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的思绪回笼,看着远处陆见森一蹦一跳地玩着星火棒,在空气里乱涂乱画。
“团团。”
陆见森像受到召唤的小狗,撒着欢就跑了回来,脸因为运动而红了起来,笑弯了眼。
向海心中一动。
——他的团团,此时此刻活灵活现地站在他面前,睫毛很长,眼睛发亮,呵着热气。
“团团,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嗯?什么?”
向海牵过他的手,单膝跪下,从兜里掏出盒子来。
“这个是,我母亲的戒指,我从陆嘉禾那儿拿回来了,这个是我自己给你买的戒指,我怕你不喜欢某一个,所以都准备了。”
陆见森的手一缩,却没抽走,还被紧紧捏在对方手里。
他看着那小小的圆环泛出光泽来,钻石夺目耀眼。
“陆见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站着的人没有马上回答,视线在两枚戒指之间来回移动,白气不断氤氲出来,模糊了眼,却见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很快地化在了钻石上。
下雪了。
第四十三章 妈妈
“这么早就要上班了吗?“
“嗯,午饭我会早点回来的。”
“不可以再休息几天吗?一周都没到呢?”
“抱歉,团团,有很多事堆在一块儿,必须要早点儿解决。”
陆见森撅着嘴,这两天他倒是把打领带的功夫学了个熟练,只不过这会儿扯着向海的领带,不准他抬起头去。
向海捏捏他的脸蛋儿,俯**亲了亲他的嘴角,又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床上。
陆见森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久违的锁链又扣在了他的脚踝上,不轻不重,但仍旧有一种古怪的分量。
他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在向海走出门时叫了对方一声,却在男人转过身来时,弯了弯眼。
“路上小心,工作顺利。”
“嗯,会的,团团。”
陆见森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一直到大门关上,落锁,传来隐隐约约“叮”的一声电梯响,才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枕头,一下下砸在脚踝上的金环上。
这场毫无意义的发泄持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他脚上都被软枕头拍出了红印,额角有汗冒出来。
——他知道他不该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在他对向海点头时,他私心以为向海不会再在他身上强加这些东西了。
然而事实是,两个戒指都套在了他手上,脚上的枷锁没解开,压在他身上的禁制只多不少。
他还是不相信他,求婚不过是个仪式,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要等对方中午回来,给他解锁,五点的时候再套回去。
说什么漂亮话。
但另一方面,自从向海和他求婚以后,实际上让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前段时间对方在阳台上装了个秋千,一直没空坐,这几天天气晴的时候,他们就会一晃一晃地在上面吃水果,晒太阳,向海像从前那样念故事给他听,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可他就是喜欢那样,猫在对方怀里,时不时举起拳头抗议他读得太快了。
向海会牵过他的手,碰一碰他手上的戒指,然后听他的话开始慢慢念,时间也像他念书的速度一样变得很慢,有时候他看着西沉的日头,总觉得他身边的时间已经不会流逝了。
从前他没那么喜欢夕阳,因为它总带着些悲伤的意味,是向海回家的号角,也是阿姨可能陷入癫狂的起点。
那些记忆已经老旧得泛黄了,可他太过于无所事事,以致于每一个细节都清晰起来。
“哥,你要回家了吗?”
“再等一下,还有一点光。”
“哥不喜欢回家吗?”
小向海朝后面的别墅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最顶层,轻轻地说:“有一点。”
“为什么呀?”小陆见森歪着脑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他要矮一点,所以停在了下一层上,“因为叔叔很凶吗?可是哥成绩很好,也没在学校里打架。”
小向海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怕我爸。”
小陆见森咬了咬手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哦,你不喜欢阿姨啊。”
对方忙转过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向海的声音因为撒谎而低了下去,他不是不喜欢母亲,他只是怕,回家以后父亲规定他要先去看看母亲,但每每他都把这件事当成是任务去完成,哪怕大部分时候母亲都能正常地摸着他的头,说“圆圆真棒”。
她不懂自己不喜欢“圆圆”这个奶名,不懂他眼里的畏缩,不懂他拿的成绩奖状,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不发疯,他就能假装自己是个爱母亲的乖孩子。
“哥如果不想一个人去的话,我可以陪哥去啊。”
小向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人沉默着收拾着书包,一块儿进了别墅。
上楼的时候,小向海终于开了口:“团团你……不,不怕么?”
小陆见森想也没想,就答道:“我很怕叔叔的。”
“不,不是,我是说,我妈妈她,她有时候会……”
“哦,这个啊,嗯……”他又皱着小眉头思考,“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觉得那种感觉,很熟悉。”
“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小向海有所反应,楼上就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他下意识地向后退着,小陆见森却没有动,他还站在楼梯上。
“快给医生和先生打电话,不,快把小少爷们抱出去!”
“不,不要——圆圆,圆圆!不要走,妈妈在这里啊!团团,圆圆,妈妈在这里啊!”
楼下的阿姨们急急忙忙上楼来要把他们俩带出去,脸上无一不带着惊恐的神色,小向海捂着耳朵不忍心听,却见小陆见森挣开了阿姨,一溜烟跑上了楼。
“团团!团团!”
他也挣开了抱他的人,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愣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还是上去了。
“阿姨,阿姨,团团在这里。”
小陆见森站在发疯的女人面前,垫着脚,举着双手,女人还在抓着自己的头发,搓揉着自己的眼睛,但她已经不尖叫了,似乎是花了好长时间辨认面前的孩子是谁,最后终于冷静下来,缓缓跪了下来。
“团团?团团,团团,来阿姨这里,阿姨抱抱你。”
“嗯。”小陆见森走上前去,圈着对方的脖子,扑进女人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着,“阿姨不怕哦,太阳下山了,才会天黑的,明天早上,太阳又会升起来了,又是亮堂堂的一天啦。”
“嗯,嗯,谢谢团团,谢谢团团。”
女人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大部分语句他都听不太懂,但他很喜欢这样的拥抱,柔软的,倾注全部感情的,还伴着一点韵律,摇得他想睡觉。
医生很快就来了,这是女人少见的不需要打镇定剂的时候,医生夸他做得好,但以后要把安危放在第一位。
“为什么?”
“因为阿姨可能会不认识你,会弄伤团团的。”医生蹲下来,捏着他的小手,叮嘱着。
可他还是不明白,母亲怎么会伤害孩子呢。
陆见森看着阳台上的秋千发呆,试图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想向海的母亲,想爸爸,想陆嘉禾。
也想自己的母亲。
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自己的母亲,对方像一个幻影存在在他的生活里,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过她,也不怎么讲对方的事情。
他只是大概知道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却在迎接他的到来时,阴阳两隔。
有时候他会想,她后悔过吗,如果没有他,她可以和爱人一辈子在一起,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去,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但他却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个梦都吝啬给他。
陆见森感觉不到难过,就是心里堵得慌,他翻身下床,滚到了地上,扭头看见向海带回来的那个木雕八音盒。
那是向海这段时间里唯一一次外出带回来的东西,说是和他母亲有关的,一直被存在美术馆里,他替他取了出来。
盒子上的确刻着他母亲的名字,“林森”,是个手写体,后面还跟了个奇怪的符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八音盒看起来朴素得很,陆见森一直不知道该在什么情况下打开。
“咔哒。”
盒子只是打开了,却没有发出声音,陆见森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顿,心跳加速得快,差点让他吐出来。
看起来似乎是要上个发条什么的,陆见森看着依旧素净的盒子内部,盒子里有个小平台,看起来更像是个储物盒,不知道有什么机关。
他捏着手上的戒指,那是向海母亲的戒指,戴在他手上有些怪怪的,有事没事他就把它拿出来又套回去,当做是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啪嗒。”
他手一个不稳,戒指掉在了盒子里面,陆见森急忙要去捡,可盒子却被打开了机关,迅速运作了起来。
“不,不不不,我还没有准备好,不要,林森森!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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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全部资料了吗?”
“是的,向先生,下周一就能安排您母亲住院,我们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嗯。”
向海签完最后一个签名,站了起来,走出了疗养院。
这边进行得十分顺利,拖了几个在美国结交的朋友的关系,很容易就搞到了床位。
而陆见森父亲那边也有了转机,取保候审,但对方最近元气大伤,说是要先去乡下的小院住一段时间,在尘埃落定之前,先不去给儿子平添担忧。
向海也乐得拖延时间,只是在向巍然那边处处碰壁,就连他觉得板上钉钉的私人美术馆,到最后也是干净得一塌糊涂,所有手续都是合法所得,没露出半点马脚。
而陆嘉禾有了父亲疏通关系,也在事业上开始对他回击,虽然见效甚微,但抵不住长期的骚扰。
于是他决定暂缓父亲头上的问题,先把母亲带到可以信赖的疗养院里。
边思考着边上了楼,今天的中饭带得比较潦草,也没兑现早点回来的诺言,他小声地推门进去,刚想给陆见森一个出其不意,却在推开房门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圆圆……圆圆,妈妈没有疯啊……圆圆,妈妈真的没有疯……”
第四十四章 往事
“刚才的,是什么?”
陆见森看着向海,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音来。
向海有些急了,他捡起地上的八音盒,可怎么都弄不出声音来,慌张地牵住陆见森的手:“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我妈的声音?她说了什么?”
“阿姨,阿姨她……”陆见森在倒抽了一股凉气后,终于说出话来,“哥,阿姨她,她有个哥哥,被,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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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音盒音频的最开始,是一段抱怨,唐安之在和林森说自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林森却自作主张地点开了录音。
里面林森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楚,但唐安之的声音却清晰得很。
“真是的,我又不像你,嘴巴都抹了蜜……”
“咳咳,嗨,嗨——圆圆?圆圆,我是妈妈,哎呀,今天刚给你们俩起的名字,还有点拗口……”
“这个是订婚戒的秘密,希望你能在订婚前发现这个机关,我做了好几个月呐……”
“好好好,知道啦,圆圆,妈妈很期待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哦,嗯——我爱你哦!”
最开始的录音到这儿就结束了,陆见森大概搞清楚了这个八音盒的作用,原来“林森”两个字后面跟着的是唐安之的签名,这个盒子是她送给他们俩的礼物,分别录了两个妈妈在临产前的话,放上戒指以后,根据重量的不同会有不同的音频放出来。
陆见森还在发呆,他在想,自己母亲的戒指会在哪儿,又因为他第一次能听见母亲说话而感到一阵复杂的心情。
就在他准备把戒指拿起来时,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哭声。
“不管是谁,听到了这份录音,请帮帮我……”
中间隔了一段很长的喘气和噪音,陆见森以为八音盒出了问题,就凑近耳朵去听,里面的声音却陡然升高起来。
“向巍然他,他是个……”
那原本温和的声线一下子阴沉得沙哑,锈掉的刀子一样刮在陆见森耳膜上。
“杀人犯……”
后面的讲述断断续续,陆见森几次都没搞懂里面的人都是谁,但一个人名不断地出现。
——唐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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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之和向巍然相识于一场艺术展。
那时候唐逸之已经是地方小有名气的画家了,向巍然还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只是图个打发时间,去了学校承办的艺术展。
因为在一幅画上起了分歧,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一往就熟悉了起来,唐逸之比向巍然年长,自然而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对待,唐家又有红色背景,在仕途上也帮了向巍然不少,于是向巍然年纪轻轻就居了高位。
那时候的向巍然还懂得知恩图报,唐逸之有才,但他不屑于搞圈子里的弯弯绕绕,向巍然就靠着他的情商替他打点着各路关系,大事小事都不落下唐逸之,唐逸之的名气借着他的东风一路扶摇直上,终于在两人相识十年之际,有了第一场盛大的个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