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  录入:12-25

他上山前倒是留了马在这间客栈,可只有一匹。
他教阿六坐在马上,他却静静的牵着马,一路朝前走去了。他只想着两人一骑,这马怕是走不动,却不想他也才十七,阿六又是个妖怪。
结果走了不多一会儿,阿六就在马上发起急来,沉着脸问他,这么走要走得哪年哪月才到得了?
他就说,急行一里不如宽行十里,累坏了阿豆,难道咱们走回去不成?
阿六一扬眉说,阿豆?
他就说,你正骑着它。
阿六脸色越发难看了,说,"这么一匹好马,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他知道了,阿六是嫌弃这名字不好听。
他心想,只怕阿六这名字也是骗他的。
他们两个只是走着,一路上听人说前面十里便是白水寺,他便想着怪不得开始阿六就老实的跟着了他,大概以为就是去那里罢。
他想着去了那里问问车马的价钱,然后再做商量。两人一骑,这样慢行,他也有些吃不消。
阿六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锦袋,捏了捏,说,"孔雀,迟些买些素酒与我。"
他心说,这妖怪还真是念想得紧。
阿六不见他应声,就瞧着他又催了一声,他便微微的笑着,说,我买给你。不必你使钱。
阿六又瞧了他两眼,笑得有些古怪。
他皱眉,问,怎么?
阿六不答,只是在马上闲闲的朝前望着,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这两个走着便到了寺庙前,只看那匾上写着白水寺三个大字,便觉得气势非常,更有钟鼓之声,香火烟气,便知道这寺庙是有名气的。他也不细看,只想着快些进去,吃些斋面,喝盏茶,歇息片刻,就好上路。
那寺前有棵老柳树,拴着一匹白马,树下坐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一个素衫小童子,那女子一瞧见他们,就直直过来,手里还执着长鞭,喝道,\"小贼哪里跑!\"
他一怔,脚下却一步不慢,身子一错,让开那一鞭,那女子却不饶他,一条细长银鞭把他罩得滴水不漏。
阿六倒是脸色仍旧如常,离了他在一旁站着,怎么动也不出那五步之外。他心里不觉明白了几分,只怕这两只也是妖怪了。
那小童子也侧身过来,使一双如意爪,往他怀里探来,他心下一惊,身子一低,让过那一抓,抬腿踢倒了那小童子,然后刷的一声拔出剑来。
那小童子不提防,身形晃了两晃,便朝后跌坐过去。e
那女子一转身,那一剑险险从她腰侧刺过,她怒道,\"好恶毒的心肠。\"
他伸手在怀里探着,摸着那纸符仍旧在,这才安心了些。他这一剑倘若刺中,那女子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便提着剑老实的陪了个不是。
那童子站定在了那女子身旁,两人都瞪着他,一脸的怒意。
那女子定了定神,说,\"小贼,把你昨夜偷的东西都全数交来!不然带你去见官!\"
他看着阵势,心里清如明镜,知道阿六昨夜杀他不成,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得来这些帮手。他只是奇怪,这妖怪该被封住了妖力才对,如何能通风报信,唤人来此?
\"姑娘这话可错了,\"他定了定神,缓缓的说道,\"那宅子里的人,原本是我家家奴。那宅子里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我家里的。姑娘真要带我去见官,我倒先要问问,姑娘又是哪位?\"
那女子呆了一呆,朝他身旁望去,他不由得也望去,只是哪里还有阿六的踪影。
他刚要转身,脑后突然着人一拍,他竟然混沉沉就倒了过去。
闭眼之前,看到那好大一座白水寺竟然凭空的就没了。他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妖法。
他又听到阿六闲闲笑着,在他身后低声说,果然是个傻子。
他心里只恼恨想着,还是教他跑了!

孔雀醒来时,略张了张眼皮,只看到头顶的纱帐,要动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再要转脸四处瞧时,脸上竟被人狠狠的掴了一掌,他一惊,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白衫的男子。那衣服也怪,不象绸,不是布,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
再抬头,看到那男子的脸,他就吃惊了,想着这怕也是妖怪了。
那男子俊秀丰朗,又着一身白衣,神采也是这世间难见的。只是那男子冷冷的站在他床边,一言不发的看他,神情倨傲,眼神轻慢,好像当他是什么惹人嫌恶的鼠蚁之类似的。
他看这般情形,心下一半糊涂,一半明白。只是他还动不得。他的剑和包袱都不在身旁,也不知道被放去了哪里。阿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想,真是逃了吧。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好笑了,阿六又为了什么不逃呢?
阿六又不傻,还是个妖怪。
他闭起了眼,心绪不宁的躺了好一阵儿,才听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侧脸一看,走进来的却正是那个在白水寺前拿了如意爪来抓他的小童子。打斗时节,他只觉得那孩子小小年纪,出手却那么了得,只是一心提防,倒不曾细看他面容,今日再看,才瞧出那孩子面似白玉,眼如春月,俊俏得很。
他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个又是什么妖怪。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暗焦躁了起来。
那小童子提着食盒进来,放在桌上,才对那男子说,」你先解了他,他要吃饭。」
那男子却不听,一脸鄙夷,说,」饿死算了,还给他饭吃?」
那童子笑道,」公子说了,要好好养着。」
那男子冷笑一声,说,」养着做什么,难道还能吃肉不成?」
那童子倒象是个好脾气的,一点儿小孩儿心性都瞧不出,只是笑嘻嘻的说,」我哪里知道,你自己去问公子呀?」
那男子哼了一声,眉皱得越发厉害了,冷冷说,」要解你自己解。」
说完,那男子就满身怒气的拂袖走人了。
他心里奇怪,想着这童子口中所说的公子怕就是阿六了。他又想,那符纸怕是不在他身上了。倘若还在,如何不见阿六在此。
自从他拿了那张符纸在身上,就没见阿六离开他五步之外过。
而他张开眼之后,就再没瞧见阿六了。
那童子撇撇嘴,靠了过来,望着他的眼,仍笑着说道,」我可不敢解了你,你们做人的,总是奸诈得很。可是公子又说不能饿着你,你等等,我叫云英姐姐来喂你好了。」
说完就笑嘻嘻的起身走了出去。
那童子年纪小小,声音却清脆悦耳,好听得很。他想着阿六说是孔雀,那童子怕也是什么禽鸟一类吧。
没料想又过了一会儿,走了进来的竟然是阿六,那个先前穿着红衫的女子也紧紧的跟了进来。
原本瞧见了阿六,他心里就松了些,暗暗的高兴着。
但看到了那女子,他心里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一阵儿恼火,故意偏过了头去,就是不看那妖怪。
阿六坐到了他的身旁,还未开口,那女子就在一旁怒气冲天的说着,」杀了他就一了百了了。」
他心里一惊,屏住了气,想,阿六必然也是这么想,于是他心底便凉了一片。
他仍旧歪着头,赌气似的,也不看阿六,只觉得胸中有些气闷,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没曾想阿六只是笑,然后轻声说,」不必。难得这么巧,你知道他叫什么?他叫孔雀。」
他想着那时自己报出姓名时阿六脸上的神情,还有阿六忍着笑说着有趣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动。
那女子声音软了软,似乎不敢和阿六强辩,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的说,」那怎么办?难道还带着他回去不成?」
阿六按住他肩膀,强要他翻身过来,他倔了起来,就是鼓住了一口气,死活不转身。
他就是不想顺这妖怪的意。
可他平日里,从来没有这么特特的想要惹过谁的厌。这个妖怪还真是处处都让他气不顺,心不平。
阿六低声一笑,竟然俯下了身来,用手勾住了他的脸,他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阿六大笑,说,」要不要我掰开你的嘴,一口口的喂你?」
他立刻转了身过来,恨恨的瞪着那妖怪。阿六就微微笑着,扶了他在床上坐起,然后小心的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子。
那女子在床上摆了一张矮几,又把食盒提到了他面前,一样样的摆开,又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他面前。
阿六脸色变了变,但仍低声说,」云英。」
云英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也不敢看阿六似的,就把头扭了过去,直直的看着窗外。
阿六仍坐在他的床边,好像要瞧着他吃东西似的。
他拿起筷子,端起了碗,慢慢的吃着,心里只觉得不自在透了,脸上也烧地厉害。他的脚还被捆着,这房里又有两个妖怪,他什么也做不了,但他实在想伸手探入怀里,摸一摸那张符纸还在不在。

阿六瞧着他,突然眉眼一展,笑了一笑,问他,「不喜欢吃吗?」
他差点儿噎住,匆忙的摇着头,然后又多搛了两筷子菜,低着头急急的吃着。
阿六又笑,仍旧瞧着他,慢慢的说,「你慢点儿吃。」
他窘了起来,心里一阵儿恼火,想着,这妖怪真可恶,偏要看他出丑。
他只觉得他的脸烧得越发得厉害了,他就又低了低头,差不多都要把头埋到饭碗里了。
阿六等他吃完,叫云英把碗碟都收拾了起来,这才又问他,「你想走吗?」
他怔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想骂人了,但还是忍着,冷声说,「想。」
阿六又微微的笑了,但神情却变得冷了些,又继续问他说,「那你想死吗?」
他瞪着这妖怪,只觉得再没有谁比他眼前的这个更可恶的了。
阿六笑意全无,只是冷着一张脸,又逼问了他一次,「你想死吗?」
他恨恨的答道,「不想!」
阿六点了点头,好像很中意这回答,然后又说,「我是杀不了你,可昭云可以。」
大约是看他疑惑,这妖怪就又说,「就是在白水寺前打晕你的那个。」
他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倘若再没了别人,那么阿六所说的昭云,应该就是他醒时就瞪着他的那个白衣男子。那男子看起来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他的样子。
阿六又说,「我是想,杀了你也不好。不如你亲手坏了那符纸,我就放了你,我们各走各路,相安无事,如何?」
他皱眉,问,「什么?」
「怎么?难道你不舍得走?」阿六笑了起来,神情里有几分暧昧,问他,「还是不舍得我?」
他又大窘,心想妖怪都喜欢捉弄人吗?他恨恨的瞪了阿六一眼。阿六也不再开口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的脸。
他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那张符纸怕是还在他身上。他便伸手去摸,果然被他摸到了那张符纸,他心里奇怪了起来,想着难道这张符纸这么厉害,这些妖怪竟然都碰不得?取不走?
他又想,既然昭云杀得了他,为什么不杀?何必还要这么辛苦?阿六又不是没试过杀他?
他隐隐觉得,那张符纸怕是不简单。
他既然摸到了那张符纸,又看到阿六的神色有几分闪烁,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说,「我要带你回去。」
阿六的脸色变了变,但突然笑了出来,不以为意的说,「好啊,你坏了那张符纸,我就和你走。如何?」
他没料想阿六会说出这样话来,他的手仍旧按着胸前的那张符纸,僵在那里,一时竟然回不出半句话来。
阿六的脸上露出那种冷冷的神色来,嘲弄他道,「不肯是吧?」
阿六又说,「我早叫你放了我,你不放,如今弄成这样,大家都脱不了身。」
他望着阿六那双微现寒意的眼睛,只觉得胸口一闷,突然着魔了似的,竟然就忍不住的把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了。
这个字一出口,阿六的神情立时大变,大约从未想到他竟然会答应。
阿六怔怔的望着他,问他,说,「什么?」
他忍不住觉得有些高兴,有些孩子气的又说了一遍,「我撕了那张符纸,你和我走。」
阿六瞪着他,好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了似的,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两眼,然后便一脸气恼的转身走人了。
他不明白阿六到底在气什么,云英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转身追了出去。
那时突然只剩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他立刻动手解开了脚上捆着的绳子,然后稍微动了动就扶着床沿从床上跳了下来。他一瘸一拐的朝着窗那边走去,扶着短撑朝外探身望去。
他这一探身一望,却大吃了一惊。

这周围竟然全是波光盈盈的碧水一片。
原来这是一座三层竹楼,立在水中,三面望去,都是一片蒙蒙雾气,远不见山,近不见人,只他一个在这水中央。
他转身,在那屋里匆匆的扫了一眼,也瞧不见什么东西是他的。
他心一横,就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还不等他下楼,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刚转身,却已被人一剑刺来,他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他的剑,拿剑的那人,便是那个白衣男子。
那男子看他躲过,似乎很是恼恨,手下更不留情,一剑剑刺来,每每都直指他要害。
他手脚不知道被捆了多久,仍旧僵硬,但这种情形,如何怠慢得了,他只顾着躲闪,但想要夺剑却不成了。
因为,他根本近不得那男子的身。
他心想,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这男子一剑刺死。他定了定神,伸手抓住了竹楼的扶栏,竟然翻身就跳了下去。
那男子一剑劈来,亏得他及时换手,不然几乎将他的右手生生斩断。
他攀在那里,瞅准了位置,跳到了二楼,耳听得那男子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道那男子要下楼来了,他心里一阵儿发急,知道那男子是真心想要取他性命的。
他恨恨的左右望着,一眼看到了那童子,想着这更使不得,便急忙转身朝另一面跑去。
没料想正好撞上从楼上急急下来的白衣男子,那男子哼了一声,竟然借力将他一推,这倒象是妖法了。他抓不及,手在那竹栏杆上一滑,整个人竟然就落了下去。
他心里一空,只想着,难道我就这么死了不成?
他闭了眼,只想起那一夜阿六背对着他坐在铺尾的样子,冷清清的。
他以为他这就要死了。却原来只是落了下去。
他还不曾落到水面上,竹楼下那片盈盈碧水竟然就款款的分开,将他轻轻托住。他震惊的抬起了头来,看到阿六一脸铁青的站在那里望着他。
「你上来,」阿六的手抓紧了竹栏杆,然后又转过脸去,对那个白衣男子说,「昭云,你做什么?帮我拉他上来!」
阿六的口气有些严厉,那男子吃了一惊,却又不出声辩解,只是垂了眼,咬着牙下来扶了他回来。
他和那男子两个人一同站在阿六面前。
阿六先是对那男子说,「我有教过你杀人吗?」
昭云垂着眼,也不说话,但眼光却落在了他的身上,恨恨的瞪着他。
他也不客气,冷冷的瞪了回去。
阿六又对那男子说,「他原本不应在此的,这都是我的过错了。你也不要怪他,他还是个孩子。」
他一听这话,心里立时就不舒服了起来。
但却又疑心了起来,不明白阿六所说的过错是什么了。
阿六转过脸来瞧了他一会儿,然后淡淡的说道,「你是人,我是妖。如今这样,于你于我,都不好。」
他心里赌气的说,你乖乖跟我回去不就万事大吉了?谁教你把我掳来这妖地?
但嘴巴仍旧闭的紧紧的,一声也不吭。e
那童子也过来了,只是站在阿六身旁,乖觉的瞧着他们。
「这样好了。」阿六想了想,就好像心意已决,静静的同他说道,「你撕了那张符纸,我和你回去。」
他大吃一惊,那童子也怔住了,昭云更是脸色发青,一把推开了他,喊道,「公子!这怎么成!」
阿六只是看着他,他怕阿六迟些再改口,心里有些发急,竟然匆忙的从怀里掏出那张符纸,几下就撕碎了。
阿六扯开袖口,露出了手腕上那些蜿蜿蜒蜒的符咒,他手里的符纸碎成了一片片,犹如白蝴蝶般散落了下去,阿六手腕上的符咒却仍在那里,好像生了根似的。
阿六脸色惨白的看着手腕,喃喃的说,「难道我命该如此?」

推书 20234-12-25 :旧时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