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森还是没动,他咬着嘴唇,还在犹豫。
“我……我不锁你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带你去看叔叔,好吗?但是外面太冷了,你穿得太少了。”
“哥,哥,我想爸爸,我想阿姨,我不想被锁着了,求求你了,哥……”
陆见森哭着跑了过来,被向海纳入怀里去,他把眼泪抹在他的肩膀上,温温热热的。
“阿姨怎么样了,我们能去看看她吗?我好久没去看她了,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向海轻轻揉着陆见森的头发,撑开外套,把他包进怀里去。
“怎么会呢,团团的话,妈妈一定会认得你的,”他在陆见森耳边呵着气,手捂住他的脸颊,“但是妈妈她刚住进疗养院,医生要给她先做好检查,所以暂时不能看望她。”
陆见森没有听出这是谎话,嗫嚅了一会,又问道:“只是,只是说说话也不可以吗?”
“要等一段时间,或者,团团可以写信给妈妈,这样妈妈可以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看。”
“嗯,嗯,好,”陆见森抬起脸来,和着泪水,扬起一个笑脸,“阿姨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嗯,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那,那我们能去看看爸爸吗?”
“可以,但叔叔最近在乡下,联系到他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哦,那还是算了,”陆见森蹭着向海的下巴,声音闷闷的,“爸爸说过,那是他不想被打扰的信号。”
“这样啊。”
“嗯,那,哥,我们现在,回去吗?”
向海顿了顿,问道:“团团想出去吃吗?火锅之类的?”
“啊,好!”陆见森举起手欢呼着,“火锅!火锅!”
向海吻着他的唇角,催促道:“上车吧。”
陆见森蹦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下来,小碎步地上了车,绑好了安全带。
向海看了看他又黯淡下去的侧脸,以为他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就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说好的,我不会食言的,团团,你要开开心心的。”
陆见森转过脸来,给他做了个鬼脸:“嗯,出发!庆祝这个好日子!”
向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小傻子单纯地以为阿姨被救了出来,大家都还相安无事。
于是他把心里所有情绪压了下去,朝他的小傻子露出笑来。
“嗯,出发。”
第四十六章 怀孕
“呕——”
陆见森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手在腹部攥起了拳头,他抖着手接着冰凉的水,不断地往脸上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甚至没像以前那样确保向海进了电梯,就忍不住冲进了厕所。
“不要,不要,拜托了,不可以……”
他扶着水池的边缘,一点点地坐了下来,嘴里不断默念着,求着不知道那儿的神明。
防滑毯上的绒毛借着内裤的缝隙刺到下面,痒痒的,烧起来一样。
最近向海很忙,有时候他都没有醒过来,对方就已经出门了,锅里有早饭,冰箱里放着午饭,晚上倒是能准点回来,但他看得出来对方累得可以,有天他们在秋千上吹风的时候,对方晃着晃着竟是睡着了。
情事上的需求也被降到了最低,实际上陆见森已经开始惧怕这件事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全是靠嘴巴完成的,再不济,也就是用腿。
好在向海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实际上在上一次他独自跑出去了以后,向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条锁链消失了,对方不再限制他的自由,房卡和指纹锁都有了他的一份,只说要他出门前和他打个招呼。
陆见森想,自己或许是不想,也不敢出门。
那天他原本要和向海去吃火锅的,可火锅店外的人密密匝匝,他似乎有很久没再看过这么庞大的人群了。
于是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回去了以后,两个人只了个小锅,一直沸腾到了半夜。
他借口自己吐是因为吃多了,看着向海的笑像在哭,想,这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吧。
他打开了水龙头,把地上的呕吐物冲洗掉,那些恶心的黄色顺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他眼前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水流喷到自己的脚上,他看着自己的脚化掉了,也化成了一滩肮脏的废料,被一块儿冲进下水道里去。
“咚——”
脑袋磕到了浴缸壁上,陆见森疼得全身直抖,扔了莲蓬头跪在地上,没了把控的喷头胡乱撒着水,他听见一声掉落的声音,扭头一看,那天回来时,藏在卫生间里的验孕棒掉了出来。
陆见森坐在一滩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水龙头被关掉以后逐渐小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了不知道哪儿传出来的滴答声,空洞而可怕。
-
“找我来这儿做什么?”
陆嘉禾看了眼向家别墅外拉起的警戒线,有些嫌弃地拉了拉裙摆,站定看着向海。
“我带你看点东西。”
陆嘉禾见他不等她,纠结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里了,她不像陆见森那样,对“母亲”这样的角色有着天然的吸引,而向巍然在一年前就不再住在这儿了,除了疯女人和屋子里一众护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进出,她也只是偶尔出门前看两眼,看着这栋别墅越来越死气沉沉,最后终于成了一座坟。
楼梯上全是灰,楼下还传来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穿堂风而过,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你如果有什么合作想谈的话,尽管找你父亲去吧,和我说没用。”
“你现在还觉得,向巍然比叔叔更爱你么?”
陆嘉禾仰头看向海,对方站在那间房门口,背朝着她,她知道那是对方母亲自杀的地方,有些不想继续往上走:“没有什么爱不爱的,陆致远也谈不上爱我,只不过是朋友的遗孤罢了,我感谢他,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会听他的。”
“那你觉得向巍然就可信了?”
“……也用不着你对我说教吧?”陆嘉禾有些不满意对方拿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现在势头上分明该是向海矮她一头,她却觉得自己怎么都提不起劲来,“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愿意叫自己亲生父亲一声爸爸呢,不是么。”
向海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没半点情绪:“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团团让你去戒药,你去了么?”
陆嘉禾手一紧,她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机会去做这种事,现在没了陆致远的阻挠,向海沉浸在反抗他自己父亲的事业里,而向巍然又不断地向她伸出橄榄枝,她的事业是从未有过的如日中天,她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事情败露,当然是没有接受任何治疗。
向海从她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正欲开口,却被打断了。
“团团又会在乎什么呢,”陆嘉禾撩着头发,讥笑着,“他最多只会在乎,大家爱不爱他,大家是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小怪物。”
“可他就是个小怪物,不是么?”
向海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单手把陆嘉禾提了起来,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一路拖行到房间门口。
“啊——你疯了,放开我!向海,你放开——”
她被扔进了房间里,扔进了那一地的药罐子里面。
就和她在卫生间里藏起来的一样,那天陆见森不小心打开了柜门,药瓶子翻出来,滚落了一地,刺得她眼睛都疼。
“你看看我母亲是怎么被向巍然逼死的,他用在你身上的方法也一模一样!”
陆嘉禾趴在一地的瓶瓶罐罐里头,茫然地动了动,上面的标签无一例外都是他熟悉的,向巍然提供给她的,让她能“放松”下来的药。
她曾经疑惑向巍然从什么渠道买这么大量的处方药而有恃无恐,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些药都从哪儿来的。
在向巍然眼里,她和她以为的关在阁楼里的疯女人,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么,陆嘉禾。”
“什么?”
“向巍然买通的卡车司机,也是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供不起家里女儿白血病,才答应的伪造车祸,这样向巍然会不断支付他女儿的医药费。当初车里面有三个人,你父母当场死亡,唯独你活下来了。”
“你……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当时还剩一口气,司机不忍心,把你从你父母怀里抱了出来,而你父亲察觉到了向巍然的不对劲,在那之前和陆叔叔聊过,陆叔叔想尽办法把你伪装成了自己的孩子,七年以后才有了团团。”
“而这七年,到现在的近三十年,统统喂给了狗,你联合着向巍然把陆叔叔推进监狱里,还在这儿高喊着没有人爱你。”
“陆叔叔完全可以把你扔给你还在世的外公外婆,但他担心向巍然知道了这事以后还要赶尽杀绝,而他也没猜错,在向巍然知道了真相以后,你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要说了!”陆嘉禾趴在地上,头发胡乱地被泪水黏在脸上,再没半点曾经的光鲜模样,“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向海蹲**去,直勾勾地看着陆嘉禾:“为什么不说,你敢嫉妒,敢做白眼狼,现在不敢听了么?”
“我……我没有对团团不好过……至少我对团团没有不好过……”
向海像看着垃圾一样看着地上胡乱说话的女人:“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你不要走!”陆嘉禾爬过来抱住向海的脚,妆花成了一片,眼线晕染开来,像是鬼,“爸在哪?你带我去看看他好吗?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
“叔叔不想见你。”向海抽出了脚,“但你可以说说向巍然在哪,并且把你这份求情的劲,留去求那个卡车司机出庭作证吧。”
-
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半条街,人们从窗口里探出脑袋来,议论着那个被拷进警车内的犯人身份,议论纷纷,担忧着街区的安全性,又在警车离开过缩回房间里去,继续着日常的琐事。
过眼云烟一般,就像那人从未在这儿存在过一般。
“小伙子,不回家去啊。”
向海一转头,看到了熟悉的人:“陆叔叔,你来了。”
“没想到啊,老向在这儿住了那么久,”陆致远摸了摸墙上的涂鸦,“那会儿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住两隔壁,天天穿个大裤衩在阳台上看路过哪个女孩子好看,结果现在才知道,两个人都没在认真看。”
“两个人……都没在认真看。”
向海喃喃地重复着最后这句话,团团父母是青梅竹马,陆父在大城市里扎根后,就回去把陆母接了过来。
而他的父亲,喜欢一个男人,得不到,就要他全家不得好死。
“要上去看看吗?”
向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陆致远没等他应了,就上了楼,居民楼没有电梯,六七层都要靠两条腿,到最后向海还要反过来搀扶着陆致远上去。
“哎呀,老啦,腰不好咯。”
陆致远锤着背,笑呵呵的,向海有时候想,陆见森一定大部分遗传了他的母亲,不然就陆致远这大大咧咧不怕天塌的性子,陆见森一定是个作天作地的混世小魔王。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逐渐舒展了开来,夜风吹得人清醒起来,他向远处看去。
一边是大学校园,另一边是白顶的艺术馆,三座建筑遥遥相望。
如果没有现在的事,也算是少年人独有的浪漫了。
“很久以前,老向就和我说过,要是有一座美术馆,放的全是唐先生的作品,就好了。”陆致远的声音带着他那个年纪的沧桑,磨砂纸打磨过一样,“可惜我没他们那种罗曼蒂克,还总是被我家林妹妹嘲笑。”
向海这时候对陆父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感情来,毕竟团团也总说他不够有诗意,连读个故事都干巴巴的。
“老向当初问我,男人会不会喜欢男人,可惜那时候我没懂,答得没过脑,回了句恶心。”陆致远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拍到了向海脑袋上,“现在我想,喜欢这种事吧,自然而然,强求不来的。”
“……谢谢叔叔。”
两个人又在风里吹了一阵,父亲锒铛入狱,在证据下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整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一晃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总算能说一句尘埃落定了。
只是无论对于他而言,还是对于陆父而言,这都是一段挂着血肉的断舍离,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般,向海总觉得心里悬着一根针,小小的,嵌在肉里,不注意还感受不到。
他想带陆见森去别的地方走走,不想再呆在这个压抑的城市了,也不知道陆父是个什么态度。
“带我去看看团团吧,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养着。”
向海心里一跳,忙不迭地应着,“好好养着”四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在这样的强压下,他几乎只能靠一定的漠视来防止陆见森被自己的情绪影响。
一老一少又缓缓下了楼梯,向海本想打个电话提前通知一下陆见森,可被陆致远笑眯眯地看着,又有些心虚,想着反正是父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无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那个男孩当成希望一样,规避着,远观着,把他从所有事中分离开来,怕他受到半点儿伤害。
——现在到回家的时候了。
“团团?”
房间里安静得很,陆见森最近睡得多,往常他回来的时候,差不多都要叫上好一会儿才起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