺在这,这里凉。"我才推了他一把,就沾了一手霜露。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他满脸潮红,浓睫下一对水眸似醉非醉。我有些面红耳热,慌乱地把眼别开,下意识想要抽身逃开,偏又挪不动脚步。鬼使神差地扶他起来,将他的胳膊挂在自己脖上,撑起他一部分重量,下了石阶,扶了他上马,自己也跳了上去。
夜风自耳边呼啸,他缩在我怀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这样的他,感觉象一只温顺的大猫。
正纵马飞驰,他忽然把住我持马鞭的手,"不去张府,"他低声说道,"我被家父赶出来了。"
"哦。"我有一点惊讶,正欲细问,他又胡言乱语起来。
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照他半梦半醒的指点,总算来到一群民居,在其中一户前停伫,我扶他下马,他挥挥手踉跄着离去。
看他走得跌跌撞撞,一副醉态可掬的样子,我只得上前扶住他。
"寝屋在哪?"我搀着他进去,借着院落昏黄的马灯,打量着四周。
青瓦小院,两三间厢房,虽然简朴局促,倒也洁净雅致,只是没有仆从。
他依旧口齿不清,拿手乱指了一通。
我挑着马灯,扶他入了正中一间厢房。 屋内止有一床、一桌、一椅,连同一个摞满书的竹架。
我顺手将马灯挂墙,帮他脱靴上床,为他褪去外衣,再掩上薄被。才一沾枕,他便阂了眼。
疏窗半掩,灯火阑珊,他脸上的潮红仍未褪去,发比墨黑,眉若黛烟,唇色是妖冶的殷红,羽睫微微颤动,晕下两圈淡影。
我看得眼热心跳,蹑手蹑脚地替他捻好被角,禁不住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强定定心神,警诫着自己,"切不可一错再错。"
掉头正欲离开,衣袖被他牵住。
我回转身。他已经醒转,从被中抽出条胳膊拽住我的衣袖。他瞧着我,带了点慵懒的神色。那一双墨瞳水色潋滟,摄人心魂。
我倒退一步,喃喃道,"我......你放心,我这就走。"


第 62 章

他坐起身,月白色内衫松散开来,露出白皙的胸,隐约可见一抹绯色。
见我踌躇不定,眼神游离,他轻轻一笑,左脸颊漾开一个梨涡,犹如微风吹过湖面,羽毛拂过心房,泛起了涟漪,挠得人心痒痒。他拉了我过去,缓慢张开双臂,如蛇一般缠了上来。
我颤栗着与他贴近,磨蹭着他的胸膛,才触到他柔滑温暖的肌肤,就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心头窜出,往周身渗透。
他笑得眉眼弯弯,眉宇间带了点优雅的风情和难言的蛊惑。四周万物仿佛不复存在,眼前只剩了他。我被他牵引着上床,与他相拥。
耳畔是他暖暖的呼吸,含混的呢喃,我与他疯狂的心跳。
他探入我的唇,我尝试着撬开他的贝齿,得到他激烈的回应。人在亲吻中迷失,下意识撕扯着对方的衣衫,手指肆意游走过彼此的头发、面颊、下巴、脖颈、肩胛......
尘封的记忆刹那间开闸,如溃堤一般,那一夜的疯狂记忆如洪水一般倾泻狂涌,势不可挡。
一团火从脐下燃起,蔓延到全身。
唇舌交绕,肢体相缠,我与他紧密相拥,纵情翻滚,疯狂地索求着彼此,占有着对方。
好象天地都已睡去,只剩下心的战栗,身体的起伏,欲火的燃烧,与彼此之间的追逐。
直至精疲力竭......
东方渐白,曙色才分。我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眼眸。他眉宇间尚有一抹春色,眼神却已复清明。我顿生忐忑之心,嗫喏地说,"嗯,昨晚,你喝醉了,我们......"
"我知道。"他淡定得让人生疑。
"其实,"似乎是瞧出了我眼中的疑窦,他敛了敛眉,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自上次被你误下了夺命丹,师傅就让我用绮梅药浴泡澡,以御毒强身。自那以后,一般的毒药对我并无大用。" 他凝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玩味,"即便是软筋散与春药,也就是一盏茶工夫,便可解开。"
须臾间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半响才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么......你那夜的表现,难道......只是为了坐实后来的捉奸?"
他摇摇头,"不,我并未料到家父会来捉奸。那天我本来真想带你走的。"
我愕然,"你一向恨我,怎肯带我离开?"
他将视线移到窗外,窗外有一缕朝霞在青灰的天空中倘样,"我的确恨你,恨你暴躁反复,喜怒无常。可又不自觉为你吸引。那段时间,我时常恼恨自己,象你这样恶劣的性情,有什么值得喜欢?现在想来,可能是为你简单的性子,和那一点未泯的天良。"
"我知道秦府会被抄家,也想尽早带你离开。"
"金榜题名是家母的遗愿,也是家父不再干涉我的条件。我本待兑现承诺后便与你远走高飞,可没想到会名落孙山,这让我措不及防,一时间方寸大乱。"
我如闻惊天巨雷,心头思绪纷杂,理不清头绪,混乱中只问得一句,"你知道秦府会被抄家?"
"是。"他点点头。"秦府一手遮天,贪得无厌。扳倒秦府,实为百姓之福。"
"可是,"我急急地驳斥,"若是你加以引导,或许秦府可以改过自新,而不必受此劫难!"
他回眸看我,"若是那样,以秦老将军与秦相的精明,怕只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他略顿了顿,放柔了语气,"我原以为自己的作为问心无愧,却未料到会使你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我知道他指的是沦为弘远男宠一事,不禁低了头。
他拽住我的手说道,"秦青,我知道你心里头不愿意的。我可以带你离开,连同你的家人。在渡龙山,有满山的良药,四季如春的温泉,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他这一番言语切切,让人好生向往,为之心动。可在如今的我看来,却象一个布置得五彩斑斓的陷阱,等待着我这只走投无路的小虫自投罗网。
我只知道,如果再一次被他欺骗,必将万劫不复。
我把手一寸寸从他的掌中挣开,跳下床,木木然地穿衣着靴,然后木木然说道,"你是良相之子,我是罪臣之后,云泥有别,我不会随你离开,我还要为秦府报仇。"


第 63 章

衰草萧索连天。我驾着西域奇驹徐徐前行,一只孤雁嘹唳着翻风而过,乱飒起落叶无数。
早风吹面而寒,我下意识缩起了脖子,把手揣进怀里,竟摸到一个光韧坚硬的物什,我掏出来翻看,是一只黝黑的牛角号,配了条细细的银链,周身打磨得光洁柔韧,栩栩如生地雕了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我鼓足劲"呜呜"吹起来,宏亮的号角声划过天际,远远一只大雕挟着萧瑟的寒风飞过。
"我时常恼恨自己,象你这样恶劣的性情,有什么值得喜欢?"
"我本来真想带你走的。"
"我可以带你离开,连同你的家人。在渡龙山,有满山的良药,四季如春的温泉,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思为的话语一遍遍响在耳畔,如山谷里飙风盘旋,回声不断。
我在心里说,我自然不会再信他的话,但只是回味一下,又有何妨?
昨夜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我摆弄着牛角号,一会傻笑,一会皱眉,一会叹气,霜露浸湿了衣衫,煞风自耳边扫过,竟不觉得寒。不知不觉回到了青筑。
青筑已是一片混乱,沈公公连同小三小四一干人等齐刷刷候在门口,如临大敌。
"阿弥陀佛!秦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正团团打转的沈公公瞥见了我,转哀为喜,如释重负。
小三小四则面露失望之色,见他们一脸的凝重,我还未来及细问,已被随东随西押了进去。
屋内红烛高烧,御花锦蔟,显然已被装饰一新。弘远面对着窗,负手而立,无形中一点阴煞之气。他慢慢转身,眉宇间一片阴翳,气势压抑得迫人。
"你一夜未归,去了哪里?"他低沉的语气中满是焦灼与躁怒。
我不禁有些发愫,手潜在衣袖中,将牛角号悄悄塞进袖袋,随口撒了个谎,"回了秦府。"
"朕派人去过秦府。"谎言被一语击破,他眼中寒意愈盛。
"本来是要去秦府,可半路上心闷得很,就去西山转了转。"我心虚地搪塞。
他眼中风暴翻涌,慢慢凝聚成灼人的怒意,"朕也派人去过西山。"
我登时语塞,瞧他的面色愈见阴沈,心底也腾腾生起一股怒气。我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向你报备?
按捺下怒气,口头上斟酌着回道,"臣觅得一处山洞,在里面憩了半宿,或许睡得沉了,没有听见喊声。"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语气倒是柔和下来,"散散心也好,但应该让人陪着才是。"
我连连点头。
"你遣散了秦府大半家仆,犒别了寄居的亲戚,又以联姻的方式送走了府里的姨娘和姐姐。你做的这些,莫以为朕不知道。"
我闻言一震,一点怯意涌上心头。
他凝望着我,神色略有舒缓,眼中反添了几分哀怨,"朕不干涉,只是想让你自在。怕逼得紧了,让你窘迫。朕还是喜欢你过去的样子,高兴时暴笑,伤心时痛哭,言语行径,全是真情流露。"
"昨日宴席上你张扬狂放的模样,朕就很是喜欢。有朕为你做主,你只管做回先前的无忧无虑便好。"
做回先前的无忧无虑?我呵呵然傻笑起来。
他的脸上也浮起了微笑,"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会好好为你庆生,诸般繁华热闹,定胜以往。"
我这才想起,过了今日,我就十七了。往年的今天,秦府里总是宾客盈门鼓乐喧天,也总是我捣乱滋事的好日子,因为即便是为非作歹,爹爹也只能隔日才能训我。
他的双眸微微眯起,眼中的寒意逐渐褪去,换之以雀跃的喜色,眸光逐渐深远游离,似乎也忆起了从前。


第 64 章
我骇怕弘远承诺的那份繁华热闹。
因为愈是热闹,愈是讽刺。
我借口身体不适,谢绝了华筵。趁他上朝,借助于小三小四,我溜去了禁宫。
寥落空旷的禁宫,孤零零一眼枯泉,狰狞狞两三块危石,零落落四五盆残花败枝。
谁能料想,宫里头这位满头华发双眼迷茫的老奶奶,曾经雍容华贵权倾天下?
姨奶奶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她一会把我当成了年轻时的爷爷,眉梢眼里满是委屈,"好哥哥,你去和爹娘说说,姐姐不要入宫。"
一会把我当做了爹爹,眉宇间凛然一股轩昂之气,"秦相,有哀家给你撑腰,尽管大刀阔斧地作为!"
"姨奶奶,我是秦青。"我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曾经光滑如玉指点江山,如今已是粗糙干裂苍老不堪。
"青儿?让哀家看看,长这么大了?前几日见青儿,还是个小毛头呢。"
她一脸痴迷地回忆过往,絮叨的全是我孩童年代的糗事。
末了,她的记忆跳跃到几年以后,一脸激动地抓住我,又把我当成了爹爹,"秦相,莫让四丫头步哀家后尘,不要与皇室联姻。皇宫生活,半辈活寡,一世寂寥!"
既而喟叹,"四丫头,莫怨哀家心狠,谁让你出生秦府?"
我陪她晒着太阳,答复着她不着边际的问话,在她头发里寻觅着虱虫。每捉上一只,就拿到她眼前炫耀一番,她笑得很开心,"青儿好身手,一箭中的。"
走前,叫来留守的太监与宫女,塞了金银,一通训斥,再一番叮咛。
回到青筑,已近黄昏。
瞧弘远脸色,似已隐忍许久。
才探了姨奶奶的近况,对他的怨恨又添几分。表面上却不得不叩首认罪,寻了个身体不适另择他处养神的托辞,心里带了点侥幸,或许他念在今日生辰,不会为难于我。
他显然不信,可是没有发作。
我与他互有芥蒂,却都心照不宣隐忍不发,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一份微妙脆弱的平和。宛如两只困兽,在长期的蛰伏中抑制了太多的不甘与愤怒,怒火蠢蠢欲动、暗涌如潮,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他向我展示着一副银白铠甲,"好不好看?"
花纹华丽、精巧别致,银光闪烁得晃眼,我淡淡地笑,"很好看。"
"朕替你换上。"他凑了过来,伸手来解搭扣。
忽然一股无名火起,灼烧得催肝裂肺,热毒不合时宜地发作,我有些别扭地躲开,敷衍地笑,"臣有些不适,以后再试吧。"
我皱着眉头,以肘顶腹,"臣有些腹痛,请恕臣暂且回避。"
却被他拦住,"朕记得儿时在御书院,小青每每称病告假,也是做出这副怏怏病态,装得惟妙惟肖。"
我略微一怔,既而勉强笑道,"臣已经不是小孩,不敢欺瞒皇上。"
"你夜宿张府别院,溜去禁宫探望太皇太后,也不算欺瞒?"
我心头大震,骇然地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已笼上一层薄怒,但仍在极力克制,"在朕的心里,你永远是过去那个小青,不知是非,率性而为,所以朕一而再地容忍克制。小青,你也要识些好歹,莫屡次挑战朕的耐心。"
脏腑灼热得如火焰在周身燎烤,连骨骼也在隐隐作痛,头脑嗡嗡作响,似乎有一根弦绷得太紧忽然断了,我不顾一切地朝他咆哮起来,"你喜欢的那个秦青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第 65 章

"既是如此,朕又何必自寻烦恼?"他眉宇间阴骛郁积,眼中翻涌着恼怒和愤恨,俊秀的容颜陡添几分阴寒,语气中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冷,似乎空气也为之凝结。
我兀自茫然,他已扬手掴来一计耳光,我被打得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体内血气翻涌,耳边一阵轰鸣。
他缓缓逼近,阴沈沈说道,"从今往后,朕也勿需挂念什么旧情。秦青,你既以戴罪之身归顺于朕,就该尽好自己的本分!"
他狠命踹我一脚,我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却被他一把揪起,推倒在锦榻上,正反又重重甩了两计耳光,正打在眼角,火辣辣地疼。
只觉肝肠灼烧,眼前一阵眩晕,眼中的人影模糊起来,黑忽忽地压了上来。
徒劳地与他撕扯一番,墨玉搭扣被他悉数拽开,落了一地,清冷脆亮的玉碎声,掺杂着尖锐的衣帛撕裂声,十分刺耳。
恍惚中有片刻的晕厥,醒来时已是不着寸缕四肢被制,眼前的人眉眼模糊却感觉阴森凶狠,耳畔的低语呢喃透露着绵长的痴迷与无穷的恨意。
"当年秦府飞扬跋扈只手遮天,压制皇室多年。先皇宽厚仁德,却屡受钳制,连纳妃立后之事也作不得主。当年的秦皇后,你的三姨,若不是过世得早,只怕又可延续秦府百年风光,朕与母妃也将永无抬头之日。"
"以皇室之尊,每逢佳节,还不得不屈尊纡贵造访秦府,诸多皇子对此早已深恶痛绝。"
"与他们一样,朕也深恨秦府为所欲为藐视皇威。初次造访时也是满心不甘,却碰着了你。你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无法无天调皮捣蛋,却是天真烂漫朴拙率真,让朕十分欢喜。"
"朕怀念和你相处的那一段时光,无拘无束,轻松自在。若不是念及与你的旧情,依秦府的罪行,朕早已下令满门抄斩。"
"朕喜欢过去那个小青。"
"如今你已然不是,朕又何需对你客气?"
"先前见你落落寡欢,朕以为是逼得过紧让你性情大变,深觉对你不住,所以百般讨好再三纵容,只为回复以往的亲密。现在看来,还真是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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