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有涯[下部](长夜风吟)----横筠

作者:  录入:12-24

卓见深沈默了一会儿,面上略露感叹惋惜之色。许久,他勉强笑了笑,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转而慢慢向他说自己的计划:"知道本王为什麽要你帮忙吗?"
"为什麽?"
"因为本王那位皇兄对你极是著迷,虽然表面上一副恨你入骨的样子,可实际上......嘿嘿,你看看这幅画,哪一笔没有含著说不清的情意?"见如梦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卓见深一笑,"要比相貌的话,宫中比你美的也不是没有,可皇兄他偏偏就一头吊死在你这儿了。"
震惊之下,如梦影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卓见深又笑道:"你要接近他,不难,不过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如梦影面露迟疑为难之色。如果要靠这种方式,来帮助卓见深......长久以来,他心里深恨那些让与他同样出身之人沦为玩物的人,如果连自己也沦落到任人肆意侮辱玩弄的地步,不如一死。可,难道任由那些同类,继续承受这样的命运?许久,他才勉强开口:"让我好好想想。给我一个月时间,先见了青越再说。"
卓见深一顿:"也好。本王即刻命人打听你那情人的消息。对了,跟你一起的那个叫尚随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梦影望了他一眼,重新躺下:"杀了便是。"
"你动手,还是......"
"我不想见他。"因为凌青越和刚才卓见深所说的事情,如梦影心乱如麻,对於尚随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反倒没有心思去计较了。

凌青越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他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四周静寂无人。
昏迷之前的事情,凌青越慢慢回想了一遍。他那天送完葬後,回客栈时竟发现如梦影失踪了。遍寻无果之後,他忽然想到,如梦影说不定是去了盟主府找自己,遂前往盟主府。
岂料他才进盟主府,便见楚青雅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溜出来。凌青越便上前问他如梦影有没有来过盟主府,几番追问後从他那里得知,如梦影送了封信给楚青雅,表示要见他。疑惑之下,他便跟著楚青雅去见如梦影。可人还没见到,却突然嗅到一阵清香传来,便陷入了一阵黑暗之中。
凌青越站起来,推门出去。只见外面九曲回廊,遍布亭台楼阁,应当是一座庄园。他展开轻功在在园子里奔出一阵,撞见一个下人装扮的年轻人,遂擒住了他逼问一番。
原来这里竟是宛郁家的府第。可问及楚青雅与如梦影之时,那年轻人却愣了愣,告诉他,楚青雅早已死了,据说是被如梦影害死的。
凌青越心猛地一沈,追问道:"那他的尸体在哪里?如梦影又在哪里?"
那年轻人回答说,楚青雅的尸体自然是被带回盟主府去了,一并被带回去的还有楚中乾的尸体。
凌青越不敢置信地追问:"给我说清楚,究竟怎麽回事?把你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那年轻人被他制住,再加上凌青越所追问的事情又并非机秘,自然是知无不言了。原来,楚中乾在昨天收到一封信,信的落款是"如梦影"三字。楚中乾收到信後,便将信折好交到身边亲信蔡竹手中,告诉他如果自己两个时辰之内还没有回来,就将信拆开。
之後,楚中乾便没有再回来,过了两个时辰,蔡竹依言拆开了信。如梦影在信里说,楚青雅已落入他手中,让楚中乾独自一人去见他。
蔡竹到了信中所说的约见地址,竟见到了楚中乾与楚青雅的尸体。
此刻,此事几乎已传得满城风雨。而且因为楚中乾夫人的葬礼,不少武林中人前来了这辰安城,他们很快便下了武林通辑令,悬赏抓捕如梦影,不计死活。
凌青越呆了半晌,周围仿佛迷雾阵阵,真相藏於雾後,仿佛就在身边,却又瞧不见。但无庸置疑的是,此事必定另有文章在内。不然,他当时是与楚青雅在一起的,又怎会他到了宛郁府中,而楚青雅却被如梦影所杀?
莫非,如梦影也在这宛郁府中?他又向那年轻人逼问了一遍如梦影的下落,却什麽也没有问出来。那年轻人反而道:"如果我真知道他的下落,我早擒了他去领赏了。"
凌青越只好作罢,放了那年轻人,在宛郁府中转了一遍。
宛郁府里有些混乱,死了许多人。凌青越遂又找了一个人逼问一番,得知原来宛郁府里也出了大事。
不知谁在宛郁家里的一处井中,还有一处厨房的食材中投了毒。宛郁府中一共有三处井,被投了毒的那一处井,正位於宛郁家家主宛郁英所居之地附近。那一带的人所饮用的水皆是来自於那井中,再加上此处附近的一处厨房里也被投了毒,宛郁英没能幸免。
但并没有人知道,凌青越就被人藏在他们府里的一间房中。而如梦影的下落,似乎也没有人清楚。
而且,一直到现在,还没能查出下毒之人究竟是谁。但是,虽然没有实证,却已有人大胆地猜到了如梦影身上。
"说不定,就是如梦影那个杀人狂魔所为,他已经杀了武林盟主一家人。眼下,辰安城里势力最大的,便是我们宛郁家,所以他便又害到我们头上来了。"
在宛郁府里,凌青越甚至听到了这样的言论。没有实证,便怀疑到如梦影头上去,他不知道是替如梦影感到悲哀的好,还是......
凌青越在心里叹息一声,又在宛郁府中呆了一阵,便跳墙离开。离开宛郁府後,他又到街上探听了一下消息,所听到的竟与在宛郁府中查到的情况毫无二致。
看来,只有先去武林盟主府里,再彻查此事了。眼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盟主府里却聚集了许多人。凌青越一表明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便向他追问如梦影的下落,还拼命劝他及早回头。
楚中乾在江湖之上,是人人景仰的人物。楚中乾待人真挚豪爽,为人耿直,且嫉恶如仇,说一便是一。只是有两点不好,一来,他性情太过焦躁,情绪极易激动,二来,对家里人又是庇护过甚。但他的人品却是天下人皆知的,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不服。他既然宣告天下,凌青越便是自己的长子,并请求武林群雄帮忙劝回他,当然人人都愿为已逝的楚中乾尽上自己的一份心了。
被在场的武林人士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解,本一头雾水的凌青越渐渐明白,原来楚中乾竟公然向天下宣布自己是他的长子。不但如此,楚中乾还编了一套说辞,为他隐瞒真实身份。
凌青越从小在盟主府里长大,伴在楚中乾膝下足有十年之久。他最平静幸福的一段光阴,是在盟主府中度过的,脑中最根深蒂固的道理,也是楚中乾所教。对於楚中乾,那并非简单的"感情"二字可以概括,而是真正的早已融入了骨血的信赖以及习惯。
他们曾经遗弃了自己,那个时候,突然从天上跌到地下,若说没有怨,没有恨,是绝不可能的。记得离开他们前,他还沈浸在将会拥有一位弟弟或者妹妹的喜悦里,可一朝之间,却突然坠入噩梦里。娘亲为了腹中的孩子,与那个他十年来一直称为"父亲"的人,抛弃了他。
他被亲生母亲推给了一个陌生的过路人,那人正是颜如卿。颜如卿从来就没打算收留他,教了他青曳派的武功心法之後,任由他自生自灭。如果凌青越能熬过去,就当收了这个徒弟,如果不能,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自也不会在意。那时凌青越尚沈浸於痛苦之中,如何能抵挡那样魔性极强的武功?若非师姐一直陪在他身边,诱导劝慰他,在十八年前他便已命殒。
在师姐的帮助之下,他终於学会了静心养气,平静地看待一切。
那些负面的情绪,只会害了自己,没有任何用处。与其恨,不如深深地记得曾经的爱。与其任由自己被黑暗包围,不如站起来去寻找光明。
可如果周围没有光明,那便在自己的心里点起一盏灯,让自己成为光明。
如果前方没有希望,那便让自己的心麻痹,不再介意那些俗世里的东西。
渐渐地,他的心里,不再有恨,不再有欲望。
当连恨与欲也没有了,所剩下的却是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怀念,以及埋藏於骨子深处的依恋与习惯。
如今,楚中乾既然在天下人面前宣告自己是他长子,想来心中已然不介意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
楚中乾的为人,他了如指掌。他今日的苦心,他也明白。对於自己爱上如梦影,他定然是痛心疾首的。所以,他才会在天下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谎言,企图用更多的力量,追捕如梦影,劝回自己的心。
可惜......你们都冤枉了如梦影了。你们在这里联立起来与他敌对,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却不知自己是何其残忍。甚至你们还要劝我也离开他,可若我也离他而去,谁来救他?真正走上不归路的,不是我,而是如梦影。
面对著众人的相劝,凌青越始终不语。
当对一根木头说话,始终得不到回应,自然会渐渐感到无趣。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没有人再开口了。
已经是傍晚了,凌青越看了看天色,终於开口道:"天色已晚,各位请回,有事明日再议。"不待他们说话,他已然径自离开。


盟主府里的两位主人皆殁,只剩下府里几位楚中乾的亲信,主持盟主府里的大局。带头的那位叫蔡竹,他带凌青越看过了楚中乾父子俩的尸首,又将如梦影的信交由他过目,问是否是如梦影的笔迹。
信有两封,一封是从楚青雅的尸体之上寻到的,另一封则是楚中乾留下来的。凌青越曾见过如梦影的字迹,风神骨秀,与信上字迹毫无二致。
但也不能排除是他人仿如梦影的字迹。事情还没有证实,凌青越遂对此不置一词,在楚中乾与楚青雅灵前拜过之後,回了蔡竹为他安排的房间。
当晚,凌青越潜出盟主府,在辰安城里四处搜寻了一遍,没有查到如梦影的下落。
天色将明之时,凌青越回到盟主府里。
还是没有睡意,他在房里坐下。寻不到如梦影,他心里忧虑不已,除此之外,还有仿佛没有止境的思念。
周围一片死寂,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凌青越一直呆在房里,将至中午的时候,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信。他拆信一看,竟是如梦影所书。
他心里一喜,当下便急往如梦影所说的见面地址急奔而去。就算是这是一个怀有杀机的陷阱,只要有一分再见如梦影的希望,也跳了。
到了城郊亭子,没有想到的是,竟真的见到如梦影正坐在亭子里,托腮怔怔出神。陪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修眉凤目的俊逸青年,相貌颇有几分眼熟,可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亭畔则站了几名锦衣人,大约是些侍卫。
凌青越略一犹豫,一时止步不前。莫非,眼前这青年,是要以如梦影来要胁自己?
大约是瞟见了凌青越,如梦影眼里掠过一丝喜色。可站起来後,他却似有些有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动。
那俊逸青年,自是临夏王卓见深。看见了凌青越之後,他眼里瞬间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然而旋即挑眉一笑,悠悠然道:"凌青越,你不上前,莫非是怕了本王?"
卓见深话音未落,凌青越身影一闪,人已站到了如梦影身边。望著如梦影沈默了一会儿,他缓缓道:"这几天,你究竟去了哪里?"
如梦影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道:"我们到那边去说。"他拉了凌青越,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雪,二人的脚印一直蜿蜒到了卓见深看不见的地方。然而卓见深并未阻止,依旧悠然坐在亭子里。
一直走到林子极深处,如梦影才终於停下来,回过头来望著凌青越。他的眼神,仿佛飘到了极远的地方,又仿佛正幽幽地盯在凌青越脸上。
凌青越心中忽然一阵忐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越攥越紧。
"......到底是怎麽回事?"过了许久,凌青越终於说出话来。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楚青雅收到的信,确是我亲笔写下。他们的死,确实......"感到凌青越的手越收越紧,竟仿佛要将自己的手捏碎一般,如梦影忽的住了口,幽幽地看他。
察觉到他眼神里深藏的脆弱,凌青越忽然感到自己正在伤害他,连忙松开手:"事情都过去了,就算了吧。不过,以後不要再滥杀无辜了,不管是什麽原因,能退则退,不要咄咄逼人。退无可退的时候,再动杀心,也不迟。"
如梦影的身体忽然一阵颤抖。仿佛再也不敢直视凌青越,他垂眸望向地面,咬了咬牙道:"我害死了他们,你一点都不怪罪我吗?"
凌青越道:"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我等你解释。"
"那......如果真的是我杀了他们呢?你会不会......"
"不会。"凌青越抬手捂住他的嘴,迅速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的为人,事情的发生,必然有其原因。何况,既定之事已不可追悔,又何必多想?"
"你知道我的为人?你怎会知道?难道你没有听过有关我的传闻吗?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麽好,发现我确实心如蛇蝎,你一定会失望之下离开我。"
"别胡思乱想,我不会离开你的。"凌青越摇头道。
如梦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道:"那好,我告诉你,楚中乾与楚青青雅,真的是我杀的。我若不杀他,他迟早有一天会杀了我,何况,他又在天下人面前侮辱我,怂恿他们来杀我,我怎能放过他?至於楚青雅,只能怪他自己倒霉,谁让他是楚中乾的儿子,我既杀了楚中乾,当然要一并杀了他的儿子,以绝後患。"
"梦影,你......"凌青越眉宇之间,不知是痛心,还是不敢置信。
如梦影一把推开他,转过身去,面孔之上,一片惨然:"知道那天我为什麽失踪吗?因为我去找你时,落到了尚随和宛郁英手中。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中,便假意与他们合作,助宛郁英得到武林至尊的地位。在利用完他们後,我下毒害死了他们。哼,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自然不会有什麽好下场。宛郁家的事情,想来你不会不知道吧?"
"真的是你做的?......"不敢置信之下,话已说了出来。他本还想说下去,却又深恐会刺激到如梦影,遂闭口不再言语。
如梦影发出一声冷笑:"我知道你想说什麽。那些跟宛郁英一起中毒的人,是无辜的,我不该杀了他们,是不是?哼,我所杀的无辜之人,难道还少了?我不相信,你会没有听说过。我是什麽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省得将来痛悔。"
"对了,刚才那个人,便是曼国临夏王卓见深。他要我接近曼国皇帝卓见羽,杀了他。卓见羽对我十分迷恋,我要杀他,再容易不过。卓见羽,嘿,他是我表兄,不过那又如何,我照杀不误。"
凌青越眼睛里瞬间腾起怒火,然而,深吸了一口气後,他的眼神又柔和下来。如梦影已经不可救药了,虽然心里对他的所作所为痛心气愤,可是不能对他发火,不能刺激他:"好,无论你要做什麽,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如梦影全身几不可见地一震。
凌青越顺势将他搂入怀里,在他耳边轻轻道:"相信我,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不会离开你。"凌青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怀里如梦影的身体冰凉,不住轻轻颤抖。
如梦影喉中低低地发出一声哽咽,崩溃了般,回身扑到他怀里,埋头痛哭。可待哭出声来,他却又似突觉不妥,猛地推开他,背过身去将脸捂住。
凌青越在心里叹息一声,对於如梦影的现状颇为纠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自己不在意,如梦影却恐怕终究难逃自己那一关。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可是,无论如何,即使不可能,也必须一试。
凌青越便在一边默站著,等待如梦影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如梦影终於擦了擦脸上泪水,却仍站在那里不动。凌青越上前道:"你真的打算去曼国?我帮你吧,我有办法让临夏王达成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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