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火中惨叫声已渐渐消失,四周的空气仍然炙热而充满腥焦的臭味,一身黑衣的男人满意地看着被手下围攻成功的避暑山庄,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别怪我太狠心。
"主人,凭刚才的密箭和火势,谅他们也没命逃得出。"黑衣男人旁边的一个同样一身全黑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说道,语气中颇有讨好的意味。
"即使如此,也要小心为是。你让他们将这附近全搜一遍,绝对不能有人活着!"黑衣男人仍然神情严肃,丝毫不敢放松。
"主人说的是。来人,给我搜!搜到的人,格杀勿论!"中年男人对着手下下令。
"是!"一众人等齐声应道。
于是,任由手下在附近搜寻,那黑衣男人最后看了烧焦的房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便策马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事后江湖中人才知道,在北方安阳城,富甲一方的尹家当家尹方翔与妻子高氏及两个才刚出生的儿子在郊外避暑山庄遭仇家围杀,尹方翔夫妇与次子尹照辰皆在火中丧生,长子尹照星被尹方翔的结拜兄弟西门卓所救。因此,尚在襁褓之中的尹照星便成为尹家的唯一继承人,但因尹照星年纪尚小,在为尹方翔夫妇风光大葬后,尹家众人经过讨论后决定,尹家的家产暂由叔公尹忠灿代管,待尹照星长大之后再让他接管。
此外,由于西门卓与尹方翔的关系及他在尹家的地位,身为武林中十大高手之一的他受尹家之托,担起了照顾尹照星长大成人并教他武功的重任。
而杀死尹方翔的仇人,尹家人多方查找却仍然不得而知,最后只是一拖再拖,寄望于尹照星长大后能找到仇家并为父母报仇......
二十年后,安阳城。
推开重重的大木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宽的院子,围着院子的是一圈低低的矮墙,站在院子中,便能看到墙外的树木,院子后面是几间木屋,简简单单,但很干净,也很舒服。
这座小木屋位于安阳城南面城郊的偏僻地方,平时较少有人走过,木屋周围三侧环山,正前方则是一个小湖,湖边有一棵大榕树,粗粗的树干向湖里倾斜,最低的枝条离湖面仅有一尺之距,长长的树根垂挂在湖面之上。
"大哥,这次我们在这里要呆多久?"文亦扬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个新住处,兴奋不已,那开心的样子简直就像个贪玩的小孩。
"三弟,我们不是来这里玩的。"说话的是另一个年纪相同的少年,而且与文亦扬长着一副完全相同的面容,此时文亦寒一边说着一边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在想是不是该给这弟弟的脑袋来那么一下子。
文亦扬可不管,他仍然颇有兴致地说着:"大哥,我们会在这里安家吗?"
他喜欢这个地方。
"不算安家。"被称为大哥的文亦曦看着木屋,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至于住多久则要看情况再说。"
不过,很多事情,其实......难以预计......
再看这三人,最大的文亦曦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斯文俊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而在他身边年约二十的两兄弟显然是孪生子,与文静的大哥相反,他们都是一副武装打扮,两人长得俊美飘逸,唇红齿白,明眸似水,剑眉轻扬,虽然年纪轻轻,但眉宇之间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姿锐气,实在是倾倒众生的俊俏少年。
两人中文亦寒是哥哥,穿着深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背上背着一把相当精美的长弓和一个黑色的狭长箭筒,他神色冷静,乍看之下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家里武功最好的男人,上有一届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兄,下有年纪太小的幼弟(不过显然说这话时他忘了自己和弟弟是同龄的),自己肩负着保护哥哥和弟弟的责任,所以必须成熟。
身着浅色衣服、腰间别着一把长剑的是弟弟文亦扬,看来两个都擅长用剑,与哥哥的稳重相反,他英气逼人,性情激扬,正因如此,也给这三人本来沉闷的旅途生活带来阵阵生气,只是从来都安静不下来的他对什么事都好奇,又固执冲动,倒是常常令两位兄长头痛不已。
"如果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文亦扬却是说道。
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三人一直奔波漂泊,仔细想想,似乎真的从没在一个地方长住过,文亦扬实在很想试试那会是什么滋味,想来,肯定很好,而且是在这么舒服的地方,又是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大哥,你以前在安阳城住过吗?"看到大哥颇为专注的眼神,文亦扬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是啊,很久以前,在你们还没出世之前就在这里呆过了,这次回来也算是故地重游了,我让阿寒把这里买下也是看中它的安静,不像城里那么吵闹,以后就算我们不留在这里,也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文亦寒看着大哥略为迷离而晃忽的神情,这是一种熟悉却难明的神色,他时常能从大哥的脸上看到,然而这多年,他却仍然没有看清其中的意味。他心想大哥对这里必定有着一定的渊源,否则又何须在此特地留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事实上,文亦寒对大哥以前的事情并没有知道多少,大哥也很少主动提起,不过大哥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所以,亦寒不问。
"好了,你们先把东西放下,一人到城里去购置一些必要品,一人到山上找些木柴吧,我把这里稍微整理一下。"文亦曦又看了看四周,便吩咐道。
"好的,大哥。阿扬你去城里买些东西,我去找柴火,大哥你先休息一下,这里等我们回来再来整理就好了。"
"也好。"文亦曦略微一想,又对三弟补上一句,"注意,到了城里,不要张扬。"
"我知道的。"文亦扬应道,便兴冲冲地跑出门去。
直至目送兄弟两人的背影先后消失在远处,文亦曦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天际的浮云,他的眼睛里,是一种复杂而难以言明的思绪,这样的思绪,整整缠绕了他如此多年,却是怎样也无法消去了......
二十年......二十年了......我又回来了......你......可要好好等着我......
买完东西回来,亦寒亦扬兄弟二人率先将大哥的房间整理妥当,此时已是傍晚了,于是做了晚餐,先填饱肚子再说。文亦曦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回房去了,剩下两兄弟留在客厅吃东西。
用过晚餐,文亦扬继续到其它房间擦地板,文亦寒在客厅收拾餐桌。
这时,文亦曦走了过来,他站在餐桌旁,与文亦寒对视一眼,然后低声问道:"准备得怎样?"
"放心好了,大哥,没问题的。"文亦寒轻声回答。
"嗯,"文亦曦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点,阿寒,以你现在的武功不见得能打得赢那个人,在没有打握之前,千万不要轻易出手,记住,先不要打草惊蛇,先探探底细再说。"
"我知道了。"
"还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阿扬。"
"为什么?"
"我有我的担忧和打算......"
"是......"
这个时候,文亦扬正拿着抹布在房间里擦地板。
文亦扬很清楚他们这次来这里是有任务要完成,在这件事上,他和二哥向来听从大哥的吩咐,只要大哥没说的,他就不会去多问,而有必要的时候,大哥就一定会告诉他,这已是他们三人多年来的习惯。
二哥向来喜欢单独行动,有些事情即使大哥有意交待给自己,二哥却经常会向大哥提出,一个人揽了过去,而他们所做的事也确实是人越少越好,大哥便也没再坚持。
于是,久而久之,文亦扬几乎觉得自己就像家里的米虫一样,想来还真是有点过意不去,他只觉得自己是如此有幸地与他们成为兄弟,享受着他们对自己的关爱。尤其是大哥,这些年来正在大哥一个人身兼父母二职将他们这对双生子抚养长大,这份恩情,他们该何以为报?
大哥虽然没有武功,但他们两兄弟的功夫,却确确实实是大哥所教。大哥曾经说过,他自小就很想当武林高手,却在某次不小心中了毒,导致此后无法再练功,但他一向着迷于武学,也曾经向一些高人讨教过,对此颇有研究,于是他将自己所懂得的武功详细记录了下来,一招一式,皆有注释,而他们俩就凭着大哥所记录的文字练武,大哥也会时常给他们讲解武术中的精髓和解决练武过程中出现的疑难之处。
文亦扬直起身来,伸了伸有些发酸的腰,便又拿起脏了的抹布到桶里洗干净,然后,继续下一轮的运动加清洁,同时,任由自己的思绪毫无拘束地驰骋......
杀手,收取高额酬金为雇佣者杀掉他想杀的人,这似乎是一个黑暗而又带着神秘感的名称,而他们兄弟三人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情,当然,他们并不滥杀无辜,所有被杀之人必定都是该死之人,无一例外。
三兄弟中,大哥负责调查猎杀对象的背景,以确定是否是可杀该杀之人,然后才决定是否接受雇佣,而有武功的孪生两兄弟则负责执行刺杀任务。二哥生性沉着稳重,极有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练得一身武功,能独当一面,也因此,在很小的时候,他便已成为执行者。十几年来,三人合作无间,从未出过任何的差错。
自认为所做的都是侠义之事,因为在执行任务之时,也正是劫富济贫之机,所有劫得的财富,三人都将这些取之于民的不义之财还之于民,实在快意。
对此,大哥和二哥所执着的似乎有些不同。大哥教两兄弟练武,让他们成为任务的执行者,也将它作为他们的事业;二哥却不是这样认为,他只是在做一件自己认为对的有意义的事,但并不把它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虽然所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他却不希望自己兄弟的手被染上那些肮脏的血,所以,平时只要是他能办好的事情,便不会让弟弟插手;而亦扬自己本来就不是嗜杀之人,也能体会哥哥的一番苦心,只要哥哥不让自己插手,他便绝对不会过问,只是深深将这份感激之情埋藏在心底,愈久愈浓。
平时里,兄弟三人都将他们所做的事掩藏得很好,只当是最最普通的过往人,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即使那些托他们办事的人,也是通过特定的渠道与他们联系,而从没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而有那么一件事,一直藏在文亦扬的脑海里,再是怎么也难以消去。文亦扬的思绪不由地飘回十来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上......
那个时候,他还不足十岁,他对大哥有着深深的崇拜,对二哥有着浓浓的依恋,不过,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他们所做的事情。
那次,文亦寒刚执行完一个任务,杀死了猎杀对象,对方腥臭的鲜血溅了他一整身,令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那是一个很难杀的对象,因为对方也是武功高强,文亦寒是带着左臂一个深深的伤口,花了好些工夫躲过群人的追杀才回到他们四人的暂居所的。
原本已是三四更的时间,文亦扬应该睡熟了才是,然而,当文亦寒以轻功翻过围墙落入院中准备回房时,却在拐角处突然遇到正迷迷糊糊擦着眼睛找水喝的三弟。
当时年仅九岁的文亦扬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血人,才张开了口,然而,却是在二哥那震惊与心痛的眼光中,一言不发地晕了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鲜红的,刺眼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的,而他原本以为,他的生活该是平和而安宁的,而不是这样与杀戮做伴。
然后,他明白了,他明白他们会继续做这样的事,也明白他们其实是替天行道,只对付坏人而不会伤害好人,只因为,他相信他的大哥和二哥,也因为,他只相信他的大哥和二哥。
再然后,他也成为另一个执行者,也将他那闪亮洁白的锋刃,刺进恶人的胸膛里,只带出一抹鲜红......
当夜,木屋及四周一片安静,在幽幽的夜色中,更显几分祥和与清宁。
四更刚过,一个黑色的身影悄然跃近,轻轻翻过了围墙,落至院中。
那人一落地,便扯下脸上的黑色布巾,淡淡的月色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他那漂亮清逸的面容。
是文亦寒。
文亦寒刚刚从外面返回木屋,他悄悄跃入院中,便朝大哥屋子望去,却见那房间的窗口竟还透着幽黄的灯光。
不是跟大哥说过不用等自己的吗?大哥真的那么担心,以至于彻夜未眠?
不过,也难怪大哥会担心,这次这个......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文亦寒不再多想,他轻轻走到大哥的屋子门前,又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的人轻声应道。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淡淡檀香味,令人有一种归于平淡的安心感觉。只要情况允许,大哥总喜欢在屋中点上檀香,即使平时靠近大哥,也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令自己能在奔波的生活中寻得一份安宁。
有时分辨不出,大哥对于整个家,或是,对于自己,扮演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是朋友?兄弟?父亲?还是,三者都是?
大哥总是对自己说,只须用平常心去看待这世间万物便可,这样,即使再怎么纷繁复杂的生活也无妨,自己都能有一颗平静心,而贪念欲望会与平静心相离。大哥一直正是以这样的平静心在教导着他们这两个弟弟,虽然自己看来是比三弟更为独立的人,但有时觉得,两兄弟中,自己反而可能是更依赖大哥的人。
"大哥!"文亦寒对着眼前这个安静平和的男人叫了一声。
"回来了!"文亦曦放下手中的书卷,从书桌前站起身来,微笑着问道,似乎松了一口气。
"大哥怎么还不睡?"文亦寒问道,语音中带着关心与责备,"我自己一定会很小心的,反而你这样会让我担心呢。"
"放心好了,大哥身体没这么差的!反正我也睡不着,刚好看点书打发时间。"
"那也不行!这样对身体不好,对眼睛更不好!"文亦寒嗔怒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怕了你了。"文亦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入正题,"怎么样了?"
"恐怕不方便在那里动手。"
"如何?"文亦曦又坐下了,看着二弟问道。
"我潜入那个人的府上看了看,那里戒备森严,护卫兵很多,尤其那样的大户之家,这方面绝对不可以小看,如果在那里动手的话,无论成不成功,必定会惊动护卫,到时只怕很难脱身。不过之前我查过了,过些天他会到城里去,到时会在容兴客栈住些时间,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了。"
"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到城里吗?还有,他身边会有什么人?"
"应该是应友人的邀请去参加宴会的,顺便逗留一些时间。我想像他那种绝对有能力自护的人,身边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的。"
"我想听的不是‘我想'。"文亦曦强调。
"对不起,大哥。"文亦寒连忙说道,这确实是他们的大忌,"据我所查的,照他以前的习惯的话,他一般只会带一个贴身侍从,如无例外,这次也是,但到时会怎样也很难说。"
"你见到他了吗?"
"是的,大哥......我......"文亦寒稍有迟疑,欲言又止。
"说吧。"文亦曦似乎早就料到二弟会有疑问,于是微笑着说道。
"......大哥为什么会接受这个委托呢?"虽然不想,但文亦寒还是开口了。
"你好久没问这个问题了。"
"我知道的,只是......"
"你觉得他不像是该死之人?"
"嗯。"文亦寒轻轻点了点头。
"记不记得以前易英山庄的庄主易洛天。"文亦曦并不介意,他只是微微一笑,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