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双关,暗藏杀机。
范汝毅安静地听苏蘅说完,心情正是复杂,苏蘅还嫌不够似的,侧过头来看向他,眼神中洋溢着不甚明显的得意,在对范汝毅无声地说:我答应你不说,但我偏要说,而且还要不违约地说,还要说得你生气不起来。
范汝毅确实生气不起来,苏蘅答应帮他保密,也确实做到了,但在某种方面上,又很恰到好处地在保护他。
怎么样,老师够意思吗?
范汝毅只是望着他,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唇角无法按捺地勾起弧度,范汝毅摸摸鼻子,企图遮挡这突如其来的笑意。
秦微自然和苏蘅是一伙的,听闻他的话,就完全不给宋老师斡旋拒绝的余地,直接问那几个高三生道:“你们中午打球的时候,篮球场上还有谁?”
没有人回应,秦微渐渐敛了温和的表情:“都不说话的话,就当你们默认苏老师想法了。恶性斗殴事件是要给处分的,一会儿把家长喊来,商量一下。”
处分是压倒性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高三生抬起头,慌忙说:“有,有目击证人!余然当时在,余然在,把她喊来,她肯定看见了。”
其他两个男生先是愕然地愣了下,继而都附和起他,七嘴八舌地说:“对,找余然就行,她当时肯定在。”
“余然?”秦微歪了歪头,一字一顿地重复。
三个男生口径统一:“对,余然。”
秦微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麻烦宋老师在这盯一下他们,我现在就去十班问问。”
秦微给苏蘅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上。
关上门后,苏蘅三两步追上秦微,满腹狐疑地问他:“为什么要去问余然啊?你不是说她嘴里没实话吗?”
秦微不紧不慢地解释:“就因为她不说实话,才去问她。她的证据不重要,立场才是最重要的。”
苏蘅隐约感到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秦微问:“你想一下,在场那么多人,为什么他们不选一起打球的人,偏偏选了一个旁观的女孩余然呢?”
苏蘅顺着他的思路说:“因为他喜欢余然,会对她记忆最深,所以会下意识地说了她?”
“首先,喜欢余然的人只有一个,但是他们三个人却都很统一。”秦微顿了顿,“其次,你那天和余然聊天,应该也知道余然对他们的态度。他喜欢余然,但余然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一边是喜欢的人,一边是厌恶的人,余然作为唯一的证人,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
秦微继续分析:“其他的不敢肯定,但她肯定不会帮忙作假证。并且,余然如果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应该比谁都想终止他们对范汝毅的报复。”
苏蘅皱眉:“可是万一她没有撒谎的勇气,而事实上就是单纯地因为球发生的斗殴呢?”
秦微低声笑笑:“苏蘅,篮球场是有监控的。”
苏蘅思忖半晌,恍然大悟:“你是想通过她的答案,来弄清整件事情的真相?”
秦微点点头,又语焉不详道:“去问问吧,毕竟这还只是我不负责任的猜测。”
余然对秦微和苏蘅的忽然谈话表示非常讶异,她双手背在身后,食指有些紧张地在打着转。
第二次接触,苏蘅发现余然的眼睛很好看。她的眸子里总泛着雾蒙蒙的水光,看上去很是无辜,眼型精致,和苏蘅桃花眼的轮廓有些相似,相比较下,少了些许令人惊艳的顾盼生辉,却多了些惹人怜爱。
秦微简单地和她说了情况,问她:“余然,他们说只记得你当时旁观了全程,现在你是唯一的证人,你的证词很关键,现在校方怎么处理这件事,取决于你。”
余然咬了咬下唇,像只可怜的小白兔。
秦微的语气缓和了些,轻声说:“没关系,放轻松,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说实话就好。”
“我当时……”余然顿了顿,“我真的没太注意。”
秦微缓缓说:“学校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恶性斗殴,这次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只好按系列事件处理了——我再问你一遍,真的不知道吗?”
余然轻声问:“恶性斗殴事件?”
秦微点点头:“对。”
余然沉默着,像是在回忆,一阵子后又补充道:“他们一开始在打球,后来可能是因为抢球的时候有摩擦,来来回回几下,就……打起来了。”
秦微听罢,目光垂了垂,而后看向苏蘅。
苏蘅和他对视一眼。
33 第33章
告别余然以后,二人来到了监控室。
苏蘅这还是第一次看监控录像,不由得感叹:“原来学校的监控照得这么清晰?”
秦微说:“所以说,上课时的一举一动,监控里都看得很清楚,只不过不到必要的时候,没人会看而已。”
苏蘅撇撇嘴,心说没人看可是太好了,不然留下他平时上课偷懒玩手机的证据,可就要扣工资了。
截取的录像,是从事发前半个小时开始。
苏蘅清晰地看到,一开始的篮球场上只有范汝毅和几个陌生的男生,大概过了七八分钟,那几个高三生才出现。范汝毅对他们几近视而不见,倒是那三个高三生站在篮球场旁边,一直在看范汝毅。
过了一会儿,球砸在篮板上,重重滚落在地。一个高三生故意走过去,用脚拦住了球。范汝毅走过来,也没说话,弯下腰要捡球,那男生却并不抬脚。
苏蘅皱眉:“这挑事挑得太明显了吧。”
范汝毅站起身,也没和那男生理论,抬脚把篮球踹了出去,那男生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旁边的两个男生口中念念有词,指着范汝毅就围了上去,先动手的人拳头挥了个空,被范汝毅两三下放倒在地,篮球场登时便热闹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
他们打得正欢,余然突然从人群中冲了进去,护住范汝毅,但范汝毅明显不处于劣势,一边打人一边把余然推开,似乎还说了句话,表情也没有半分缓和。
模棱两可地分辨口型,再加上直觉感应,苏蘅觉得范汝毅当时应该是说了句让开。
余然向后退了几步,尴尬地站在一旁,直到路过的秦微出现在视野里,她才不动声色地退回人群。
苏蘅疑惑:“她都去劝架了,还说自己没太注意?”
秦微没有说话。屏幕里的秦微走进篮球场,一手拎着那高三生的后衣领,将人拉开,还差点被范汝毅误伤。拉过架,他训斥几句,赶羊似的把四个学生带离了现场。
秦微抬手,将录像回调了些,指指屏幕:“看这里。”
时间倒退到三个高三生刚到篮球场的时候,苏蘅跟随秦微的指示,看到了篮球场外围,在他们三人身后亦步亦趋着一个女孩——正是余然!
进了篮球场,三个男生去找范汝毅的事,余然则是混在人群里,向里张望,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
苏蘅按着秦微操控的手,又往回调了一分钟,终于在屏幕的一角,正看到了来时的情景,余然不仅和他们亦步亦趋,甚至还有说有笑。
苏蘅:“……”
秦微意味不明地轻笑几声。
苏蘅面露难色:“她不是喜欢范汝毅吗?为什么还会放任他们打范汝毅啊?明明来得那么早,偏偏打起来的时候才出现——”
苏蘅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每一次范汝毅的挨打,似乎都有余然的出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一次挨打,那从巷外跑进来的女孩就是余然;第二次,余然虽然没出现,却把范汝毅遗落在围殴现场的外套还给了他;第三次更是板上钉钉的实锤。
苏蘅不可置信地分析:“和打范汝毅的人关系很好,也没有像她说的那种,这高三男生病态地喜欢她,而她极度讨厌这几个高三男生,而且每一次范汝毅被打,她都出现得恰到好处——这些,别再都是她设计的吧?”
秦微耸耸肩,反问他:“你觉得呢?”
苏蘅的表情非常僵硬:“她设计这些干什么呢?”
秦微静了半晌,缓缓说:“还是因为喜欢吧。因为喜欢,而范汝毅又完全不给她机会,只好自己制造机会。所以设计了范汝毅被打后,自己出现安慰他、照顾他这样的情节,企图增加相处机会,让范汝毅喜欢上她。”
“……?”苏蘅很是惊讶,“她脑子有病吗?”
“这女孩的脑子确实不太正常,她干的那些事,没有几件不反人类的。”说罢,秦微停顿一下,话锋又转,“不过,虽然听上去狗血,但这种方法还真的不无用处。”
苏蘅反驳:“哪里有用了?范汝毅还是不喜欢她啊。”
秦微别有深意地望向苏蘅:“请苏老师仔细回忆,自己是怎么感化范汝毅的?那两次校外围殴,你恰好救了范汝毅,即便不是最关键的转折,是不是也让他对你的态度好了许多?”
苏蘅被他说得一怔,认真地回忆了起来。
秦微凉凉地又补了一句:“说来也巧,余然辛辛苦苦自导自演的剧本,竟然就这么便宜你了,女主角的工作都让你做了,也难怪她和范汝毅没进展。”
苏蘅:“这……”
苏蘅的面上挂不住了,登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无与伦比的尴尬劈进心中。而最让他心情复杂的是,面对于秦微调侃一般的分析,他竟然哑口无言,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看得出他的窘迫,秦微的语气柔和了些,却仍然在逗苏蘅:“你也不用想太多,她给的机会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我们苏老师的人格魅力强。”
苏蘅:“……”你可闭嘴吧。
苏蘅恨不得伸手把这人叭叭个没完的嘴堵上。
回去的路上,苏蘅在和秦微商讨解决办法。
虽然这件事连起来以后,性质确实恶劣,但毕竟前两次斗殴都是在校外,而个中的感情纠葛又没有被广泛认可公诸于世,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苏蘅很是发愁:“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完全可以不承认,这种事情,有一万种理由可以编出来开脱,随便想一个就足够搪塞了。”
秦微说:“一看就知道苏老师没学过概率论。”
苏蘅理所应当道:“我还真没学过。”
苏蘅是汉语言专业的纯种文科生,大学课程里根本不存在数理化生。秦微意识到后,耐心地给他解释:“听说过博弈论吗?”
没有学过概率论,但博弈论苏蘅还是有所涉及的。秦微见苏蘅的头顶没有窜出问号,便不大意地给苏蘅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囚徒困境,利用孤立的处境与消息的闭塞,来瓦解不太坚固的团队合作,逐个击破,从而得到真相。
秦微特意让宋老师看好那三个男生,就是为了保证他们与余然无法互通消息,来使这样的处境成立,这样看来,原来办法是秦微从一开始就想好的。
苏蘅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心里却不由瞠目结舌:不愧是教务主任,心思缜密得有点阴险。
办法算是有了,苏蘅又开始迷茫了,他不知道要处罚到什么程度是好。
秦微继续帮他想:“总而言之,还是要看你想怎么解决了,给他们处分吗?还是只是想做个了结?”
苏蘅迟疑道:“我不知道,这个要看范汝毅怎么想。”
毕竟挨打的也不是他。
秦微哂笑道:“他八成会说随便。”
苏蘅叹气:“你倒是挺了解。”
秦微看他一眼,幽幽道:“相处的倒是不多,但是每天听你念叨,也大概有了解了。”
这话听来古怪,苏蘅倒也没多想。走在楼梯上,苏蘅闲聊地问他:“你没事去操场干什么?”
秦微说:“寄快递,刚好路过操场外面。”
苏蘅哦了声,说到快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审视着秦微问道:“对了,你国庆回家以前,是不是答应给我带特产来着?特产呢?”
秦微义正言辞:“我们家特产是我,给你你要吗?”
苏蘅:“……”
秦微看着苏蘅满脸的嫌弃,很是不服气:“特产会做饭吗?会开车吗?有猫给你撸吗?”
苏蘅嗤他:“秦主任现在怎么都开始和特产争宠了?还这么理直气壮?比特产厉害,你很自豪吗?”
秦微看他一眼,心说还不是你逼的。
插科打诨地回到办公室,已经到了第一节课的时间。宋老师看到二人,关切道:“怎么问个事情问了这么久?那孩子看到了吗?说了什么?”
“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些。”秦微说,“您如果下午有课的话,可以先回去,这件事交给我来解决。”
宋老师有些犹豫,可是既然教务主任都发话了,她也没法再说什么,最后挣扎道:“这三个学生都要留下吗?”
秦微不容商量地点点头。
宋老师回去后,秦微重新靠在桌沿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开门见山地说:“余然把能说的都说了。”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狐疑。
他们三人其实是帮余然做事的,几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余然把能说的都说了,不就意味着把自己也和盘托出了吗?稍稍聪明的一个男生很快意识到了秦微有可能是在使诈,机灵地反问:“她都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