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在木屋中过着很平静的生活,平静得令文亦寒担心。按理说,尹照星既然见到自己的样子,那么凭他的家族势力要衙门帮忙捉人,或是动用家族势力捉人都是最方便不过的,然而这几天自己曾悄悄到城里打探过消息,却是没有丝毫的动静。
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真宁愿他带兵杀到这里还干脆些!
文亦寒想不明白,自己一向是个冷静的人,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从没有过多大的波动,但这次却是异乎寻常的烦躁,他甚至有着一种奇怪的直觉,可是,却又无法想得清楚。
到底是因为那个人打败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的样貌被对方看到,怕因此令三弟陷于危险之中?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
对于自己的反常,文亦寒实在不愿再去细想,细想之下,只是更添烦躁而已,有时他甚至想拿剑跑去质问那个人为何不赶快动手捉人?
算了,还是找大哥喝茶去吧,在那间有着淡淡檀香味的房子里,一边喝着茶一边静静地听大哥说话,那样的低沉而平稳的声音,才能令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
这天清晨,日出时分,薄薄的晨光笼罩着一切,伴随着的是一份淡淡的祥和。
文亦曦走到外厅,早餐已经做好了,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碟小菜,但却没看到人,二弟三弟呢,怎么不在?大门开着,应该是在外面吧。
于是文亦曦走到门口,向外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二弟,那个何等漂亮的人,就正在不远之处。
一身浅色衣服的他,站在树下,双手拉弓,对准空中的某处,神情认真而专注,那修长的身躯屹立在晨光中,飘逸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摇,好一个仿如脱离尘世的人,而如今,这个人似乎已融入那淡淡晨景中,安宁如是,令人不忍去惊扰。
突然间,文亦寒稍稍降低手的方向,只一瞬间,箭已离弦而去,急速的箭穿过一片从很低的树枝上掉落的树叶后掠过水面,在水面上引出一道长长的水印,然后,穿透水面,射入水中,所有这些,都在片刻之间完成,很快地,水面又恢复了原来的清宁。
好一个清净优雅的佳人,人们常说,在美妙的景物中,人会因此而显得更加漂亮,但眼前这个却绝对不是,反是因为有他在,而令景致显得更加美妙......
文亦曦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少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自己抱在怀中格格笑着的婴孩,也不是那个第一次执行任务后,抱着剑在屋顶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却又能马上恢复常态的早熟孩子,他已经长大成熟,无论他的性格,还是他的身形。
是的,他已经长大成人,只是,已经足够了吗?他是否已经拥有了足以对付那个人的能力了呢?
不,显然没有。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突然间,同样的一张漂亮面孔浮出文亦曦的脑海里,那面孔不再淡漠,而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神情,他活泼,可爱,狡猾,好动,还有那么一点不正经,想到这里,文亦曦内心不禁苦笑一声:这个怎么长也长不大的小孩子,怎么能依靠他......
此时此刻,正如文亦寒并不知道他的大哥在看他一样,文亦曦也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另一个漂亮的少年却也正在看着他。
那少年静静地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的大哥,他咬着嘴唇,脸上的神情忧郁而落寞,他知道二哥就在外面,所以,他也知道大哥如此专注地看着的,正是二哥。他几乎忘了自己已经站了多久,又是看了多久。
这时,心绪烦乱的文亦曦突然转过身来,令文亦扬几乎有些措手不及,于是唯有慌忙移开自己的眼睛。
"阿扬?"文亦曦看到三弟,便叫了一声。
"啊、大哥、我......"文亦扬顿时仿佛做错了什么被大哥当场捉住一样已经乱了手脚,他只是寻找着话语,"我困了,我去睡觉了。"然后他转身逃开。
睡觉?文亦曦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际的朝霞。
不是才刚睡醒吗?
没过多久,趁着大哥二哥都在房里,文亦扬又偷偷地溜到了城里。他走在大街上,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向哪里,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仿如一团乱麻一般。
无趣!无趣!实在是无趣!不知为什么,反正,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更不想留在家里,不要问我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想留在家里!
文亦扬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
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大哥与二哥之间的默契,或许是因为二哥比自己要成熟得多,所以有什么事,大哥更愿意跟二哥说;也或许,是因为二哥不想让自己有过多的烦扰,只想给自己一种平静的生活,于是有什么事,都只会对大哥说。也因此,长达十几年的习惯,使得他们所形成的这种默契,已不是自己所能融合进去的了。
这本来就是事实,也该是早已习惯的了,不是吗?又为何,当看到大哥那样专注地看着二哥时,自己的心,会是这么的难受?
成熟的大哥,稳重的大哥,教导着他们的大哥,关爱着他们的大哥,二十年的朝夕相处,大哥在他的心底里,早已占据着何其重要的位置。这二十年里,他和二哥一起接受大哥的教导,享受大哥的关爱,他们是一样的,均等的,可为什么现在,只是看到这样一个情景,自己的心就会这样拴得发紧,紧得发酸。
这是妒忌吗?
却为何,我要妒忌?
不觉意地走着,不经意地抬起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走了多久,只是知道已经累了,饿了。也是,早餐没有吃,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又怎会不饿?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或许吃饱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文亦扬转了转脑袋,想看看可以到哪里去找东西填肚子,嗯,前面好像有一个客栈,招牌上有几个大字:"雁来客栈"。
这是什么鬼客栈啊,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偏取这种名字,没水准!不理了,管它雁来还是雁去,有东西填肚子就行。
于是文亦扬走了进去,店里面的人不算太多,他便靠边找了个没人的台子坐下,很快店小二就殷勤地走了过来。
"客官要吃点什么?"年轻的店小二问道。
"红烧雁肉,清蒸雁肉,雁肉汤什么的,有什么拿什么!"文亦扬此时的心情不大爽快,他不耐烦地回答。
"啊......那个......客官,我们这里虽然叫雁来客栈,但我们没卖雁肉的。"店小二听着这些奇怪的菜名,又见这客官脾气不大好的样子,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应道。
"什么?"文亦扬大皱眉头,又大声开口,"没雁肉你们叫什么雁来客栈!挂羊头卖狗肉啊?小心我砸烂你们的招牌!"哼,我就是想吃雁肉,还要狠狠地啃,狠狠地嚼!
"客官请息怒,其实我们店里有很多很不错的菜式,客官不妨尝一尝,说不定比雁肉还好吃呢!"店小二小心地回答,心想这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客官还真难侍候!
"算了,先来两壶酒吧!"文亦扬也没心情跟他磨蹭了,于是随便丢了一句。
"是,客官请稍候,我马上就拿来!"得到赦令的店小二赶紧走开,免得惹恼这个浑身冒火的客人。
"公子!"店小二才刚走开,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
烦不烦哪!不知本少爷今天心情不好吗?再烦我小心老子扁你!文亦扬根本懒得理会,他用手指敲着桌面表示他的不耐烦,然后只等着那店小二快些拿上酒来。
"公子!"那人却并不死心,仍然不知死活地开口叫道。
可恶,哪只苍蝇这么讨厌!文亦扬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抬头看去。
那只苍蝇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灰色的便服,袖口处有护腕,手中还有一把长剑,黑中镶银的剑鞘,古铜色的剑柄,金黄色的穗子,一看就是一把好剑。
"公子,在下王冲。"那苍蝇礼貌地作揖,开口道,"我家少爷想请公子过去喝杯酒,不知公子能否赏脸?"
"没兴趣!"文亦扬冷冷地回答,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个人,苍蝇的主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大苍蝇,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看来心情不佳,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家少爷酒量很好,说不定可以和公子喝个痛快呢。"王冲继续尝试说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
喝个痛快?听起来好像蛮不错的样子,反正现在的确也想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场,有人陪总比一个人喝要好得多吧,嗯,可以考虑,当然,要先看看那只大苍蝇怎么样再说,长得顺眼的话,喝酒也喝得顺心些,否则免谈!
文亦扬转过了头,顺着王冲手势的方向望去,便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好吧,看他长得还蛮不错,就给他这个面子吧。
于是他起身,走到那人对面的位子旁,也不打招呼,只是径自坐下,然后看着那个人。
"在下尹照星,"那人也不怪责,只是笑着抱手作拱,"能与公子一同品酒,真是在下的荣幸。"
文亦扬淡淡开口:"品酒就免了,本人今天没这个闲情逸致,只想找个人大饮一场而己,公子若是想找人把酒言诗,就请另寻他人吧。"
"公子真是难得的爽快之人,在下好像也好久没好好大喝一场了,那今天就和公子一同畅饮,不醉无归!"尹照星忙笑着挽留。
而这时,店小二也拿来了好酒和另一副碗筷酒杯,于是文亦扬点头。
痛快,这是文亦扬在这个酒局中唯一的感觉,自己酒量本来就不差,但那个叫什么尹照星的人显然更好,真是看不出来,本来还以为最多只是个绣花枕头,没几杯肯定就要倒了,没想到虽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喝起酒来还真是不一般的豪爽!
整个酒局中似乎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好像他问过为什么要吃雁肉,觉得味道如何?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打猎,说不定能打到几只大雁。
嗯,之后又说了什么......好像问我会不会武功,废话,不会武功我拿着剑干嘛!咦?剑?我的剑呢?啊......好像今天没带,早上出来的时候哪还想得到要带剑啊,不过,哼,谁敢惹我,我赤手空拳也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然后又问我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嘿嘿,这个可不能随便乱说,还好他不知我的身份,不然看他还敢不敢跟我坐在同一张台子,后来我只说我是孤身一个来探亲的,住在亲戚家,还好他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又找了些话题打发时间。其实总的说来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而且还陪我喝了一个下午的酒,还真是畅快淋漓!
回到木屋时,文亦扬的头晕晕沉沉的,疼的厉害,但倒还算清醒,起码他还知道是二哥把他扶进客厅,又倒了热茶给他醒酒。
只是,大哥在看到他后脸色却不大好看,毕竟,大哥向来不爱喝酒,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自然见不得这样的情形,如今见三弟醉成这样,他唯有摇着头说了一声"喝酒误事",便走回自己的屋里。
文亦扬的心情顿时又跌落到了谷底。
喝酒......还......还想喝酒......还需要喝酒......那个尹什么星的好像还约自己出去喝酒,好像说是后天在那里相候什么的......好......一定去......为什么不去......
然后,第二天,文亦扬一醒过来就被大哥叫到面前训话。
大哥真是天生的训人料子,人已经站到他的面前,他却仍然认真地看着书,头也没抬一下,简直就当你是透明一般,你不出声,他也不出声,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直到你忍受不了沉默的折磨你自然会开口,总之他就是有耐心等到你主动开口为止。
"大哥。"知道自己若不主动认错可能会导致两人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呆上一天的局面,文亦扬便鼓了鼓勇气,开口叫道。
这种时候,无论什么心烦什么意乱的都要先暂且摆到一边,等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哦,你来啦。"文亦曦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三弟,然后笑着开口,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当然,这样的笑容其实也是最可怕的笑容,别以为大哥平时都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这种时候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后果一定会很惨。
"我来了。"文亦扬小心翼翼地回答,头也不敢抬一下。
"昨天玩得开心吗?"文亦曦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很一般。"
"哦?"
"喝了点酒......"
"嗯。"
"喝多了一点点......"
"哦。"
"我不该喝那么多的......"
"是吗。"
"也不该跑到城里去......"
"......"
"最近我们的处境比较危险......"
"......"
"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
"......"
"我以后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再像这次这么鲁莽了......"
"......"
"我会回去跪地三个时辰,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嗯?我没说过要罚你。"文亦曦一副似乎很意外的表情。
"这次的事我自愿受罚!"文亦扬坚定地说,心想与其你定处罚方式不如我自己定,不然呆会只怕就不只是跪几个时辰的问题了。
"嗯。"文亦曦似乎对三弟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于是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好好想想。"
"是。"文亦扬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大哥今天心情不差,不然哪能那么容易脱身。
其实在来大哥房间之前,他早已想清楚了,大哥潜意识里就是把他当成个小孩子,如果再这样任性下去,又怎会有翻身的时候?
所以,他已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从今以后,凡事要沉得住气,多想三分,不要轻易为了一件小事就毛毛躁躁失了分寸,更要努力变得像二哥一样沉着稳重,遇事多担当几分,不要老让大哥二哥扛着。无论如何,他要向大哥证明,他也是个大人了,也有能力去保护他。
看着三弟离开的背影,深知弟弟秉性的文亦曦却是叹了一口气:反正是改不了的,罚什么都没用......
他继续低下头看书,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却是什么也看不进,书卷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地在眼前飞过,却怎样也连不成一个句子,然后,这些文字竟变成一个又一个酒杯,在他的眼前飞舞着,酒杯里,是满满的晶莹透澈的美酒,那美酒冷冷地闪着寒光,几乎就要摄去人的魂魄......
啊!......
文亦曦不禁低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的书卷扔到墙角,仿佛那是一条可怕的毒蛇!
他紧紧靠在椅背上,看着那躺在墙角的书卷,重重喘息着,几滴冷汗从额角处渗出,流下,却难以带走心中的慌乱和绞痛。
酒......酒!......
我这一辈子永远的噩梦,永远的魔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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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朝阳升起,缕缕晨光透过疏密有间的树叶直泻下来,冲向微波荡漾的湖面,弹起丝丝耀眼的光芒。鸟儿们一大早就纷纷飞起,齐齐唱着美妙的歌儿,在和煦的微风晨光中,欢快追逐着,这原是一个惬意的一日之始。
然而,此时的文亦曦却是被噩梦与痛楚层层包围着......
......
你我相识一场,却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很抱歉......
......
文亦曦猛然醒来,喘息不已,汗滴淋漓!
多少年了?又是有多少次是在这样的梦中醒来?文亦曦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每每醒来,他都不禁会问,为什么那竟不仅是噩梦?
梦中,他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人拿着剑,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尽是决绝的光芒,然后,扬起手来......这个人,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梦境里,用那一闪而过的耀眼剑光,将他唤醒,更带给他久久的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