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余微有些茫然,眼睛缓慢地眨着,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好像这样就被哄得心满意足了。
刚接过吻的唇上泛起一股很淡又很绵长的涩意,傅立泽的心像被人揉皱再抚平,来回折磨。他沉默很久,低声道,“小余,你还想要什么?”
这么多年,傅立泽没有爱过什么人,不知道怎样对一个人就算是好。但他今晚被顾怀余莽撞而磅礴的爱意逼得毫无办法,除了对他予取予求,好像再没有别的选择。
顾怀余眼中的雾气渐渐散去了,茶色的眼珠转了转,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傅立泽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地望着他。
车内又静了一小会儿,顾怀余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贴了贴,“没有了。”
傅立泽不说话,许久,温柔又强硬地按着他深吻,低声道,“小余,贪心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明天也有更新耶!但是会晚一点,晚上九点这样。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下午,秦楷来了一个电话,问顾怀余还要不要出席今晚的正式寿宴。
这电话不是顾怀余自己接的。他上午睡醒后想起昨晚在车上的对话,问了傅立泽几句。问着问着就又滚到床上去折腾了,一整天总共也没清醒多久。
傅立泽很想越俎代庖地拒绝一回,但最后在顾怀余不高兴和他自己不高兴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挂断电话就原样转述给窝在软枕里的人听。
顾怀余坐起来,身上还带着刚弄出来的新鲜吻痕,看了一眼时间就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穿衣服,“我得过去。”
傅立泽猜到这个结果,铁青着脸,像做到一半被硬生生推下床。
顾怀余穿好衣服,转过头冲他笑,倾身过来在他脸上吻了吻,“你不跟我一起去?”
他这么说,傅立泽也就只能低头看他一会儿,什么脾气都没有地跟着起身出门了。
顾怀余到场给秦老爷子做足了面子,他上楼去问了好,又和秦楷一起下来同一些叔伯打招呼,倒不像个外人。
宴请的宾客很多,主要还是军部的同僚,沈平川兄妹自然也在。游轮上的意外让沈平川对顾怀余和傅立泽关系有个大略的了解,客客气气地和傅立泽寒暄两句,问他伤势怎么样。
傅立泽心不在焉地答了两句,转眼看见沈平珊走到顾怀余身边,正和他笑着说什么,手搭在他的肩上悄然步入舞池。
沈平川看他脸色一沉,顺着视线回头望去,尴尬陪笑道,“平珊不懂事。”
傅立泽倒是很宽宏大量地摆摆手,眯着眼睛看人跳舞,等一曲跳完才悄声靠近站在舞池边缘的男女。听见沈平珊揶揄一笑,“我哥说,那天船上有点小意外——顾先生的花是没能送出去了?”
“也不算没送出去。”顾怀余说。
“那顾先生准备的别的东西呢?”
顾怀余一笑置之,“看来沈小姐介绍的花艺师嘴不怎么严。”
“好事传一传也无伤大雅嘛。”
他们说完这几句就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傅立泽很想知道些细节,又不肯当着外人问,想了想,找了自己的一个助理过来,吩咐他去查一查。
他刚交代完,顾怀余也看见他了,便礼貌地和要来攀谈的人告辞,走到他身边。
“今天的舞跳得不错。”傅立泽站在大理石的厅柱后,用很低的音量和他交谈,“是一直都这么好,还是今天才跳得这么好?”
顾怀余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想翻旧账了,牵着他的手,好声好气道,“在边境服役的军官都跳不好舞。”
他见傅立泽没有拒绝自己,贴近了一点,很暧昧地说,“如果以前跳得好,傅先生会和我跳吗?”
顾怀余实在很擅长转移重点这一套,轻松就能叫人让步。傅立泽脸上没有不悦,却忍不住要想以前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顾怀余有哪些部分是真的,又有哪些部分是假的。
“小余。”秦楷端着一杯酒,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仿佛是怕打搅他们。
顾怀余握了握傅立泽的手,表示自己要去和秦楷说几句话。
他转身离开了,傅立泽便独自一个人走到后花园去透口气。宴会进程已经过半,今晚气温宜人,早有人出来散步。
从别墅到一个小小的景观湖,有条小径,两侧路灯被高大的绿植遮住不少,显得这条路略有些昏暗。傅立泽走到一半,听见前面有人在闲聊。
他并没有好事偷听的嗜好,只是风里隐约裹着两句“顾上校”,叫他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闲聊的人是沈平珊和她的女伴,大概是见沈平珊和顾怀余刚跳过一支舞,女伴们对他们的关系很感兴趣,正在不停地追问。
沈平珊擅长交际,讲什么都不会说得过分绝对,“我哥倒是想攀关系呢,可惜顾上校大概是看不上我的。”
傅立泽走开了,站到湖边吹了片刻的风。他现在想想,觉得顾怀余和他其实是一路人,很多事情不讲手段对错,只看目的能不能达成。
不过顾怀余比他更舍得一些,无论是争名夺利还是要一份喜欢。
他这会儿忽然有些后悔早前随口说出去的那些跟谁结婚也无所谓之类的话,他现在是有所谓了,却患得患失,猜不透顾怀余对这句话真正的想法。
赴宴回来,顾怀余发觉傅立泽今晚似乎心情不好。但男人看起来并不打算说,他便没有问。
傅立泽下午原本有个会议,外出回来,一直在书房处理公事。等他走进卧室,顾怀余已经靠在沙发上读完半本书了。
今晚顾怀余很自觉,没有怎么喝酒,洗过澡后烟酒味道都散干净了,身上只有很淡的沐浴露气味。
他手里那本是泛黄的平装书,《阴谋与爱情》。傅立泽在书房见过,因为常搁在书桌上的几本书里时不时就能看见这本。
他又想起来,或许顾怀余读的最多的是那本原文版,但已经在游艇爆炸中不见了。
“你喜欢这种戏?”他坐到人身边,把那本书拿下来,放到旁边的茶几上。
顾怀余穿着睡袍,倦怠地抬手用手背挡住落地灯的光,很轻地嗯了一声,“小时候读的,偶尔想翻一翻。”
傅立泽的手臂从他的腰下穿过去,轻轻巧巧把他捞起来,圈在自己怀里,“原来你从小就看这些阴谋诡计和爱情悲剧。”
趴在他肩头的人失笑,“你不喜欢?”
傅立泽按着他的头发,说,“没人喜欢阴谋和悲剧。”
顾怀余坐直身体,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这句话有没有别的含义。但傅立泽没给他多审视的机会,短暂对视一下,就松手进了浴室。
洗完澡,傅立泽接到了助理打来的电话,向他汇报刚刚交办的那件事。
原本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大事,两三分钟就谈完了。傅立泽听完之后沉默一下,“那个花艺师是这么说的?”
傅立泽结束通话之后,又在浴室待了好一会儿。他再走出去时,顾怀余已经躺在床上了,书也翻得很慢。
他躺到他的身后,低声说,“不想看我就念给你听。”
顾怀余懒懒地朝后一靠,算是表示认可。傅立泽却没有开始读,而是贴在他耳后很轻地问了一句,“那天在沈平川的游轮上,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安排?”
顾怀余睁开眼睛,缓缓转头盯着他。
就算没有回答,傅立泽也很确定答案。他心尖有点酸涩,低头吻了吻,拿过书,语焉不详地问,“有那么喜欢吗?”
顾怀余的目光在那本书和身旁的人之间绕了一个小小的来回,一样含糊不清地答,“嗯,小时候就很喜欢了。”
第三十五章
可能是睡前和傅立泽聊得太多,这天晚上顾怀余睡得不沉,做了一个梦,又回到他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他快要升高中,在忙一个毕业汇演,所在的班级要出演一部话剧。顾怀余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动,中规中矩地选择做道具组的成员。
梦中是某一天的下午,方霆来做客,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分到了乐师米勒这个角色,硬拉着顾怀余陪练。
家里有这部话剧的书,他去书房找了出来,机械地和方霆对台词。不过方霆故作老成的样子实在有点滑稽,顾怀余一整个下午都忍不住发笑,失败几次,总算在好友的抱怨下,正正经经陪他练习了一会儿。
他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侧着身,夏日的阳光晒得一小块皮肤微微发烫。透过玻璃和格栅,顾怀余望见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后玫瑰色的天空,暮霭沉沉,夕阳将落,方霆在他背后叽叽喳喳地念,“如果你不曾见过他……”
就在这句台词的间隙,顾怀余看见庭院左侧的门口走进一个男人,很年轻,西装外套和领带都散开了一点,站在被黄昏侵袭的庭院角落里,慵懒地抽一支烟。
他认识那个人,但从未和他说过几句话,也没有好好看过他。不知道是不是方霆的话剧练习实在太无聊,他分了神,一直向那边看。
烟快烧完了,云层忽然破开一点,日落的余光把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层浅淡的烟紫色。顾怀余的心不知为何怦怦跳动,他紧紧盯着那个角落的方向,半张脸藏在书本背后。而角落的年轻男人仿佛有种微妙直觉,锐利的目光猛地扫了过来。
但他们隔得远,且逆着光,顾怀余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朝后一缩,脸也藏得更深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
“小余,到你了!你怎么不接啊?”坐在地毯上的方霆不满地叫他。
顾怀余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台词,匆匆忙忙地边念边继续向外偷看。
二十岁的傅立泽朝他的方向走来,延伸的影子像一条刚割开的、长长的缝隙,顾怀余看见他嘴角浮着一丝不属于任何人的微笑,脑海里生出许多陌生的希望与可能。
“诶……小余?这段台词还有啊。”一旁的方霆对他说。
“小余?”傅立泽坐在床边,轻声叫他。
顾怀余从梦境中抽离,抬手遮了一下眼睛,适应半分钟才把手放下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傅立泽去过公司回来,听佣人说他还没有起床,便上来看看。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昨晚一直在做梦。”顾怀余起身垂着头,按了按太阳穴,“没事。”
傅立泽替他拿了衣服过来,帮他套好衬衫,“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整晚都在混乱的梦境里起起伏伏,顾怀余精神不太好,但他不想拒绝傅立泽,便穿好衣服,跟着他下楼出门了。
他在路上才恢复一些,发觉车正往陌生的郊区开,觉得有些意外,微侧过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傅立泽没有解释原因,倒像是给他打预防针似的,说,“回家前我跟秦楷说过了,你昨天喝醉了,两天都出不了门。”
顾怀余想象了一下秦楷听到这种扯得不能再扯的谎话时的表情,笑了笑,靠过去一些,“傅先生想把我关到哪儿去?”
傅立泽和他十指交握,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自己,反问道,“我关得了你吗?”
顾怀余没有什么防备地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微笑道,“别人大概是不行的。”
傅立泽嘴角上扬,捏了捏他的手,又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这一路他们就不再交谈,车开了一阵,在郊外的一个别墅度假区停下了。
度假区已经开发很久,维护还算不错。顾怀余并不是不知道这儿,很多作风老派的长辈不大喜欢休假离家太远,都在这里有产业。
他以前也来过,见一些人,办一些公事或是完成某笔交易。然而这次不一样,他坐着傅立泽的车过来,跟着他回家。
傅立泽的别墅也是半新不旧的。顾怀余走进门,玄关处摆着画风明快的油画,家具和脚下的木地板保持着一致的深棕,客厅的皮质沙发上搭着软毯,厚重的深灰色窗帘被拉开了,落地窗外是一片静谧的秋色。
空间并不大,上下三层,也没有佣人在。但看得出被人精心打理的痕迹,许多木制家具依然养护得很好。
“这地方是我母亲设计的。”傅立泽在他身后说,“以前,她和我父亲每年都会抽时间带我过来住一阵子。”
顾怀余对傅立泽早逝的父母了解不多,但猜想他们的感情应该不错。
傅立泽看起来也不像预备深谈家庭旧事的样子,或许是觉得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和顾怀余聊那些过往,而更要紧的是握紧当下。
于是他牵着顾怀余的手往楼上走,推开他自己房间的门。
他的房间很大,家具却并不多,因此那些厄瓜多尔玫瑰很有用武之地,盛放得格外好看。顾怀余在大脑短短空白的一瞬间里还能想到一点,这和那天他在邮轮甲板上准备的应该是差不多的。
严格而言,几乎一模一样。
傅立泽新换的助理办事效率很高,昨晚去查问了那位花艺师。对方说顾怀余那天是自己挑的花,也拿了卡片,写了字,放在另外精心包装的一捧里,但没有送出去。
而完全相同的一捧现在就在这里。顾怀余拿起那张卡片,打开一看,是傅立泽的字迹,写的话他也很熟悉。
- “To my rose of the rose. ”
傅立泽从背后抱着他,低声说,“是不是很没创意?”
他说着自己回答道,“是挺没创意的,选求婚的地方只会学我父亲,表白的方式只会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