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然轻轻地颔首,算是点头。
苏蘅问:“那你呢?”
余然张了张口:“我……”她没有说下去。
苏蘅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太过激了,于是换了条思路,问她:“你知道前几天范汝毅住院的事吗?”
“我知道。”余然说,表情带了内疚,“我昨天来找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本来我不会再来见他的。”
苏蘅说:“找他干什么?又不是你打的。”
“可是……可我有关系。”余然说,“这本来该是我的事情,由我解决,但最后受害的却是他。”
苏蘅揣测道:“所以你昨天是来道歉的?”
余然点头。苏蘅根据昨晚的场景,在尽力描摹当时的情形:“但他没有接受,态度还很差?他对你态度一直不是很好吧?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然抬起头,问苏蘅:“为什么?”
苏蘅一愣,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的那句话听起来像个设问,遂哭笑不得地说:“我不知道,我在问你。”
余然尴尬地笑笑,抿着唇,半晌后说:“因为不喜欢吧,他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的。”
苏蘅的眉毛动了动,问出发自内心的疑惑:“他都这种态度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呢?”
余然认真思考过他的问题,含糊不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喜欢这种事情,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苏蘅:“……”
苏蘅强压下自己语塞,继续问:“那你喜欢他哪点呢?长得帅?身材好?有钱?打架厉害?”
余然帮他补充一点:“打篮球也很帅。”
苏蘅干巴巴地反问:“没了?”
余然踌躇道:“我听人说,他对女朋友很好的……我想大概是我不够好,没能让他喜欢上吧。”
苏蘅:“……”
苏蘅:“…………”
随着和苏蘅的聊天,余然也渐渐放下了防备,为苏蘅彻底介绍了一个范汝毅迷妹深刻的心理世界,直把苏蘅震惊得五雷轰顶,满脑子的乌鸦横飞留下无数省略号。
自从很久以前和秦微聊天,他已经对青春期荷尔蒙滤镜有了大概的了解,今天深入地了解以后,还是惊讶得不能接受。迷妹的心理,通常由自己的臆想和他人的传讹组成,臆想建立在传讹以上,发生奇妙的化学作用,使人变瞎变盲目,一门心思地追求某个完全理想化的人。
回家的路上,苏蘅和秦微叭叭了一大堆这样的比喻,听得秦微一脸懵逼,连忙让他好好说话。
苏蘅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比如,范汝毅实际上从来没有找过女朋友,也没有人见过他对女朋友到底怎么样,但是就算没有人见过,也会有编排他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说他很宠溺,那么在这些迷妹的心里,就无中生有地给他贴了个标签。”
秦微的关注点很奇特:“你怎么知道他没找过女朋友?万一是真的呢?”
苏蘅嗤他:“不认识他的人信了这种鬼话也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他什么德行吗?还宠溺,你看他照顾好自己都难,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秦微忍俊不禁:“苏蘅,其实这是相对的。”
苏蘅不解:“你什么意思?”
秦微为他解释:“一个人的照顾能力,是相对的。你说十岁的小学生算有照顾能力吗?他和婴儿比就是有,和成年人比就是没有。同理,五岁的苏蘅小朋友,也就只能说说三岁的范汝毅没有照顾能力了——”
秦微被苏蘅推了一下,笑着收了声。
苏蘅很是严肃:“秦微,我跟你说正事呢!”
秦微战术性干咳了声:“你继续。”
苏蘅张了张口,发现被秦微一打岔,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酝酿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于是颇为愤恨地看向秦微:“你可真烦人。”
秦微勾了勾嘴角,帮他回忆正事,启了个话题:“那女孩还和你说什么了?”
苏蘅思索了会儿,缓缓说:“她说范汝毅的两次被堵都和她有关系。第一次是因为她喜欢范汝毅,打人的那男生喜欢她,所以起了冲突;第二次是因为范汝毅凶她,把她凶哭了恰好被打人的那男生看到了。”
苏蘅说完,忍不住叹息:“要我说这小姑娘是不太正常的,怎么感觉跟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似的,范汝毅对她爱搭不理,态度也不好,还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秦微说:“谁没有个年轻不懂事呢,是吧,苏蘅。”
他指的是苏蘅始终不愿意提起的初恋,也别说,这句话正中靶心,把苏蘅噎得哑口无言,眼中泛起淡淡迷茫,似乎又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过去。
曾经陈栩绒也用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形容过他。
这样青春期荷尔蒙的滤镜,与义无反顾的喜欢,按照道理来说,苏蘅应该比谁都清楚。
看得出苏蘅有些心不在焉,秦微便喊了他一声,企图把他从出神的状态拉回来,找话题问:“那女孩叫什么?”
苏蘅一愣,回答他:“叫余然。”
闻言,秦微的眉头一皱,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苏蘅说:“这个女孩在高三好像很出名。”
苏蘅问:“为什么?因为长得好看吗?”
秦微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高三最后的几个理科班很乱,总有霸凌事件发生。”
苏蘅顺着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她总被欺负?”
苏蘅已经脑补出了一部大型脑残青春疼痛电影,漂亮的校花被同班女生嫉妒霸凌,好不容易喜欢上个男生,还身不由己地为他招惹灾祸,也不被他喜欢。
秦微轻声说:“我没记错的话,是她欺负别人。”
苏蘅没反应过来:“啊?”
秦微说:“嗯,而且这孩子不太正常。”
苏蘅回忆起余然的样子,总觉得那副瘦瘦弱弱的模样先入为主,不论如何都无法联想成霸凌的那一方。
秦微继续说:“这事我还是听高三老师说的,她口中没什么实话,被告到班主任那里,一通胡编乱造,装得比挨打的人还惨,高三的老师三番五次都被骗了过去,直到她被留了证据,才不得不承认。”
苏蘅忍不住咋舌,校园霸凌他也确实见过,但像这种东窗事发还能坐怀不乱混淆视听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思忖再三,苏蘅怀疑道:“那你说,她跟我讲的是实话吗?”
秦微说:“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地方,她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别全信。”
苏蘅迟疑:“可是除了余然,也没什么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啊。”
秦微问:“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呢?”
如果说一开始纯属是因为好奇,那么现在听过秦微的话,再结合余然这两天频繁来找范汝毅的行为,苏蘅就开始担忧了,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蘅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事可能没完。
晚上回到家,苏蘅给范汝毅发了条微信。
苏蘅:“你认识余然吗?”
范汝毅秒回:“不就是那女的吗?”
苏蘅:“她这两天找你干什么啊?”
范汝毅:“不知道啊。”
苏蘅:“……”一问三不知,又开始了是吧。
苏蘅又尝试问了几遍,发现范汝毅这次其实不是想瞒着他,而是真的没怎么记住余然的话。
范汝毅:“反正就是就和我道歉,三句不离对不起,我让她别自责也别纠缠了,就这样吧,然后她不走,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苏蘅:“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范汝毅:“她一直这样。”
苏蘅对着手机屏幕思考了会儿,对范汝毅说:“你这几天小心些,我怕会有人再找你的麻烦。”
范汝毅对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表示惊讶:“嗯?”
苏蘅:“没事,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
范汝毅问:“苏蘅,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苏蘅黑线:“知道有人关心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别一天天地作死,知道吗?”
范汝毅回了个嗯字,嘴角忍不住地在上扬。
他抱着手机,满足地躺在床上,又打开手机看了一遍他和苏蘅的聊天记录,干脆把最后的对话截图存进图册里。
32 第32章
让苏蘅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中午,秦微打来电话,把苏蘅喊去了教务处。
教务处靠墙站了四个学生,苏蘅打眼一看都挺眼熟。三个高三生,有一个还曾把苏蘅误以为是学生,两次对范汝毅的围殴少不了他们的参与,这时几个学生脸上都挂着彩,被高三的老师训得抬不起头。
范汝毅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望眼欲穿。苏蘅推开门,正和他对视上,范汝毅定定地望着他,没什么表情。
苏蘅却看向了秦微,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秦微凑过去,侧头对他说:“篮球场打架。”
苏蘅:“……”
苏蘅紧张地问:“谁先打的谁?”
秦微:“他们先打的范汝毅,但是被范汝毅打了。”
苏蘅了然地松了一口气,不是范汝毅先动手就好。
高三的老师姓宋,以前和苏蘅在同一个年级待过,也教语文,是一位严厉的中年女老师。
高三和高二的情况不一样,成绩和毕业率息息相关,学生的时间被压榨无余,别说打架,就连出去走走都要掐着时间。如果说高二还能适当浪一浪,高三就是要全神贯注地往死里学,并且有的时候老师比学生还要焦急。
宋老师比当年带高一时沧桑了不少,看得出高三的压力很是磨人,日复一日地督促学生学习就已经足够疲惫不堪,这一次的平添祸端,恰好把她推上气头。
宋老师骂起学生来可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说车轱辘话,不带脏字,活生生把不良学生训成了服服帖帖的小白兔,把秦微和苏蘅听得目瞪口呆。
宋老师板着脸,厉声问:“你们知道错了吗?”
几个男生稀稀拉拉地回答:“知道了。”
宋老师横眉冷对:“现在没精神了?刚才打架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给我站直了!问你们知道错了吗!”
三人一个激灵挺直脊背:“知道了!”
宋老师又问:“错哪了?”
“不该打架!”
宋老师纠正:“不对!是根本不应该去篮球场!那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吗?午自习时间就应该在教室里学习!这周家长会都给我留下,我好好给你们家长说道说道。”
几个男生把头低下去。
宋老师愤怒地看过一圈,兴许是骂够了,才语气缓和地向苏蘅寒暄:“小苏老师是这孩子的班主任?”
苏蘅似乎被这气氛渲染了,下意识地也挺起了腰背,挡在宋老师和范汝毅中间,生怕她进行无差别攻击。
宋老师却只是对自己班的学生凶,对其他人倒是很好说话,她对苏蘅道:“刚才秦主任也和我说了,先挑事的是我们班这几个倒霉孩子,人我领回去了,他们招欠,和你们班这男生没什么关系,你也别怪他。”
苏蘅一脸懵:“我能先问问是为什么打起来的吗?”
秦微说:“他们说是因为抢球。”
话音刚落,就听到范汝毅冷笑了声。
秦微看向他:“怎么?现在想说话了?”
范汝毅理都不理他,只看向苏蘅。
苏蘅和他对视两眼,眉头一皱。
秦微和宋老师作为局外人,都不知道在场的高三生与范汝毅之间的过节,但苏蘅却是清楚得很。如果抢球是真的,那大概也只是个导火索。
可是,如果苏蘅把事实说出来,很有可能会被抵赖与冤枉,毕竟他没有证据,更何况范汝毅不想让他说。然而如果不说,这么把他们放回去,又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思来想去,苏蘅灵机一动,向其中一个高三生走去,站定在他面前,歪着头观察他。
这高三生抬起头,望见苏蘅时,表情一僵。
苏蘅问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高三生的眼神尴尬,磕磕巴巴地喊他:“老师。”
“还知道我是老师,挺不容易啊。”苏蘅说,“不是当时你们打范汝毅,想顺便把我一块儿也揍了的时候了?”
这话一出,三个学生齐刷刷地看向苏蘅,表情慌张至极,登时不由无声哀嚎。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打架被抓没完,竟然还遇到了之前堵人的目击证人。
宋老师迷茫道:“小苏老师,怎么回事?”
秦微靠在桌沿,喝着咖啡,饶有兴趣地望着苏蘅。
苏蘅气定神闲地说:“开学前几周,他们趁着晚休,在学校门口堵范汝毅,让我撞见了,这三个学生我都有印象。我说实话,宋老师,他们说只是因为抢球才打架,我不信,除非喊来在场人作证。”
宋老师迟疑片刻,平心而论,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解决问题放在一边,相反地,她更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忙带学生回去学习才是要紧事。
苏蘅的态度却很坚决,他漫不经心地缓缓说:“如果不是单纯地因为抢球,那我觉得今天很有必要把事情都解决了。免得过些日子再因为抢球、抢饭——甚至抢女朋友,闹到教务处来,就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