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恨----叶落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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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远怡然而笑,"这是小青本性流露,朕十分喜欢。你如今太过拘谨,倒显得生分了。改日得闲,请来哪位说书大师,将京城里的古怪故事好好说上一段。"
我见他神色愉悦,便试探着问道,"臣以为张思为谋逆之事,也有几分古怪,他本非野心勃勃之人,怎会如此胆大妄为?"
弘远皱了皱眉,轻哼一声道,"他胆敢忤逆龙鳞,存非份之想,生觑觎之心,还不算胆大妄为?小青,你是要为他求情么?"
他眸光一凛,放重了语气,"莫非,还是旧情难忘?"
我被他骤然凛冽的眼风一扫,生生打了个寒战,他的言语神情似乎都在验证我的猜测,所谓谋逆判上,不过托辞罢了。直觉告诉我,如果继续纠缠此事,只怕会火上浇油节外生枝,于是我干笑了两声说道,"臣恨他尚且不及,哪里还有什么旧情?臣只是略感奇怪,随便问问罢了。"
"那样便好。张思为是否谋逆,几日后自有公判。" 弘远神色稍缓,指一指棋盘道,"小青,你又要输了。"
我往棋盘上瞥上一眼,果然大势已去,于是掷子认输,"皇上好棋艺,臣甘拜下风"
他颔首而笑,"小青心无城府,被朕趁虚而入,所以输了此盘。棋盘之外,对于他人,小青也应多生些戒备之心,以免被人利用,空付出情感,徒自伤悲。"
我被他触动前情往事,心中一恸,默然无语。


第 71 章

几日后,腐败案被查处,涉案官员相继被惩治,张丞相等人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惟独张思为一案,依旧悬而未决。
其实,张思为获罪入狱,纵然是被栽赃陷害,又与我何干?他欺我骗我,落得这般田地,我本该幸灾乐祸拍手称快才是。只是,为何我感觉不到快意,甚至无法处之泰然,反而有种隐隐的忧虑浮上心头?
这一夜雪下得正紧。思绪也如漫天纷飞的雪片一般错杂繁乱,焦虑与烦躁纷踵而至,困扰得我心神不定。我有一点坐立难安,决定夜探天牢。
沉重的戾气缠绕交织着郁积的怨气,混合着刺鼻的腐臭味与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阴冷潮湿的天牢,弥久不散。
黑暗铺天盖地袭来,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烛光偶尔掠过的一两双怨毒暴戾的眼睛,犹如野地荒坟中的簇簇鬼火,幽暗可怖。间或冲撞耳际的一两声凄厉的惨叫,如闪电般划破长空,留下痉挛,转瞬间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时光如江河逆流,昔日的旧情旧景似乎又浮现眼前,秦府满门被囚,老幼妇孺抱头恸哭的场景历历在目。悲愤之情自心头横生,难以名状,更是无从宣泄。无意中已迁怒于思为,心中盘织着各样刻薄恶毒的话语,只待一会将他狠狠奚落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可见了他,却已说不出口。
他显然才受过刑。
纵是烛光微弱,也能瞧见石地上的斑斑血迹。他俯卧在血水之中,精赤着上身。那一寸寸肌肤曾经柔若凝脂、滑不溜手,如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与烙印。血痂与裂口,在曾经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狰狞地铺展着,触目惊心。
把持烛台的手有一点颤抖,我定定心神,凑近了他。
烛火照亮了他深邃的漆黑眼睛,也照亮了他脸上班驳密布的鞭痕血迹,其中一道血痕,从左额角划至右边面颊,尚有血污。
我心头大乱,厉声喝来狱卒,"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狱卒战战兢兢,"这几日刑部尚书频频提审。说是上头嘱咐,要用重刑,不由他不招。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卑职......卑职只挥了两鞭。"
我狠踹着他。
"罢了,他也是身不由己。由他去吧,莫让他难做。"思为在昏暗中沈静地说道。
狱卒得了这话,如得救命稻草一般,报头鼠窜。
我回头看着思为。烛火摇曳, 映衬出他脸上虚弱且飘忽的笑容。
"真高兴你来看我。"他的眸光发亮,人也鲜活起来。
我扶他起身,至石床边坐下,喃喃地说道,"这么多的伤!"
他淡淡然笑道,"上次花灯节,在老街与你相遇,你也是这般的伤痕累累,却是一脸的倔强,决绝地离去。当时我在心里说,原来这就是我喜欢的秦青,我的眼光其实不差。"
"如今想来,却是时时后悔,倘若当时拦住你号脉,必能发现中毒,只一番运气疗伤,就能掐灭病毒于萌芽之中。你也无需受这番病痛折磨。"

我将烛台搁置在石床一侧,从怀中取出金创药。在他伤痕处涂抹上膏药,在青淤处推拿揉捏。
"秦青,你变了许多。"他的语气变得凝重,带有无限感慨,又依稀掺杂了几分歉疚。
我默然不语,手下蓦然使上狠劲,涂抹揉捏,均加大了力道。只听得他倒抽了几口凉气。
我不无恶意地问道,"初次入狱,滋味不好受吧?"
"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去过宗人府大狱,心里有所准备。"
我愕然问道,"去宗人府大狱做什么?"
"或许是想见你,或许想劫你出狱。当时心情矛盾,说不明白。但是去晚了。当时秦老将军已在弥留之际,说什么遗诏之事,随后你被两蒙面人救走。"
我怔怔然,"那夜助我们劫住追兵的恩人原来是你。"
"我也是下意识为之。后来秦府遭遇大赦,还以为是遗诏的作用,未料到......"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眼瞅着那一点烛火,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会想见我?"
"我以为很快能将你忘却,重返旧途,可做不到。我深恨着你,无意中偏又喜欢上你。纵是你下药强迫之时,虽然痛恨你做法下乘,本待运功化解药性之后,将你收拾一番,可见你眼中含泪,心绪大乱,狠不上心来,最后竟然阴差阳错顺水推舟。"
"其后几日,心思纠结不堪,既恼怒你的卑鄙,又痛恨自己的妥协,想见你的心思越发强烈、难以抑制。"他深吸一口气,"秦青,或许你不明白,那时我对你,其实已是又爱又恨,难以自拔。"
我连连点头,我怎会不明白?如今我对他,虽然愤恨,又何尝没有心动?
他捂了嘴一阵剧咳。我下意识替他抚背顺气,发现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解了银貂裘袍,为他披好。想了想,又摘下锦帽,给他戴上。


第 72 章

锦帽稍稍偏斜,帽沿垂下淡淡阴影,将他脸上的鞭痕也遮掩得淡去,更衬出挺直的鼻、明亮的眸,别显一番风情。
"从前我以为,我检举秦府,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纵然有负于你,却也问心无愧。"
"经历了家父一事,我方醒悟。原来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是这般痛苦。"
以往他每每提起自己的父亲,语气里总带了几分崇敬与骄傲。张丞相于他,一直有如青山一般的存在。 可这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良相,如今却榱栋崩折,光环褪尽后腐坏不堪。
"家父总嘱咐我,饮水当思源,为官要清廉。我深以为然,也以他为荣。"
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优美的侧影依稀可见,肩头似乎抽动了一下,只看不清表情。
"可没有料到......"
他的语气是罕见的低沉黯然。人也后退着隐入阴影,更显落寞。
我问道,"你是否恨我扳倒了张丞相?"
他在昏暗中摇头,"你纵是报复,却也行得光明磊落,令人叹服。只是家父,贪恋太过,言行不一,白白落人笑柄。"
"亲见家父贪赃的罪证,如同五雷轰顶。我以为他的意志坚如磐石,足以抵制官场上的各色诱惑。却不知他早就暗度陈仓,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这些年来,我敬他信他,却未想他瞒我至此。"
"我不由反思,过去我对你的欺骗,是否也可以这般心安理得?我自诩以民族大义为重,是否太过忽略你的感受?你那般信我敬我,我却只想着欺骗与利用,又有几分为你考虑?"
一阵阴风袭来,吹灭了烛火。
"我是否自视太高,太过自以为是?"
他的声音,带几分浓郁的苦涩,在寂寥的黑夜中缓慢化开。
莫名地同病相怜,我摸索着靠过去,搂住他。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感觉他在凑近,吻住了我。细细碎碎的亲吻如雨点般落下,拂起一心涟漪。
听见他在耳边说,"如果重新来过,或许我依旧会与秦府为敌,但不会再骗你。"
真的么?我摩挲着他的背,犹疑不定。在他脊背上滑动的手微微发颤。忽然低下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恶狠狠地亲上去。
忽然听见他说,"为你解毒的那剂九火还阳汤,要以新鲜的红稞草黄勺花做为药引。花与草都长在西山校缚崖,需要轻功上乘的人方才摘得。"
我不禁愣然,"送药之人,原来是你。"
他轻轻叹气,"我知你已不信我,只得用此迂回之策。"
我有一点手足无措,慌乱中碰撞了他脚上长镣,"恍铛"作响。下意识说道,"当年我爷爷,也是被禁锢得这般严实。"
听他轻轻笑道,"若不是这长镣,逃脱倒也不难。只是我这罪名凭空得来,要坐实也不容易。"
我从怀里摸出饮雪匕首,塞进他手心。那只匕首巴掌大小,却是削铁如泥。
我抱住他,轻声说道,"朝堂之事,不可过于认真。有时候,指鹿为马也是有的。"
他在我耳边低语道,"我出来后就去找你,和我一起走罢。"
他的声音如蛊惑一般,诱我浮想翩翩:月夜雪地,一堆篝火,我与他把酒言欢。
我甩甩头,挣开他,摸索到石床边,取出打火石,点燃蜡烛,冲他摇头。然后起身告辞。
"秦青!"
我回过头,他的目光疑惑且凄凉。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自觉有点发颤,"我只是,不敢再信你。"


第 73 章

没过几日,就有思为越狱的消息传开。我感觉弘远很愤怒,可他什么也没说。
尽管回绝了思为,尽管宫廷鹰爪的监视日趋严密,可"离京"这个念头从来没有断过。我继续着人部署,伺机行事。
我的病情日见好转,但以严太医谨慎的性子,他依旧是顾虑重重,"那高人说这药只能缓解病情,并不能确保药到病除。看秦公子气色,的确是大有好转,可论及痊愈一事,老臣也不敢担保。而且公子这脉象,似乎很奇怪......"
在狱中,思为也说这药并不能去除病根,对于他们隐约的担忧,我倒是不以为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何苦为未知的痛苦郁结于心?
太医院总瞒不住风声,我中毒的事已经传开,奶奶与娘也略有耳闻。于是我逢人问起便答复道,"前番略有微恙,经严太医妙手回春,已经全好了。"
"听说你已经全好了,那就开始服侍朕吧。"弘远推开了为他更衣的宫女,他没有看我,可宫女太监的视线齐齐向我扫来。
我顿时愣住,蓦然觉得血涌上头,脸热得发烫。
"莫忘了你对朕的承诺。"他坐到床沿,神色已有几分不耐。
我磨蹭着过去,单腿跪下,伸手为他宽衣。那袍带的花结繁琐复杂,情急之下更是难解。
有宫女欲上前帮忙,被他凌厉的眼神制止,他做了个手势,宫女太监静静地退去。
窗外已是月上梢头。
久解不开,我不时拿眼偷窥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已经汗流浃背。
他挑起我的下颌,忽然恶劣地笑笑,"以前听弘飞无意中提起,他若是登了基,必要好好瞧瞧秦府公子乖顺的模样。"
"如今你这番模样,果然乖顺得很。"
"弘飞说,等秦府公子乖顺了,必要多使些花样,让他见识见识。"
"他当时口若悬河,将那些花样讲得"
......
他往后的言语越发轻佻不堪,我终于忍无可忍,抡起身边一张蝴蝶椅向他砸去,他早有准备地偏了偏身子,轻松避开。
侍卫闻声赶来,个个抽剑拔刀,黑压压围了一圈,弘远冷了脸道,"都出去!"
屋内又余下我与他二人。我摆开架势,与他大打出手。直打得桌椅翻折,玉器碎了一地。
直到我被他牢牢压制在地上,蓦然捕捉到他眼眸中的一点欣喜得意之色,我方才明白,他故意激怒我,只为回味一下过去那个暴躁骄横的秦青。
一招得逞。往后,他越来越乐于用羞辱我的方式来激怒我,这方法屡试不爽,最后我总会恼羞成怒,与他斗作一团。
几番折腾,困扰不堪。每见他既是欣喜又是失落的样子,就觉得悲哀。他执意不让我离去,只为寻觅过去的影子。与他纠缠得越久,越是绝望。
所幸他没有太多的闲暇。前阵子腐败一案,朝廷重臣名将纷纷落马,天朝权威广受质疑,引来外番窥伺。
吐蕃国谴来使臣,名为问候童公主,实为一探虚实。


第 74 章
弘远大摆宫宴,招待吐蕃使臣。
几位吐蕃使臣中,其中一位我曾经见过,就是那天与我争抢绣球的赤松扎尔。
席间,一旁的赤松扎尔忽然别过脸来问我,"小公子,你的娘子呢?"
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吃了口酒,客气地回道,"在下尚未妻娶。"
他眯了眼笑道,"莫非是张少侠不愿嫁与小公子为妻, 随人跑了?"
我淡淡地应道,"在下当时无知糊涂,让阁下见笑了。"
他愣了愣,随后不以为然地摇头,"依在下看来,当日小公子的无知无畏,可着实令人折服。如今秦大人虽是老成持重......"他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也罢。喝酒!"
他举杯相邀,我也就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听见另一位使臣格尔德赞谈起当年的比武对弈。
那还是先帝在位时,吐蕃被爷爷率兵击败,派使臣议和。出访的使臣心有不甘,提出比武对弈。比武对弈,顾名思义,便是要边比武边对弈。当时,朝廷派出的是爷爷和年青的爹爹,他们催朽拉枯般连赢两局,让吐蕃使臣甘拜下风。从此,边境安宁数十载。爷爷和爹爹的这番壮举,一时传为佳话。
如今旧事重提,格尔德赞向弘远提议两国重赛一场。
此言一出,满席哗然。放眼当今的朝堂,单论文韬或者武略,可媲美当年的爷爷和爹爹的,寥寥无己。
"几位使臣远道而来,太过辛苦。"
"我朝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纵是赢了,也未免胜之不武。"
几位文臣谨慎地劝阻。几位武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年的秦国公和秦相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天朝却这般胆怯,莫非朝中无人?"借了几分醉意,格尔德赞不客气地质疑。
"怎会无人?秦国公的孙子,秦相的儿子,不正在朝上?" 赤松扎尔侧脸瞥我一眼,呵呵笑道。
"原来秦大人是秦国公之孙,那定是将门虎子了!" 格尔德赞与他一唱一合。
我被他二人激得火起,拍案应道,"五日之后,我定与你们一较高下。"
"秦大人果然爽快!" 赤松扎尔击掌称赞,随后侧过身向弘远行礼,"皇上,与天朝再赛一场,这也是我们国王的心愿,请皇上成全。."
弘远思索片刻,终于颔首。

隔日,朝廷再议此事,弘远已是眉头深锁。经侍卫打探,两位吐蕃使臣的功夫俱是不俗,连宫中一等侍卫也只勉强打个平手。何况,格尔德赞精通棋艺,比武对弈又讲究百步穿杨,一时之间,朝堂上很难找出人才。事关重大,连先前跃跃欲试的几位武将也有几分退缩。
"三局制,我们已输一局,另两局需有必胜的把握才行。"弘远冷冷地说道。

推书 20234-12-25 :双生─绘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