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甘宿把纪录片素材给叶初阳看了,叶初阳看得犯困:“虽然你哥好看,但是看久了也无聊吧?”
甘宿把素材导入电脑,回头对他说了句:“不无聊,只要是你,看一辈子都不无聊。”
“花言巧语哪儿学来的?”叶初阳说,“你还能爱我一辈子啊?”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叶初阳的心跟着沉下去了。
时间会把他啃老,会在他的眼角结蜘蛛网,会把他的步子拖得缓慢又吃力,然后,他就追不上眼前这个让他满心欢喜的年轻人了。
“彩霞,总会被星夜没收的。”
偶然瞥见的一句话,仿佛预言了他的未来。
叶初阳看着甘宿的背影,好似看见他渐行渐远。有一瞬间,他感觉空落落的,急需一句承诺来填满他。
叶初阳心里偷偷生发一丝渴望:给我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给我一句谎言。
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块,叶初阳收回视线。
算了吧。别拽着他不放了。
“阳哥,”甘宿忽然叫了他一声,没有转头看他,也没有继续敲电脑,“只要你不推开我,我是不会放手的。”
没有漫不经心。
叶初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你要是哪天敢嫌弃我年迈,不搀着我,我就抄起拐杖揍你。明白吗?”他说。
第36章
2019-07-05 11:09:14
白茫茫的暴雨把夏天打成了碎片。
日子像一把握在手里的沙,一晃就掉下一些,等到摊开手,就只剩下一眼能看到底的、少得可怜的两三天。
甘宿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叶初阳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就舍不得了。
他跨进屋里反手锁上门的时候,自己都愣了一下。
“阳哥。”甘宿听到门锁上的声音,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背包的拉链才刚拉上。
叶初阳靠着门,视线落在甘宿的手上:“我吧,犯毛病了,不想放你走。”
“哥,你是不是……”甘宿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走到叶初阳面前,“夜宵吃上瘾了,我走了你晚上睡不着?”
叶初阳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伸手搂住他:“知道你还跑?”
“阳哥不生气,”甘宿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我不跑。这学期课少,小绵羊天天钻进狼窝里给狼叔叔当夜宵,送货上门好不好?”
“真的?”叶初阳问。
“真的真的。”甘宿说。
“不早说……”叶初阳低下头,舔舔獠牙,在甘宿脖子上咬了一口,“害我一晚上没睡好。”
搬回学校之前,甘宿先要回家一趟,把被套、衣服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出来,带回宿舍。叶初阳开车送他回去的路上,听甘宿说他得在家住两天。
叶初阳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甘宿解释说:“是因为甘恬。小丫头上学期期末考了第二名,我得请她吃大餐。”
叶初阳随口说:“哦,请吃饭要待两天啊?”
“阳哥,她开学了有一堆事,我还得去替她开家长动员会,买书皮、本子、笔盒、笔,写名字……当家长很忙的,哥。”
“这么忙呀,”叶初阳扭头看他,“那你是不是忙得都没空想我了?”
“忙里偷闲地想你,”甘宿靠在驾驶座后背上,伸手给叶初阳捏肩膀,“阳哥,你表弟的小孩儿都能下地跑了,你回去会不会被催婚啊?”
“什么下地跑?才刚满周岁,站都站不稳。”昨天收到他表弟的请帖,叶初阳就已经脑补出了回去之后的一场大戏——他家常阿妈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批评教育的机会。叶初阳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急着结婚生孩子干什么?”
“哥,你是不是有压力了?”甘宿顺手摸了一下他左耳上的天狼星,“你妈肯定得给你安排相亲吧?”
“小场面,你哥身经百战,相亲毫无压力,”叶初阳说着顿了顿,咂摸了一会儿忽然察觉不对,他勾起了嘴角问,“宝贝儿,你是不是犯酸了?”
“是啊,阳哥,”甘宿“嘶”了一声,捂着一边脸说,“酸得牙都快掉了。”
“戏精,”叶初阳嗤了一声,“你妹都是跟你学的。”
车子到达小区门口时,叶初阳没停,甘宿明白他的意思,向门口的保安报了业主信息,保安才放了他们进去。
这种争分夺秒腻在一起的感觉叶初阳以前从来没体会过,学生时代围观谈恋爱的小情侣,总忍不住怀疑:这伙人成天卿卿我我的,不腻吗?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越腻歪越喜欢,总也喜欢不够似的,有时候巴不得把对方揉进自个儿骨子里、揣在心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甘宿下车时,叶初阳也跟着拉开了车门,他把甘宿压在车门上,亲了一下,说:“我回家要看见你。”
甘宿“嗯”了一声。
“洗干净团在被窝里的你,”叶初阳说,“跟侍寝的妃子似的那种。”
甘宿笑了笑:“好。”
叶初阳紧紧地抱了他一阵,松开了:“行了,快走吧。”
“阳哥再见。”甘宿跟他挥了挥手。
叶初阳关上车门,转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后视镜,隐约看见甘宿还站在楼底下,心说:还看?有什么好看的,背包不沉吗?
等看不到甘宿了,叶初阳又失落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变幼稚了。
一定是被小绵羊传染了,返老还童了都。
·
刚才和叶初阳在楼下又亲又抱,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甘宿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直到叶初阳的车消失在拐角处,才背着包进去了。
电梯停下来,甘宿从背包口袋里摸到钥匙,才刚插进锁眼,门就开了。
“……爸。”甘宿看清门后面的人时,愣了一下。
甘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来了?”
甘宿进屋换了鞋,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过来聊两句。”甘钧走在前面,逆着光,高大的黑影将弯腰放鞋的甘宿完全罩在里面。
甘宿跟在甘钧后面,看见他坐在了沙发上,隔着一张茶几,放着一把椅子。
甘宿把背包放进房间,坐在那把椅子上,跟甘钧面对面,像审讯一样。
“爸,你说吧。”甘宿说。
“你这些天跑哪去了?”甘钧直直地看向他,“夜不归宿,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不到开学是不打算回来是吧?嗯?”
“有事儿,住在外面,”甘宿顿了一下,“朋友家。”
“你有什么事儿?我前两天路过你实习的那个电视台,还想跟朋友介绍一下你,结果你人在哪儿呢?”甘钧脸色沉下来,语气越来越严厉,“我问了你们领导,人家说你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你小子长本事了,不干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是吧?”
甘宿没说话。他爸说的都是事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呵,朋友家?”甘钧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冷不防冒出一句,“是男朋友吧?”
甘宿心里“咯噔”一下,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住了。
……甘钧怎么会知道?
“你真给我长脸啊,光天化日,你当小区楼里这么多人眼睛都瞎的呢?”甘钧一掌拍在茶几上,烟灰缸都跟着震了震,“你不要脸你老子还要呢!我今儿要不是正好看见了,你还打算瞒天过海是吧?跟一个男的搞暧昧……啊,出息啊你。我看着都替你恶心!”
“你是缺钱啊还是怎么着?给人家当小白脸?你是不是非要把你老子的脸丢尽了才甘心啊?你这个不成器的孽障!畜生!”甘钧越骂越窝火,抄起桌上的咖啡杯和勺子就往甘宿身上招呼,“不吭声是吧?跟我犟!犟!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顺溜了,从今儿开始,你甭想再踏出家门一步,你那个男朋友要是敢找上门,老子打断他的腿!”
咖啡杯里没有液体,砸在甘宿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随后滚落到地上,被不锈钢的勺子敲出了一声刺耳的脆响。
“我就是畜生,”甘宿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爆发似的开口了,他望向甘钧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点挑衅,“不过你的脸轮不着我来丢,早就丢完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甘钧一脚踹翻了垃圾桶,又往茶几上狠踹了一脚,弄出来的声响很大,他两步跨到甘宿身前,揪住他的领口,“老子抽死你!”
主卧房间里传出甘恬的尖叫声。
甘钧把甘宿扯到书房门口,在他膝关节处踢了一脚,把人推进屋子里,“砰”地甩上了门。
甘宿靠着书柜坐在地上,听见门被反锁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了。
虽然没什么好笑的。
“想出去就一条路,有本事就从书房窗户那儿蹦出去,老子脸也不要了,陪你上社会新闻!”
甘钧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
甘宿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窗户边站了一会儿。
二十一层,跳下去连人形都没有了。
况且因为甘钧这样的人,太不值了。
甘宿伸手到兜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
他忽而想起来,手机搁在背包里,忘记拿出来了。
书房在西边,即使是早晨,不开灯也还是暗的。何况今天的天色一点也不好,随时能下一场暴雨似的。
沉闷的空气中,那些黑色的、棱角锋利的记忆,乌沉沉地压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闪电终于划亮了天空,殷殷雷响击碎了厚重的云,风把雨刮得像雾。
白茫茫的暴雨把夏天打成了碎片。
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甘宿没关窗,雨淋到他脸上、手上、身上。
叶初阳。
夏天的碎片,每一片都是这个名字。
他对着窗外喊了一句。又一句。
喊得浑身松快,好像把乌云都喊开了,好像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怕。
第37章
2019-07-06 11:00:10
闻出来的……春天的气息。
王静姝松开了手,甘恬抽着鼻子大口呼吸,她已经不喊了,用力地揩去了眼角的一点水迹。
“你干什么去?”王静姝看见她走到了门口,问道。
“买书皮,买文具。”甘恬说。
王静姝看着她:“现在不行。”
甘恬扭开了门把手:“那我不去了,我回房间写作业行了吧?”
门阖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甘恬走出来时,对上正在窗台边抽烟的甘钧的视线。
甘恬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反锁了。
确定门是真的打不开之后,小姑娘才松了口气。甘恬光着脚爬到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电话手表,滑拉了一会儿,拨出了电话。
·
表弟的孩子长得又白又胖,顶着一颗光溜溜的大脑袋,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叶初阳给的红包都被他悄么声地啃掉了一个角。
周岁宴办得很隆重,被服务员领进包厢的时候,叶初阳眼睛都花了,这个姑那个姨,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出来亮了个相。大家也没有特别熟,互相之间的寒暄内容除了工作学业就是婚嫁儿女。
叶初阳找了个角落,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叶敬坐在他旁边,跟他碰了个杯:“儿子,祝你好运。”
叶初阳无奈地笑了一下:“承您吉言。”
“哎,那边那个,小伙子,你是老叶家的儿子吧?”
这话是对叶初阳说的,他刚抬起头,就被常小姮拍了一下胳膊,筷子直接被拍掉了。
“大姨跟你说话呢,还吃,”常小姮低声说了他一句,随后跟大姨说,“别瞎叫,他算哪门子的小伙子呀?三十多了都!”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大姨惊讶了,又盯着叶初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结的婚啊?长这么帅,我怎么没印象?”
“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常小姮看了叶初阳一眼,“这小子不争气啊,这么些年了,从来没看他带姑娘进过家门,把我和老叶急得呀……大姐,你不是给人家说过媒吗?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尽量帮我儿子留意着点儿。”
叶初阳碰了碰叶敬的杯子:“爸,你急啊?”
“废话,”叶敬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其实啊,我比你妈还急。我家孩子条件多好啊,是吧?别过了黄金时期掉价了,到时候白给人捡了便宜。”
叶初阳:“……”
合着他还会掉价呢?
……还好卖得早。
大姨说:“啊,那是肯定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看到中意的一定先给他留着……”说着她顿了顿:“不过不应该啊,你儿子做什么的?外形条件这么好,小姑娘不上赶着找他?是不是你们家要求太高了啊?”
常小姮拍了一下叶初阳:“自己跟大姨说。”
“……厨子。”叶初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要求吧……没有要求。就要小绵羊。
那边一群人又在议论,说什么厨子好啊,跟哪家姑娘职业挺对口啊,叶初阳随便听了一耳朵,人家把相亲备选名单都列出长长的一串来了。
后来大家全体起立的时候,叶初阳还不明所以,直到常小姮先举杯:“祝我儿子今年结婚,明年抱娃!”
随后围成一桌的亲朋好友每个人都给了他一句类似的祝福,场面庄重得竟然有了神圣的味道,叶初阳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接受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