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是的,文亦寒当然记得,那是他所得到的最大一个教训,他又怎么会忘记,"那次,我以为他是不该杀的人而放了他,还当他是朋友而让他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谁知他竟很快派兵围杀我们,我们差点因此丧命,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所以,阿寒,"文亦曦看着二弟,他的眼睛如潭水一般,清澈而安宁,"永远都不要轻易相信眼前看到的表相,也不要轻易相信人,想害你的人往往都会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再待机下手,让你防不胜防;胜负成败,也仅在一线之间。"
"我知道了,大哥!"
"记住了,凡事不能只用眼看,要用心去看......"
"是......"
......
翌日,一整天,文亦寒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昨晚所看到的情景和大哥所说的话。
这世上林林总总的人或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凭眼睛,凭直觉是无法正确分辨得了的,大哥说得对,不能随便相信眼中所见的,最善于掩饰自己的人,其实正是最可怕的人。
只是那个人......
那个三更之时仍在院中练武的人,却耀眼得令人意外。
一袭白衣,在浓浓夜色之中更显著目,尖尖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尤如银蛇飞舞,疾速如飞,月光之中,剑光寒凛,摄人心神,晃忽之间,尤坠入无人之境,紧握剑端的亦寒,那时竟有下去与之挥剑共武的冲动,只是如此这般的明落之人,会是带着肮脏之血的人么?
甩了甩头,文亦寒将所有的混乱思绪抛出脑外。多年来甚少有人能令自己困扰,然而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做到了,果真是个可怕的人,看来对这个人,自己要加倍小心才是,不然只怕会一败涂地。
入夜,凉风习习,倍增爽意,多少给自己纷乱的思绪添了一份平静,慢慢走出房子,抚过湖面的轻风扑面而来,带着湖水特有的清凉味道,实在舒服。
转头望去,不出意料,那个最懂享受的人果真正躺在榕树的树杈上吹着清风,何等舒然,何等惬意。
文亦寒走了过去,轻轻一跃,便跃上树干,他也在树干上躺下,头枕在先来的那人腿上。
文亦扬早就知道他的接近,却到现在才睁开眼睛,看了躺在自己身边的哥哥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手却抚上他的发丝,掠起一缕,在手中把玩着,柔软的发丝顽皮地在指间打着转,不让对方捉获。
和自己一样的面孔,和自己一样柔软的发丝,和自己血肉相连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遇到困扰的事了?"许久,文亦扬开口问道。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能从你的身上找到依赖的感觉,我对你的依赖。
"这次是谁?"
"可能现在不方便让你知道。"
"哦?很难对付吗?"
"难说,我还不清楚他的底。"
"你不忍下手?"
"......总会有这样的人的,人家说杀手无情,只是......即使对方是坏人,心中也会有不安的,或许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杀手。"
"我知道,每次你有这样的困扰的时候就会来找我,然后像个小孩一样赖在我身边。"文亦扬笑了,带着一种平日难见的温柔,也只有这种时候,两人才会有这种类型的相处。
"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或许我是我们兄弟三个中最软弱的一个呢。"文亦寒笑了。
"也或许,你只是累了吧?"
"累?不见得。"文亦寒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真的不想动手的话,不如......这次......让我来?"
"......"
"......"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时是多大年纪?"文亦寒闭着眼睛,静静勾起遥远的回忆。
"记得,是十岁的时候,所杀的对象是一个心肠狠毒的大地主,可惜强取豪夺的结果也不过是命丧黄泉,死时什么也没法带去。"
"然后呢?"
"然后?不得记了......"
"呵呵,我可不会装作不记得,之后的几天,你常常在噩梦中惊醒,然后抱着我哭,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搂着你,陪着你,然后我对自己说,我不会再让你哭了,我要保护你......"
"所以之后只要有可能,你都独自去完成任务,尽量不让我插手。"
"呵呵,大概没必要罢了......"
"不过,那也只是第一次动手会有的正常情况啊,之后我都没再怕过了。"
"我知道,只是......"
"什么......"
"虽然连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我总觉得,爹娘就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一定是希望我能将你照顾得好好的,不然他们一定不会安心的......"
"我们一样大的,哥!"文亦扬终于不满地叫了起来。
"你既然叫我哥就要听我的话。"
"霸道!......"
七天后,文亦寒终于等到了最好的动手时机。
那个人两天前就已到了容兴客栈,昨天参加完宴会,后天离开城里回城北的家,这是文亦寒调查的结果,所以今晚动手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自己的房间里,文亦寒仔细地擦着自己的剑,长剑在擦拭之下闪着银色的光芒。这把剑跟随自己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它陪着自己经历种种腥风血雨,但它所染上的血必定都是肮脏之血,从无例外,只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例外。
据大哥所说,那个人武功高强,甚至还在自己之上,那么,该怎么杀他?明斗看来是不行的;暗斗?或许只能这样吧。无论如何,对付不光明的人,用不光明的手段应该也不为过吧。
尹照星!
北方首富家族的年轻当家,身为家族唯一继承人,年纪轻轻便已拥有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真是一个不知天下疾苦的上天宠儿!
虽然很想和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但,我的任务不容有失,所以,我要杀你!
此时离出发的时间还早,文亦寒决定先去跟大哥说几句。
经过大厅门口的时候,他看到文亦扬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袖子左上臂的位置有个裂口,裂口处还带着一些血迹。
"阿扬,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文亦寒担心地问道。
"啊,这个啊,"文亦扬无所谓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其实是挺痛的,不过对于他们这种拿惯刀剑的人来说,又哪是什么大问题,"刚刚在山上被一根树藤绊到了,撞到壁岩了,没事,不过皮毛伤而己。"
"可也不能忽视了,来,我帮你包扎一下。"
将三弟的伤口处理好,文亦寒嘱咐他回房休息,然后便再次走向大哥的房间,他自然没有告诉三弟今晚有行动,免得他在此担心。
当夜,文亦寒一身黑衣,以布遮面,孤身行动。
他从屋顶轻跃而过,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打更人,悄悄地靠近容兴客栈。他早已查明尹照星所住的房间,而尹照星的侍从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所以要特别小心,尽量不要吵醒那个侍从,不然胜算就更少了。
虽然很想与这个人对斗一番,但任务为重,于是文亦寒决定暗中下手,取了他的性命后马上离开。
以轻功从外面跃上二楼尹照星房间的窗前,文亦寒轻轻用剑尖拨动窗扇,缓缓地,窗扇无声地打开了,淡淡的月光透进屋中,令屋中的人物清晰可见,而那个人,正静静地躺上床上,看来睡得正香。
文亦寒轻轻跳进屋里,走近床边,床上的人脸朝内侧卧着,也好,不用从正面看他死前的神情,就这样去吧。
文亦寒举起剑,对准睡梦中的人,然后,一剑刺了下去。
尹照星,黄泉路上,好走。
然而只在这一瞬间,床上的人却以极快的速度移开身体,闪过剑尖,剑深深刺进床被里。
文亦寒没料到这一着,不禁大吃一惊,他急力拨出剑,又向尹照星刺去,只听见锵的一声,尹照星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剑,两剑撞击,在这宁静的夜里,发出清脆尖锐的响声。一来担心对方的援兵到来,二来知道尹照星武功甚高,文亦寒不敢恋战,于是他挥剑而进,剑剑之下,都是致命之招,尹照星自然也不敢轻敌,挥剑挡击。
果真是个高手,十几招下来两人仍然不分上下,文亦寒不禁有些心烦气燥,便有了稍稍的迟疑,只是片刻之间,尖锐的剑已直刺而来,文亦寒急忙闪躲,却已闪躲不及,锐剑擦过左上臂,只觉一个刺痛,血即从割破的衣服处渗了出来,染红了衣袖。
手臂的伤让文亦寒稍有闪忽,对方却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一剑挥过,剑光一闪,脸上的黑巾随剑风而落,一张俊脸就这样暴露在月光中,两人都因而愣了一愣。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一回过神来,尹照星便开口质问。
"因为你该杀!"文亦寒短短应了一句,便转身从窗口跳出,融入茫茫夜色中。
刚刚对剑之下,文亦寒已经清楚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武功,正面对战是赢不了他的,这样拖下去只会惊动更多的人,这事,须再从长计议才是。
尹照星望着来人匆匆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转身朝房门走去,打开门,便看到握着剑的侍从正担心地在门口等着,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便可冲进来。
"少爷,你没事吧?"侍从将主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确保主子没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好了,我很好,倒是你,看看自己的尊容。"尹照星一脸好笑地看着衣衫不整,看来刚刚睡醒的侍从。
"啊......我......"侍从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我听到少爷房里有声音马上就跑出来了,哪还有空穿好衣服呀。"
尹照星自然知道侍从的忠心,他又朝着窗口望了了望,淡淡一笑:"那个人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去睡吧。"
"是,少爷你自己也要小心点了。"
确定没人追踪后,文亦寒带着左臂的伤口悄悄回到木屋,果然,大哥的房间还亮着灯。
文亦寒走近前去,轻轻敲了敲门,便推门而进。
"怎么样了?"看到二弟手捂着伤口走进门来,文亦曦担心地问。
"大哥,我失手了。"
"手上的伤严重吗?"文亦曦只是担心二弟的伤势。
"没事,只是被剑擦过而己,他用剑的力度和速度都在我之上,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这不奇怪,他的师傅是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西门卓,又怎能小看;对于他,只能智取,不能硬斗。"
"但我的样子已经被他看到了,事情只怕不会那么简单了!"文亦寒说道,杀手最忌讳在执行任务时被人看到长相,这已是常理,然而今天,他竟然栽在这里了。
"哦?"文亦曦显然也有些在意,他看了看文亦寒,又低下头沉思片刻。
"现在该怎么做呢?"文亦寒按捺不住,追问道。
"别着急,这事我们再想办法,这两天先看看情况再说。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文亦曦不想给二弟增添压力,于是只是微笑着对他说道,也确是令他稍稍安心了些。
"我知道了,那我回房去了,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文亦曦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晚睡,次日文亦寒起得晚了些,他整理好衣物,来到客厅,却没看到人。
三弟呢?文亦寒心里问道。
刚刚走到他的房间看了看,想找他说两句话,可房里已经没人,原想着可能会在外厅,可来到这里仍旧看不到人,还真是奇怪。
文亦寒的眼神不禁稍稍暗了一下,他的心里着实不大平静。
三弟到底去了哪里?他自言自语地问着,那个人已经看到自己的面容,此时可能正在设法找到自己进而前来寻仇。阿扬不知道昨天的失败行动,更不知道他们要刺杀的人是谁,即使见到他也不会躲啊,如果让那个人见到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阿扬,而阿扬又毫无防备,后果如何,实在难以想象。
唉,希望他只是跑到哪里去睡大觉,而不是......到城里去了......
然而,事实却往往与愿望背道而驰。
此时,文亦扬嘴里叼着一根草根,正悠闲地走在城里的大街上,准备买些东西回木屋去。
与此同时,并不介意昨晚刺杀事件的尹照星也正带着侍从到大街上走走,然后,也不知是否老天有意作弄,反正,他刚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文亦扬。
尹照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叼着草根的年轻人,昨晚月光中的漂亮面容又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不知为何,只是片刻的时间,他却对那个想杀自己的人有着如此深刻的印象,尹照星相信绝不是因为他想杀自己才令自己记住了他,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想来,漂亮的人果然比较容易占便宜。
只是,不是真的这么幸运,这么巧吧?我还没想过要去找他,他倒自动地将自己打包系上红绸带送上门来了,该说他可爱?还是愚蠢?
不过......他怎么好像不认识自己?不会吧,他不会连自己想杀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就算原来不知道,昨晚不长不短的时间也总该让他多少有点印象吧?还是自己太失败,什么印象也没给人家留下?不会吧?尹照星觉得有些自尊心受创,于是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他慢慢向文亦扬迎面走去,文亦扬毫无觉察,也慢慢向他迎面走来。
尹照星知道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根本不是昨晚的人,如果是昨晚的人,一定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但是......实在是太像了......那么,就来确定一下吧......
很快地,两人之间只剩几步之遥,尹照星故意从文亦扬身边走过,然后,重重撞上他的左臂。
"哇!"文亦扬不禁惊叫一声,右手捂着左臂的伤口闪开几步,昨天撞到壁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经过这么用力一撞,痛楚又加多几分。
"兄弟,走路小心点!"文亦扬冲着那个人喊了一声,他从不喜欢与无聊无关的人有什么冲突,大哥也曾多次嘱咐,平常的事能让则让,不要太过执意,于是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
尹照星看着文亦扬走开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看他刚刚的反应,左臂的确有伤,而且伤口的位置与昨晚的人相同,这不会又是巧合吧?又或许他的确就是昨晚的人,刚刚的反应说不定都是装的?
"阿冲。"想了一想,尹照星打定主意,于是唤了侍从一声。
"少爷,什么事?"侍从赶紧应道。
"明天给家里捎个信,就说我要在城里多留几天。"
"是。"
"现在你跟着那个人,看他住在哪里。记住,不要让他知道。"
"是。"
说不定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发生呢,尹照星嘴角轻扬,真是期待。
再说文亦寒在木屋里等了好一阵子,终于见到三弟回来的身影,看到他手中提着的物品,便知他确是到城里去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但是,既然已是事实,也没有办法了。
文亦寒倒也没有太过明显地表现出他的担心,只是仿佛不甚在意地问他有没有在城里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文亦扬回答,只是手臂给人撞得很痛而己,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但文亦扬还是注意到二哥稍稍展开眉头但仍有些担忧的神情,他有些不解。
"出了什么事了吗?"于是他问。
文亦寒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将他刺杀失手的事实告知了三弟,但出于大哥的顾虑,他没将刺杀的人是谁告诉他,只是要他小心谨慎,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到城里去,省得招人耳目。
文亦扬点了点头,虽然奇怪为什么以二哥的身手居然会失手,但既然二哥还不打算告诉他更多的事情,他便不会去问;他也知道这是大哥的意思,大哥从来都会将事情考虑得非常周全,这,自然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