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巍然作为重要嘉宾参与了那场演出,唐逸之红着脸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和镜头发表演讲,时不时朝后看一眼,才绽出个自然点的笑容来。
向巍然的世界在遇见唐逸之之后,除了工作就是他,他要他一身不染尘世的仙气受万人景仰,永远做个不谙世事的艺术家。
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唐逸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他不过是个仰仗家事背景的纨绔,受到外公的熏陶才走上艺术的道路,老天又眷顾他赏点天赋,但这么多年只专注一样东西到底乏味,腻了就去玩别的东西,在几场成功的展出之后,他没了继续创作的心思,拿着艺术展赚来的钱,去玩了赌石。
开出来是玉就赢,唐逸之手里少不了捏着几块石头把玩,信誓旦旦地说这次肯定能中,什么珍珠翡翠玛瑙都没他手里一块石头值钱,但过了几天手里的石头又变了模样,还是那套说辞,乐此不疲。
向巍然担心过,也劝过,但统统没用,唐逸之不听他的,还嫌他烦人,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以后,就没再联系过。
可一个月后,向巍然会开了一半,就接到了唐逸之的电话,他顶着满桌人的视线,硬着头皮走出去接了。
“喂,巍然,巍然你帮帮我!”
向巍然压低着声音:“我在开会,待会儿。”
“不,不可以,巍然,你借我点钱,就十万……”
“十万?你疯了么,我上哪儿给你一下子筹这么多钱出来!”更何况他的位置还很敏感,但向巍然没说,他知道以唐逸之的性格,不会理解的。
“东家说我明天不拿出十万要我一只手!”唐逸之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而他后面说的,让向巍然心都跌进谷底,“你不是喜欢我画画么?我没有手怎么画画啊?向巍然,我当初找爷爷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向巍然脑子里嗡嗡直响,那时候他当然不是这么对他的,他要什么,他就是卖血卖命都要捧到他面前,可时过境迁,他没了当年那一股愣头青的劲,而唐逸之也不是当年的唐逸之了。
“向巍然,”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你不是喜欢我么?你还喜欢我么?”
“……你等一等,我……我想想办法……”
“巍然,巍然你最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电话那头传来雀跃的声音,“我朋友说会准备好的!”
那天向巍然跑了很多人家里,甚至是一些比他地位要低的人家里,一家家借,一家家签借条,还把自己存的小金库都全部掏了个空,可七七八八还是只弄到了八万块,等他半夜两点跑去捞唐逸之的时候,却见唐逸之年事已高的爷爷带着他出来,而唐逸之穿着西装,人模狗样,连看都没看到站在阴影里的他。
没过过久,唐逸之就结婚了,和他爷爷指定好的女人,还有了孩子,唐逸之脸上又开始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脸,反正他没什么事情好值得愁的,万事他身后都有人给他撑着腰,他只管造作就好。
女人生下那个女孩那天,他在手术室外第一次和唐逸之提那件事。
“啊,爷爷知道了嘛,我也没办法,一开始还吓得要死,结果他老人家就是拿拐棍敲了敲我脑袋,喏,这儿还有个坑呢。”
“那……你对那个女人……”
“别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得叫,她叫白雪,”唐逸之和他拉开了距离,郑重其事道,“我和她门当户对,何乐而不为呢?巍然,你也该看开了。”
唐逸之说完就走了,徒留向巍然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而向巍然那天正如唐逸之所说的,想开了,他拿那八万块钱,雇了个卡车司机,夫妻俩带女儿回老家去看老人时,一场车祸,把两人都撞死了。
同年,向巍然火速迎娶了唐逸之的妹妹唐安之,送了她一座美术馆,就在唐逸之出车祸的隔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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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怀孕,也没有堕过胎,他逼我吃药,太多了,我好难受,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圆圆,圆圆,那都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狼心狗肺的男的,他故意的,他要毁了你,他要毁了所有唐家的骨肉……”
“……嘉禾,嘉禾是哥哥亲自写的遗嘱,才没落到那条狗手里,他快气疯了,不要,不要……”
“……他给嘉禾,他给嘉禾也吃药,我让嘉禾不要吃,可是她听不懂,怎么办,嘉禾啊,嘉禾……”
“……他威胁我,他打我,我不听他的他就对圆圆不好,我的圆圆,圆圆,不要哭,不要哭啊,妈妈在这里啊……”
“……他说我即使说了也没用,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就连我亲儿子都不会相信……”
“……圆圆……圆圆,妈妈没有疯啊……圆圆,妈妈真的没有疯……”
“圆圆,我的宝贝,妈妈爱你啊,妈妈永远爱你啊……”
音频到这里就断了,向海开着车的手都在抖,他无法想象这近二十年来母亲在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受尽了什么样的折磨,每当她试图说话的时候,全家人都带着一副可怖的表情远离着她,最后她只能把所有话封在这个小盒子里,永无宁日,只盼有一天有人能解开八音盒的秘密。
车停在了别墅门口,那股破败的气息似乎也侵蚀到了隔壁家,陆嘉禾大概也很久没回家了,门前的花都谢了干净。
他冲进家门,门被吱嘎一声退开,房间里安静得吓人。
“妈?妈!”
家里平时忙碌的佣人一个都没在,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了。
向海向上跑去,那股腐烂的气息让他步子都踏不稳,气息紊乱,等上了顶层,腿已经软得快站不住了。
“妈,妈,我来接你走了,我在疗养院里给你预订了床位,妈,我来了……”
他不停地念着,像是安慰,可那股恶臭越来越明显。
他推开了那道他儿时噩梦中频频出现的门。
女人躺在她平时睡的躺椅上,胸口插着一把雕刻用的刀,血淌了一地,空掉的瓶瓶罐罐洒落一地,苍蝇四处乱飞着。
这时候阳光透过栅栏洒进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神圣不可方物。
第四十五章 出发
在看到久未谋面的外孙出现在大院门口的时候,唐家的两个老人仿佛已经预知了什么,老妇人瘫坐在椅子上,起都起不来。
“外公外婆,妈妈……走了,是自杀。”
向海的声音哑到不行,眼里全是血丝,手上还带着干涸的黑色印记。
还没等他说下去,外婆就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带我去见,向巍然!”
一双儿女,一个车祸,一个自杀,和那个男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了,唐父唐母也终于看清了儿子所谓的挚友,女儿所谓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哪怕家道中落,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当初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向巍然,可唐安之嫁过去的时候年纪尚小,又有兄长引荐,一腔欢喜大家都看在眼里,向巍然做得又是滴水不漏,实在是不忍心对女儿的婚姻妄加评论。
甚至在女儿疯了以后,一方面碍于向巍然已经掌了权,唐家处于弱势,另一方面女儿怎么劝说都不肯走,甚至在老家住了两天又要回去。
那别墅里住着一个茹毛饮血的禽兽,和她刚上小学的儿子,哪怕她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但绝不会走。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外公拄着拐杖走过来,拍了拍向海的背,“辛苦你了,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们处理吧。”
向海深呼吸的一口气,挺起胸膛来,这是外公小时候经常做的,嫌他总是低着头不自信,现在这么一拍,习惯又出来了。
他一挺胸,老人都要仰头看他,原本就红了的眼终于抑制不住,泪顺着皱纹流了下来。
“长大了,长大了哦,你要好好的,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向海扶过老人的手,带着他进了里屋,又和老人们说明了情况,才离开。
老妇人看着外孙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呦,不要被压垮了啊。”
坐进了车里的向海没听见外婆说了什么,车开出去一小段,才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他只觉得脑子烧得厉害,所有事情像在他脑海里排了张表,一项项完成了以后,空虚感就一下子浮了上来。
他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红得骇人,可任凭他怎么抹眼角,就是没半点泪水。
手猛砸了方向盘一下,他开始毫无章法地四处翻着,最后在屁股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捏着愣了好一会儿,等那股空落落的劲下去了,才打出了电话。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是刻意般被拖得很长,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似乎被困在了手机听筒里,那一声声嘟震得他手都麻,心跳开始一点点加速。
他出门前,忘了把陆见森的脚链扣上。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机械的女声冷冰冰地重复着单调的句子,向海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血都冻结在脉搏里,无法流动。
可手机很快又震动了起来,手比脑子先动,摁了接听键。
先入耳的,是一片嘈杂声,像是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哥?”
“团团。”
“哥,阿,阿姨她,还好吗?”
向海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听着对面的噪音一点点小下去,直到对面只剩下了陆见森的声音。
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哭腔,颤抖着。
“哥?哥你——听得到吗?我,我……”
“你在哪儿?”
“我……我在,在家……”
“团团,”向海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狰狞成恶心的模样,“不要撒谎。”
“哥——”对面人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像他一贯以来那样,一哭就开始拖着长音叫人名,“我,我没有跑,我就是,我就是想去看看,阿姨,我就是想,想,我没有跑走,我没有……”
“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挂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先于陆见森一步挂了电话,让他心中突然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定位上显示陆见森并没有撒谎,他甚至没出小区的范围,在延伸进来的一条便利商业街上。
陆见森挂了电话,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掐着手腕,又纠结了一会,把东西塞进口袋里,走出了公共厕所。
那是一根验孕棒。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出门,向海跑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那金环不在脚上,大门也没有关上,电梯下到一楼是不需要刷卡的,而他在保安那儿打了照面,随意出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他有的是机会逃走。
可他还是犹豫了,坐在玄关处,发了两个小时的呆,一动未动,就看着虚掩的门一开一合,被弹出来的门闩卡着。
头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磕到鞋柜上时,他终于站了起来,可伴随着眩晕而来的是一阵过于强烈的呕吐感,他都来不及跑进厕所,就在客厅里的垃圾桶里吐了起来,中饭没有吃,胃里空空的,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难受,他只觉得心口烧得慌,可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垃圾桶,迅速扎了口袋,拎了一件挂在旁边的外套,踩了一双拖鞋,就跑进了电梯。
他只是去扔个垃圾,或许再给自己买点胃药,他只是去做这点事而已。
可当他站在药店柜台前等着结账时,看见陈列在架子上的验孕棒,全身一震,窒息感如蛇一般缠绕住了他。
他最近开始变得嗜睡,从前向海叫他醒了以后,他总是会起床四处逛逛,现在他和对方道了别以后,还会继续睡,以致于向海错过了他最近几次呕吐。
他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得身体不舒服,但他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官没发育完整,不会怀孕的。
哪怕这样安慰着自己,陆见森还是买了验孕棒出门了,就在拆盒准备测试的时候,被向海一通电话打断了。
他原本想在电话里和对方说,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结果在接起的那一瞬间却被挂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人在外面。
陆见森看着眼前的车流,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处,疯狂地跳动着。
有了目的地以后,向海的行动开始变得迅速起来,拐弯后就看见蹲在路边的陆见森,他红着眼睛,四处张望着,把自己包成小小的一团,脸都被风吹得泛红。
他把车靠了过去,刚下车,就见陆见森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手捏着手机挡在胸前,眼里全是恐惧。
而他朝前走一步,对方就后退一步,眼眶红得彻底,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路上的行人还很少,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的异样,除了风在动,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他们俩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呢?
向海死死盯着陆见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像个疯子一样,要把陆见森抓回去,锁在那个小房间里。
他的身体里,真的流着向巍然一半的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残忍暴戾地把人囚禁起来。
“团团,”向海站定不动,伸出手,“我没有生气。”
“可是,可是……”
“对不起,但不要怕我,好吗?”向海矮**子,口气轻柔得像有棉花落下来,“外面冷,我们回家说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