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你朋友?'沈君清移开视线,先开了口。远处有个穿白色礼服的儒雅男子似笑非笑的正向他们举杯。
那人一看到邢远之回头,就取下了眼镜向他晃了晃。‘我不认识他!'邢远之咬牙切齿。
‘可我看你们刚才聊得很熟的样子。'沈君清拂开挡在眼睛前的头发,‘你不想让我认识?'
‘这种人最好不要认识!'邢远之看了一眼大厅角落里的几张空椅子,拉过沈君清走了过去,边走边说,‘那家伙叫任飞鸿,表面上一脸斯文,其实最恶劣不过。要是可以选,我宁愿一辈子不要认识他!'
两人挨着坐了下来,‘不说他了,你怎么回事啊?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那儿,也不吃东西,身体很好吗?'
沈君清眼睛一亮,‘你忙着应付高层权贵,名媛淑女,怎么知道我一直没动?'
‘我就知道!'邢远之带着孩子气的倔强仰了仰头。随即看着沈君清得意的一笑,‘而且我还知道你知道我的知道。'
我们都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那是因为我们的视线已无法从彼此身上移开,我知道你的知道,那是因为你的视线那么的炽烈,只是一点就可以让我整个燃烧。
‘我打过电话给你。是你朋友接的。'邢远之低着头,胳膊放在膝盖上,看着手掌。
‘我知道,他和我说了。'沈君清看着邢远之的侧脸,轮廓分明,‘他说那人没留姓名,可我猜出一定是你,只是那段时间你太忙了,就没打电话回去确认。'
邢远之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他叫你君清,你们感情很好?'
‘嗯。我和殊同认识十多年了,尹殊同。'旁边人的脸色一暗,小小的快意在沈君清的心中蠕动,‘好的就像是亲兄弟。'
邢远之松了口气,就这样了吧!如此的情绪起伏,百转千折,何必再骗自己!
‘沈君清,我不是你的亲兄弟,可我也想叫你君清,不,不要和那个家伙重了。'邢远之皱着眉一脸严肃,简直比做上千万的企划时还认真,‘要不叫君君?清清?'
沈君清脸一红,伸手就去捂邢远之的嘴,心里庆幸左右无人。‘邢远之,你饶了我吧!你要真这么叫,我可是再怎么的吐啊吐得也习惯不了。'
‘啊?不喜欢?那我再想,小君?清儿?'邢远之拉开沈君清的手,随即握住,碶而不舍。
‘邢远之!你疯了你!你是不是和郑大小姐打情骂俏惯了,说话方式一时改不过来啊?'沈君清有些恼了,使劲想把手从邢远之那儿抽出来。
邢远之扣紧沈君清的手,似笑非笑,‘你也听说郑之雪的事了?传得还真快!'
沈君清索性不动了,低头不语。郑之雪是公司董事长郑炳辉的独生爱女,邢远之纵使才华横溢,若没有和郑之雪的这层暧昧关系,又如何可以将计划书,应对方案直达天听,又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爬上高位。沈君清想起今天酒会开始时那两人的形影不离,浅笑倾谈,心里不由得酸楚,如不是郑大小姐中途离开,邢远之恐怕到结束也不会过来吧。
‘沈君清,'低低的声音,柔和而难以抗拒,‘不是你想的那样。'
邢远之低头把玩着沈君清的手指,‘我就从没想过要怎么称呼郑之雪来证明我和她的亲密,而事实上我和她也从不曾亲密,事实上,我们连朋友都不算。'
‘沈君清,如果,我是说如果亲密的称呼代表了一种亲密的关系,非常亲密,比朋友更深入,比兄弟更接近,你,你会不会答应让我那样叫你?'邢远之始终低着头,像是做了错事等着发落的孩子。
沈君清望着邢远之的目光从惊讶渐渐变得柔和,那种从身体的最深处蔓延开来的柔和。他站起身,‘邢远之,出去走走吧!'
5.
沈君清和邢远之走在已近凌晨的街道上,未眠的都市喧嚣着,光影人影交错,莫名的暧昧烦躁。既然无法得到的是一盏窗口不灭的灯,柔和的熨贴疲惫的心,那就投身到人群深处,用热烈的唇舌纠缠的身体去短暂的充填寂寞的空洞,粉碎可怜的幻想。
他们静静的走着,霓虹俗艳的照亮彼此的脸,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沈君清打了个冷战,已经入秋了吗?邢远之四下看了看,就快步的向不远处的SEVEN-ELEVEN走去。沈君清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跟着。
温热的豆奶,喷香的烧麦,沈君清看了一眼身边的邢远之,他好像被烫到了,不住地吸着气,沈君清在便利店的微波炉前握着一瓶邢远之塞到手里的豆奶低头傻笑,原来秋天也可以是温暖的,原来满足就是在他的身边看他狼狈的吃相,原来是否活着不一定非要让自己痛才可以感觉得到。
‘邢远之,我想过了,你还是不要那样叫我。'沈君清抬头时已经是脸色郑重。
邢远之一呆一时忘了咀嚼,嘴里鼓鼓的傻傻得一动不动。
沈君清向前一倾,嘴唇贴在邢远之的耳边低语,‘因为我始终最爱你,'邢远之猛地转头,沈君清躲闪不及,彼此的唇瓣就这样第一次记下了对方的气息。
沈君清退开一步,笑的得意,‘还没说完,最爱你--叫我沈君清。'说完也不管邢远之径自出了店门。
再度回到街上的邢远之已完全恢复了常态,右手箍住沈君清的脖子,嘴角弯起邪气的弧度,‘臭小子,敢耍你哥哥我!'
沈君清一边抵抗一边笑着说,‘那哥哥你要不要再听我说句话?'
‘好啊!记得说句好听的,不然的话,'邢远之一脸的猥琐,眯起眼睛目光在沈君清水色的唇上逡巡。
‘邢远之,我还最爱你,。。。'同样的停顿,脖子上的手臂收紧了些,‘最爱你迅猛的,我逃不开的转头。'
手臂落下,深邃黑亮的眼底尽是玩味和惊喜。
‘不过有点可惜,'沈君清在邢远之的眼里快活的舞蹈,‘我对你所说如若不然的结果更感兴趣。'
如若不然,如若不然两个男人身体的影子将会在各色光线的投射下在地面上纠缠,如若不然唇与舌将在撕咬和吮吸中迷离所有的神志,如若不然,却已为然。
不再去理会是真实的永远,还是虚幻的温暖,只想在他的怀中燃尽所有的情绪,烦躁,失落,孤寂,思念,嫉妒,愤怒,悲伤,迷惑,喜悦,兴奋,化作一腔的爱恋,燃烧吧,在炫目的火光中谁又会去在意世俗眼光,众说纷纭。顾不上是会涅磐重生,还是化为灰烬,在此刻,唯一的念头是拼尽全力抓住那一点点幸福的可能,拼尽全力靠的更近。
原来那晚的秋风带来的不是阵阵的微寒,而是叶片上金灿的镶边,是心头晕黄的缠绵。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行走在云中,飘忽温暖而不真实。
他们不再需要早晨的八点三十七分,却要开始考虑什么样的早餐可以引诱对方主动献上早安吻;邢远之不再敢向沈君清炫耀的献上那些带着女孩粉红色心意的点心,却一有时间就跑到广告部逼迫着沈君清磨制蓝山,频率维持在一天三次以上;不再有天台上的午餐,邢远之需要这段时间的帮忙才可以让过于繁重的工作在正常的下班时间前完成,却多了一个沈君清的午间用餐提醒电话,一个邢远之的午后下班通知电话。
除了这些,日子过的和分别的那一个多月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还是一样的从不过问和介入对方的工作,他们还是一样的不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他们还是一样的在对方忙碌着时,静静的坐在一边默默注视。只是,只是偶尔的,偶尔的在公司的走廊上相遇的两人会突然的冲进楼梯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激烈的接吻,手中的文件洒落的像是天使的羽毛,偶尔的邢远之会在为沈君清作头部指压按摩的时候按到其他的地方,按到沈君清事后总要狼狈的趴在地上寻找衬衣的扣子,偶尔的沈君清会对着尹殊同递给他的文件发呆着脸红,偶尔的邢远之会朝着任飞鸿白瓷茶杯上交缠的枝叶图案不自觉的傻笑。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
6.
‘殊同,我有些害怕。'沈君清靠坐在窗台上,望着杯子里的绿茶。
尹殊同拿着茶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怕什么?你的身份被发现了?'
沈君清摇了摇头,‘还没,不过我可能不久就要被踢出公司了。可我说的不是这回事。'
‘哦?'尹殊同一挑眉,‘这倒有意思,你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昨天的下午,沈君清带着文档进入了顶楼邢远之的办公室。邢远之双手交握的支在桌上,一脸严肃地听着沈君清讲解他为公司一种新推出的CANDY BAR作的推广文案,其实这只是件小事,按照惯例,只要在广告部的主管那里通过就可以正式采用了。不过不知为何,董事长的邢特助对这个文案非常重视,坚持要听设计师说明。
沈君清说到由于用料上采用的是橙味的果汁软糖包裹着瑞士黑巧克力,表层洒的是开心果的碎屑,口味上来说不向同类的BAR那么甜腻,刚入口是酸酸得有些微苦,不过须臾就可感受到回甘,苦,酸,甜再加上开心果的香,滋味无穷。所以沈君清选了这样一句广告语,‘初恋的味道,亲吻的味道,爱人的味道,那是**的味道。'
邢远之边听边拿过一个样品撕开了包装,在沈君清眼前晃了晃,‘有调查才有发言权,沈君清,'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沈君清面前,‘你尝过吗?'
‘当然。'沈君清仰着头看着邢远之英俊的脸上挂着公事化的严肃,只可惜黑亮的眼睛里不安分的火光泄了他的底。
‘好!'邢远之咬了一口BAR,决心打破沈君清有点冷漠的平静,‘我就来验证一下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一把将沈君清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固定在自己身前,只是一瞬,唇与唇就已贴合的没了缝隙,邢远之的舌头熟练的敲开沈君清的牙关,随即长驱直入,将口中的糖果送到对方的舌间,纠缠着,吸吮着,抢夺着,刚开始的微苦早已退去,留下的是无尽的橙味的清甜。
沈君清近乎窒息的吻着,手抵在邢远之的胸前,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满足得如同触摸到了生命。邢远之的手向下探着,摸索着解开了沈君清的皮带扣,手伸了进去疯狂的揉捏着臀部,一声呻吟自沈君清嘴角泻出,邢远之稍离了沈君清的唇,满意地看着沈君清白皙脸庞上的红晕,嘴角的银丝,澄澈眼中的渴望,邢远之小腹一热,随即迅速的脱掉沈君清和自己的外套,扫落桌上的东西,将沈君清抱坐在桌上,舌头舔着沈君清的耳廓,耳垂,声音沙哑带着喘息,‘我尝过了,是燃烧的味道。'邢远之解开沈君清的衬衣,一只手在胸前不断抚弄着,在两点缨红处留连着,令一只手已经扯掉了沈君清的长裤,冰凉的触感让沈君清一震,羞耻感让他下意识的用力推开邢远之,分开的那一刻两人都是一愣,打量着对方不整的衣衫,充盈着情欲的脸。但只一秒,不带一丝的迟疑,沈君清跳下桌子扑到邢远之怀里,咬开他的嘴唇,拼命的撕扯他的衣服,沈君清疯了,抛弃了所有的平静从容,邢远之疯了,沉醉在了沈君清迸发的热情里,他们不再是自己,或许,从相遇的那时起,他们就已不再是自己。
可是在他们以为可以放弃全世界的时候,世界却没有忘记他们。郑之雪推开门时看到的是两个男人几近赤裸的纠缠。时间仿佛被凝固,一切停止。
三个人衣冠楚楚的坐在咖啡厅午后的阳光里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远,你没什么和我解释的吗?'郑之雪美丽温柔一如往常,只是神色中带了一丝的哀怨。
邢远之匆忙扫了一眼沈君清,见他又恢复了固有的平静,安详的坐在那里品着一杯ESPRESSO,好像一个局外人。
邢远之在心里暗叹了口气,面对这个人为何总是力不从心,那在计划外的心动,是否预告了这场对决他必然的失败。
‘没什么好说的。'沈君清的漠然让邢远之烦躁,‘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的私生活。'
‘没有吗?'郑之雪拉着邢远之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这样的关系,在我看见你和这个男人做,。。。,那种事,你竟然忍心连一个解释也不给我。'
沈君清睫毛闪动了一下,神色未变。
邢远之挣脱女人的手,握住沈君清,‘我和你郑大小姐是员工和老板女儿的关系,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和你解释!郑小姐倒是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想让他有什么误会。'
‘喜欢的人?是他?一个男人?'郑之雪的眼泪不知何时消失了,挑高的声音显示着惊讶和愤怒。
‘如你所见。'邢远之一脸坦然。
沈君清不记得后来他们两个都说了些什么,由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由始至终,邢远之都没有放开他的手。
7.
沈君清曾想过他们的关系暴露于人前的情景,想象着那种冷漠疏离,想象着那种歧视辱骂,想象着被社会人群所抛弃,每想到这些,他也只是皱了下眉,可从没害怕过。可是现在他却切切实实的害怕了。
沈君清怕的是那个在邢远之的怀抱里失去所有理性的自己,怕的是那个在人前说喜欢自己的邢远之,怕的是那个太依赖邢远之掌心温度的软弱的自己,怕的是那个不管身体上靠的多近却似乎永远都触摸不到的邢远之,怕的是那个越来越认真的自己,怕的是那个越来越看不懂的邢远之。
怕那在薄弱而模糊的信任上建筑的爱太过脆弱。。。
‘殊同,你觉得邢远之他知道我的身份吗?'沈君清看着窗外满树金灿,炫耀明亮的有些刺眼。
‘君清,你现在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就算比不上你们两个都有七窍玲珑心肝,但也总和你在一起十多年了。'尹殊同浅啜了一口茶,‘你们要不是早就清楚对方的身份,顾忌对方的行动,一个郑氏食品也不至于半年多了还没易主。'
‘不错,他那么敏锐的人一定早就知道。'沈君清低头轻笑,眼睛可能因刚才对树太久的注视酸涩的有些发红。‘可我想找些理由骗自己相信他不知道,甚至是连想也没想过公司的那些混乱的始作俑者是我。这样我就可以相信我们刚认识时他那么频繁的来这里找我是出于单纯的喜欢而不是在观察监视,我就可以相信他向我表白不是为了要借助我的力量,控制我的行动。殊同,你就不能装装傻,让我快乐一点的爱他吗?'
尹殊同抬起沈君清的下颌,‘君清,我可以装傻,我可以说谎,你知道的,只要你可以快乐一点,我什么都可以做。可是君清,你可以对自己装傻,说谎吗?你真的可以不顾一切的信任他吗?'
沈君清的目光茫然却带着固执,‘我可以,我爱他。'他拿开尹殊同的手,点着头像是在帮助自己坚定着信念,‘我爱他,从第一眼开始,我知道只有他才可能深入地了解我,只有他才会给我带来活着的感觉,只有他才有可能让我得到幸福。我不能放手,决不放手。'
‘君清,'尹殊同叹着气将沈君清搅入怀里,‘我明白了。不用担心,一定没问题的,邢远之是爱你的,你们会幸福的。就算现在不那么爱也没问题,我们君清这么好,这么能干,他迟早会对你死心塌地,你们会幸福的,会幸福的。'
沈君清抱紧尹殊同,渐渐的平静,渐渐的恢复了理智,‘殊同,'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是哑的,‘谢谢你。你始终还是狠不起心肠,还是选了用谎言安慰我。'沈君清从尹殊同的怀里离开,抬起头,给他一个笑容。
‘君清,你错了,我没说谎。而且在这段感情里我担心的不是邢远之,是你!君清,试着乐观一点,试着单纯的去爱,试着相信就算失去一次还永远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你。'尹殊同仔细的打量着沈君清,柔和平静的脸上没有表情,左手似是无意的在右手背上一道状似月牙的疤痕上来回抚摸。
这就是他最大的隐痛,这就是将那个天真活泼的沈君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根源。尹殊同还记得九岁那年的沈君清,一张小脸清秀灵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吃到世界上所有种类的冰淇淋,那时尹殊同的最大愿望则是可以守在吃冰淇淋的沈君清身边,看他露出满足幸福的笑容,那远比冰淇淋清爽甜美的多。可是那个孩子渐渐的不会笑了,这种变化和他那个美丽脱俗的画家母亲的日益古怪息息相关。再后来,人们在那个女人阴暗的画室找到了沈君清,他被绑在角落的椅子上,他的母亲倒在画架旁,他活着,他母亲死了。那一年沈君清十二岁,那一年沈君清见到褐色的颜料就会剧烈的呕吐,那一年沈君清再不碰冰淇淋,那一年沈君清又开始笑,平静柔和的模糊着所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