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场饭局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叶初阳只记得自己被动地喝了不少酒,回到家里洗了澡,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
快睡着的时候,常小姮拖着叶敬一起到了他屋里,继续进行思想教育,简直像要给他洗脑。
常小姮说两句就喜欢跟他互动,叶初阳要是没有给出回应,她就会在他腿上拍两巴掌。因此叶初阳一直处于半梦半醒、醒又醒不了、想睡又睡不成的状态。
“你看你表弟,人家比你还小半个月,现在连孩子都有了,人家爹妈都含饴弄孙了,”常小姮说,“你不心疼自己,你也心疼心疼我们俩行不行?我和你爸年纪大了,就你一个儿子,你还不在身边,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们就想有个孙子或者孙女承欢膝下,三代人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嗯。”叶初阳眯着眼睛,随口应了一声。
“你少敷衍我,明天就给我相亲去!”常小姮瞪他。
“不相亲。”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叶初阳伸手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捞起来,按了按太阳穴,“我接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何源,叶初阳怔了一会儿,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何源是哪位。
电话接通了,叶初阳“喂”了一声,招呼还没打完,对方直接打断他,问:“你在哪里?”
叶初阳说:“在家,怎么了?”他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好像预感出了什么事。
“能过来一趟吗?甘宿家,你知道位置吧?不知道我发给你。甘宿被关在家里了,你最好能……”
叶初阳没听完,捏紧了手机:“我马上过去……他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甘恬打电话找的我,好像是跟他爸闹了矛盾……我现在也见不到他,他爸不让我进屋。他……他妈发了消息给我,我看那个意思,这事儿好像跟你有关系。”何源说。
叶初阳挂了电话,从床上跳下来,常小姮问他:“天都黑了,你干什么去?”
“有事儿,”叶初阳走到门口,回头又说了句,“是我一个朋友。”
“是什么急事吗?非得现在过去?”常小姮问。
“是。”叶初阳说。
常小姮皱了皱眉:“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明天再去也来得及吧?”
“你别拦他了,叫代驾就行了,”叶敬说,“去吧儿子。”
叶初阳朝他挥了挥手,关上门就走了。
常小姮瞪着叶敬:“明天的相亲怎么办?我看他就是想逃,故意的。”
叶敬摆摆手,表情神神秘秘的,常小姮坐下来,问:“怎么?叶神仙,你瞧出什么了?”
叶敬没说话,常小姮猜测:“难道他……有情况?”
“我看吧,你儿子,他已经找着对象了。”常小姮拍了他好几下,叶敬才终于惜字如金地开了口。
“怎么看出来的?”常小姮不太相信。
“还用看啊?”叶敬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闻出来的——春天的气息。”
·
何源本来有事,临出门前被甘恬一个电话给绊住了脚,敲开甘宿家门的时候,被冷着脸的甘钧吓了一跳。
甘钧问他有什么事,何源编了个幌子,说找甘宿出去拍作业。
甘钧直接替甘宿拒绝了,大门在何源的眼前关上,砰一声,震得他一头雾水。
何源发觉不对,甘恬在电话里讲得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父子俩吵架,甘宿被关进书房了。不过看这架势,似乎吵得挺凶。
何源等电梯时,甘宿家的门又开了,他转头看见王静姝从里面走出来,她挎着篮子,应该是打算买菜的。
两个人进了同一个电梯,何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阿姨,甘宿他……出什么事儿了?”
王静姝看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回答了一句:“电梯到了。”
何源愣了一下,从电梯里出来,王静姝不声不响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何源有些烦躁,甘宿的这个后妈多说一句话都跟要花钱似的,要是“沉默是金”是真的,她家绝对都有一座金山了。
他正这么想着,前面的王静姝忽然停下了,回头看着他。
何源怔了怔,险些以为刚才心里念叨的那些话被当事人听到了,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王静姝似乎在等他。
见他跟上来了,王静姝才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小区的健身中心,那儿有几个溜滑梯的小孩儿,王静姝放下篮子,终于开口了:“小甘交了男朋友,这事你知道吗?”
何源惊了一下,王静姝看他的反应就猜出来了,继续说:“他爸也知道了。”
“叔叔是因为这件事才把甘宿关起来的?”何源问。
“他很生气,”王静姝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父子俩脾气都犟,现在是杠上了……他这样被关着也不好……你认识那个人吗?让他过来一下吧。”
王静姝说完这些,提起篮子就走了。
何源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地想了半天,傍晚又接到甘恬的电话,说她哥被关了一整天了,她爸也不理会。最后何源还是打了电话给叶初阳。虽然他不知道王静姝想要做什么。
第38章
2019-07-07 10:44:39
小绵羊一点也不坏,坏的是狼叔叔。
叶初阳在小区门口下车时已经是十一点了,把驾驶执照押在门卫那里,人家才放了行。
何源没想到叶初阳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接到电话出门时,两只脚上蹬的鞋都不是一家厂子造的。他先联系了王静姝,嘟嘟声把夜晚都拉长了,等了好一会儿,在何源以为下一秒机械女声就要响起时,王静姝才接了电话。
她就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
叶初阳问:“说什么了?”
何源:“让我们过去。”
等电梯的时候,叶初阳手心出了一层冷汗,他不知道怎么了,紧张与焦急之外,还觉得有些慌。
王静姝很快给他们开了门,她站在门口盯着叶初阳看了好一会儿,随后递给他一把钥匙。
叶初阳说了声“谢谢”,由何源领着到了书房门口。钥匙插进锁眼,发出咔哒一声,叶初阳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昏暗,窗子没关,天光透着深蓝色,风从外面刮进来。
窗台底下坐着一个人,叶初阳一步步走近的时候,那个人影动了一下。
“阳哥?”
叶初阳没吭声。听他又喊了一声:“是你吗,阳哥?”
叶初阳来到他面前的时候,甘宿已经站起来了,叶初阳二话没说,伸手抱住了他。
甘宿身上凉凉的,抱了一会儿,叶初阳感觉他身上渐渐暖了。
何源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你爸出去应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
你们快一点吧。
这话何源咽下了半句,但里面两个人都听懂了。
“你要带我走吗,”甘宿的声音很低,“阳哥。”
“走吧,”叶初阳拍拍他的背,“跟我回家吗?”
甘宿握紧了他的手,“嗯”了一声。
叶初阳带着甘宿出门的时候,甘宿对王静姝说了句“谢谢”。
何源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本来打算回去了,叶初阳拦住了他。
“有驾照吗?”叶初阳问。
“有是有……”何源愣了一下。
“开车,请你当代驾。”叶初阳没听他说完。
“不是,”何源追上去,“我驾照是大一暑假考的,考完之后就没碰过车,你懂我意思吗?”
叶初阳看他一眼:“马路杀手?”
何源:“……差不多吧。”
“现在这个点我也找不到别人,”叶初阳说,“马路杀手也凑合上吧,不然我可就酒驾了。”
何源看了一眼甘宿,甘宿笑了一下,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新手上路因为手生,何源把教练的话丢到了一边,挂挡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左脚甚至试探着伸出去,想踩一脚并不存在的离合器。
好不容易开出去了,经过路口转弯时,何源忽然冒出一句:“左转向灯怎么打的?”
“控制杆往下拨,”叶初阳说,“等会儿到了你是不是还得向我请教怎么倒车入库啊?”
何源:“……”他还真忘了。
马路杀手在没什么人的路上慢悠悠地开了接近俩小时,终于开进了叶初阳家小区。时间太晚了,叶初阳懒得收拾客房,直接把褥子扔到沙发上,让何源睡。
何源也不挑,刚才神经紧绷地开了一回车,乍一放松下来就困极了,躺下来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叶初阳关上卧室门,甘宿靠在墙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们一路都没说什么话,甘宿能感觉到叶初阳的情绪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有点不安,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叫了声“阳哥”。
叶初阳“嗯”了一声。
光线幽暗的卧室再次陷入了静默中。
可是除了“阳哥”,甘宿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恐惧从他的脚尖爬上来,像蚂蚁一样,从脚踝爬到肩膀,感觉很微妙,却不容忽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凭着本能靠近了叶初阳,握他的手,拥抱他,亲吻他。叶初阳身上还残存着酒气,甘宿亲他的时候,觉得有点苦。
“阳哥,”亲密接触没有缓解他的不安,甘宿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吗?”
叶初阳亲亲他的鼻尖:“你害怕吗?”
甘宿把头埋在他肩窝上,没说话。
叶初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也怕。”他的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我怕……跟我在一起,你会不断地失去,那些你拥有的或者本该有的东西。家人的支持、安稳的生活、有保障的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叶初阳轻轻推开甘宿,“你还年轻,你跟我不一样。你未来的路很长很远,你可以有一个更广阔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跟我一起,困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不是所有人都在向前走的,有些人的日子是越过越窄、后退着走的,你知道吗?比如我。”
甘宿看着他,手心攥紧了,脚底却发着软。
他不想听了。可是叶初阳的声音却一直在耳边。
“我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跟一个人过一辈子,太贪心了。我吧,不想挡住你的未来,也不想拖着你,”叶初阳说着没了声音,过了半晌他才接着说,“可我现在就像个秤砣一样绑在你身上,把你原本有的东西都拽下来了,还巴巴地赖着你不放……你把我踢开吧,真的,你甩了我吧,没有我你会走得更远。”
他说到最后,声音哽住了。
想哭,特别想哭。
叶初阳在心里笑话自己,多大的人了,多没出息啊。
“你没有拖着我。”甘宿说。
“别骗你哥,”叶初阳的声音很轻,“小骗子。”
怎么会没有拖着呢?因为他,甘宿跟家里闹了矛盾,被关了一天。还有实习……他看到余明发过来的微信消息,虽然甘宿瞒着不说,但是叶初阳也能猜到,他不实习一定跟自己有关系。他还记得甘宿说过他们这个专业的就业情况,一毕业就失业的大学生那么多,他不希望甘宿因为他失去很多机会。
可是已经在失去了。
甘宿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过了很久才说话。
“阳哥,你以前说过,‘人世间的苦厄,天上落个十之一二,余下八九分都是自找的’,”甘宿说,“你不是我,你不明白。如果能跟你在一起,怎样都不苦。”
甘宿拉开了窗,让风灌进来。
“我以前有抑郁倾向,严重的时候看到墙就忍不住想把脑袋往上面撞。”甘宿的语气很平静,叶初阳听着忍不住心中一抽,又酸又疼。
“我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半夜里,我爸跟小三在外面依依惜别,我妈不知怎么就发现了,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去闹,我被吵醒了,也跟着出去了。我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把刀,” 甘宿目光垂下来,“如果他对我妈动手,我就捅死他……然后偿命。”
叶初阳朝他走近了,甘宿却向他摇头。
“从小我就瞧不上自己这条命,总觉得它一文不值,反正活着也没意思,死了就死了……阳哥,”甘宿看着他,嘴角轻轻地弯了弯,“是你把它叫醒了。如果你推开我,我就死心了。”
叶初阳呼吸猛地一滞,一把拉上窗子,握住了甘宿的手。
“你要拦我吗?”甘宿笑了笑,“你知道你拦不住的。除非你一直拉着我。”
叶初阳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握紧他的手,紧一些,再紧一些。
“但是阳哥,我是个坏人,骨子里就是坏的,”甘宿说,“我早就盘算好了,不会让你推开我的。”
叶初阳怔了一下,听见甘宿说:“阳哥,我现在要威胁你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半句淹没在叶初阳的胸膛。
叶初阳拥住了他,紧得不能再紧,好似要把这个人、这一辈子都狠狠地勒进骨子里似的。
小绵羊一点也不坏,坏的是狼叔叔。
积在心里的那些话把他压得快喘不过气了,他兜不住了。嘴上说着“你甩了我吧”,心里却不可遏制地叫嚣着“别放手”。
太无理取闹了。明明用尖刀刺伤了他,却还渴望他来医治自己。
太轻易动摇了。威胁的话都还没开始呢,就心急火燎地倒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