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着天真善良与楚楚动人的假象,也有着不衬年龄的成熟与危险,稍微熟知她的人,用脑子有病、精神不正常来一言以蔽她的复杂与别致,苏蘅却不以为然,和秦微玩笑地说:“她这样的性格,如果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一定是女主角的形象。”
秦微对文学没什么造诣,不过苏蘅总喜欢聊,他也就陪着:“复杂的主人公性格,更有研究的价值,看来也更有让人研究的欲望,是吧,苏老师。”
苏蘅失笑道:“我没别的意思。”
秦微弯了弯唇角:“我也没别的意思。”
苏蘅摇摇头,不再提这事了。
临近年末,温度骤降迫近零点,迎面扑来的风日渐刺骨,长街凛然萧瑟,生机零落,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季。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声势浩大,雪花簌簌而下,飘零整夜,恍若织出白雾,迷得路人难以睁开眼睛。
漫天银白,声色犬马的闹市披上了戚然霜色,与寂寥的星河对影,显得万分寂静,这座城市像是银装素裹地睡了下,晶莹剔透的冰天雪地,是少有的安详与宁远。
十二班的成绩,在苏蘅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稳定进步了起来。纵然所谓的进步只是在保二争三,不过苏蘅很知足,不是倒数第一就行。
范汝毅的成绩也有了不少好转,上课睡觉仍然是不可避免的情况,但至少他心血来潮时会写写作业。
在万物凋零的寒冬,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欣欣向荣。
这天,间断绵延几日的大雪终于停歇,开云见日,凛凛冷风中的艳阳格外和煦,照进心中是不尽的暖意,皑皑白雪泛着旖旎的光芒,与蔚蓝色的天空辉映。
苏蘅和秦微吃过饭,刚进校门,苏蘅就迫不及待地踩上无人踏过的新雪,留下一串脚印。秦微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看着别有兴致踩雪搞破坏的苏蘅,哭笑不得:“苏老师,今年五岁了吗?”
苏蘅开玩笑地回答:“明年就上小学啦。”
正说着,斜刺过来的雪球直冲苏蘅的脸。
秦微下意识地把苏蘅拉过来,或许是力气太大,竟然一下把人揽进了怀中。雪球结结实实地打中了秦微的肩膀上,苏蘅的鼻子磕在他的下巴,登时一阵酸疼涌上。
苏蘅捂着鼻子,眼泪盈眶地看向秦微:“你……”
秦微吃痛地摸摸下巴:“苏老师,你鼻梁真挺。”
苏蘅夸奖回去:“秦主任,你下巴也挺——硬的。”
秦微低头看他,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
这是一个暧昧的姿势,正有如亲吻前的拥抱。
苏蘅怔忡地和秦微对视,继而略为慌张地别开目光,正欲推开秦微,却还是让这人先一步逞了口舌之快:“苏蘅,你再不走,我就要亲下去了。”
被调戏了不要慌,调戏回去就好了。苏蘅立刻回神,一边后退一边还不忘记打嘴炮:“你怎么不走?”
“我不想走。”秦微勾勾嘴角,饶有兴趣地望向苏蘅,故意压低了嗓音,“因为,我想亲下去。”
一句话把苏蘅彻底噎成哑炮,他用战术性干咳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不敢锁定秦微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忽不定,向四下望去,而这一望可就望出了事。
只见雪球飞来的地方,站了不少熟面孔,苏蘅仔细一看,竟然都是他们班的小崽子。
苏蘅:“……”
十二班的学生们有如被雷劈过一般戳在雪里,望着苏蘅和秦微,目瞪口呆。他们原本只是想团个雪球扔一扔苏蘅,却没想到这一扔,就把班主任和教务主任扔得抱在了一起。本来同性之间的拥抱,并不足以令人如此惊讶,尤其又是这种误会产物,可莫名其妙地,他们班主任和教务主任抱起来,气氛就那么不对劲呢?
苏蘅僵硬地和他们对视,十二班的全体人员,从班主任到学生,此时此刻,都成了雪天里的冰雕。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带头喊了句:“苏老师好!秦主任好!苏老师再见!秦主任再见!”
然后所有人都稀稀拉拉地开始附和,继而忙不迭地扭头就跑,逃离现场。沈程还摔了一跤,整个人扑进雪里,急急忙忙站起来,滑稽地跑了。
苏蘅有如五雷轰顶,尴尬到无地自容。
范汝毅站在原地,看了苏蘅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苏蘅却无暇关注旁的,他失措地望向秦微。
秦微安慰他:“没事,别想太多。”
苏蘅欲哭无泪:“我是不会想太多,就怕他们多想。”
秦微笑道:“最多被你们班女生写写同人文,也不会给你看,当没发生就好了。”
苏蘅:“……”
令苏蘅更加尴尬的是,秦微一语成谶。
这天上课,后排的两个女生一直低着头,偶尔还窃窃私语地聊天,被苏蘅旁敲侧击提醒过,也没有悔改。
苏蘅忍无可忍,讲课的时候溜达过去,顺手抽走了她们手里的本子和书,让她们放学来办公室找他。
书是一本文笔与构思很好的纯爱小说,苏蘅还看过。本子里的内容很杂,有验算的草稿,有记的作业与事项,还有撕页的痕迹,想来是个哪里需要就用在哪里的多功能本,苏蘅一目十行地翻了个遍,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直到他看到了后面几页满满当当的文字。
是一则则短小精悍的纯爱故事。
主角一个姓苏,一个姓秦。
一个是班主任,一个是生物老师,也是教务主任。
苏蘅:“……”
苏蘅:“…………”
陈栩绒关心道:“怎么啦弟弟,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苏蘅沉默半晌后,语气复杂地问陈栩绒:“女人,我问你,我和秦微站在一起,就那么像零吗?”
陈栩绒愣了片刻,眉毛动了动,反问苏蘅:“你和谁站在一起不像零呢?”
苏蘅的表情很是挣扎:“我知道像零,但至少没有那么明显吧?”
陈栩绒向来不怕打击苏蘅,有一说一:“挺明显的。”
苏蘅:“……”
苏蘅思来想去一下午,也不知道该怎么批评这两个女生,总不能警告她们,不许写自己和秦微的同人文吧?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想想就尴尬。
苏蘅犹豫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假装没有看到吧。
他以上课不要走神为中心,随意说了几句,便把书和本子还给两个女生,放她们回去了。
两个女生担惊受怕一下午,完全没想到班主任的解决方式竟然这么和善,一时间还以为苏蘅并没有看到她们的同人文,登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苏蘅措辞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还有,你们两个不要开老师玩笑,知道吗?”
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女生斗着胆问:“苏老师,你……看了?”
苏蘅心说你还有脸问我看没看,心里一万头尴尬的草泥马呼啸而过,表面还要故作严肃与镇静:“看了两眼,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再让我发现一次,就把你们家长叫来,听见没有?”两个女生疯狂点头,忙不迭地溜了。
陈栩绒饶有兴趣地问:“她们写的什么?”
苏蘅羞赧地趴在桌上,把头埋进去,闷声崩溃地嚎道:“她们写了我和秦微的同人文!竟然还开车!天啊!”
陈栩绒噗地一声,忽然特别后悔刚才没借来看看。
36 第36章
从那以后的好一段时间,苏蘅每每看到秦微,同人文的情节都会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乱窜,然后开始单方面的不自在与走神,毫不知情的秦微很迷惑,甚至屡次三番怀疑苏蘅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确实有,虽然不是苏蘅做的,但也不能说。成熟的人不喜欢刨根问底,也不喜欢让人难堪,秦微见问过一两次不得结果,也只好作罢。
临近元旦,各个班级开始为元旦联欢准备活动,好不容易浸入学习气氛的学生们,又堂而皇之地浮躁了起来。
在苏蘅以往不当班主任的两年里,元旦这天他向来都是在家休假,所以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年参加学生联欢会。苏蘅既期待又不期待,一方面,他还是挺想看小崽子们表演节目的,可转念想到要早起,浑身懒筋抻不开的苏老师就有了些矛盾的难过与抵触。
不过除了元旦以外,最近还有许多值得庆祝的日子,比如平安夜,比如圣诞节。这两天恰好赶在工作日,没有假期,学校还特意三令五申不许学生无故请假,彻底打消了那些妄想假借生病出去过节的学生的念头。
可是学校关得住学生,并关不住老师,更关不住陈栩绒。陈栩绒谈恋爱了,听说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富二代,成熟又不乏魅力,完全符合陈栩绒的审美。沉浸在恋爱甜蜜中的陈栩绒以胃病做手术为理由请了个大长假,从平安夜一直休息到元旦结束,课时被理科老师哄抢一空。
苏蘅忍不住揶揄她:“你怎么不直接休到寒假呢?”
陈栩绒补着妆,煞有介事道:“我是被车撞了,还是脑子里长肿瘤了?休息到寒假?我倒也挺想。”
苏蘅:“看得出来你挺想的。”
陈栩绒故作忧愁地叹气:“人还是要恰饭的。”
苏蘅无情拆穿她:“快得了吧女人,你挣这点工资还不够你买衣服的呢。”
陈栩绒赶时间,就没有和苏蘅再多嘴炮下去。苏蘅活像一个空巢老人,守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一股没人疼没人爱的落寞由心而生。
苏蘅在桌上趴了会儿,决定发微信骚扰一下秦微。正发着消息,就听到门响,范汝毅也不管有没有人应,例行敲过三声门后,就轻车熟路地推门走了进来。
范汝毅的怀里抱着高三基础知识的复习卷,是苏蘅为了帮助他复习特意要来的。怕范汝毅不写,苏蘅就要求他每天到办公室交一次卷。可令苏蘅惊讶的是,范汝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抵触,反而过分配合,不仅每天准时往苏蘅的办公室跑,还颇有一种来了就不愿意走的趋势。
范汝毅关上门,看了眼陈栩绒的空桌,问:“陈老师又早退了?就你一个人吗?”
苏蘅无奈地帮陈栩绒开脱:“你陈老师胃疼,请假。”
范汝毅拖着椅子,坐在苏蘅的旁边,随口问他:“苏老师,今天晚上有约吗?”
苏蘅翻开他的卷子,反问:“问这个干什么?”
范汝毅趴在桌上,侧头看苏蘅:“和秦主任?”
苏蘅的眉毛一皱,不由想到同人文事件,登时一股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他语气不善地问:“你听谁说的?”
范汝毅不咸不淡地说:“猜的。”
苏蘅静了半晌,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猜?”
范汝毅不屑道:“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苏蘅气定神闲地怼回去:“那你又哪来这么多问题?”
范汝毅抬眼看看苏蘅,不说话了。
苏蘅帮范汝毅对过答案,简单地判了,缓缓说:“错的地方回去想想,想不明白的就去问问老师。”
把卷子合上,递给范汝毅,苏蘅看了眼手机,回秦微消息。范汝毅没有接过卷子,他静静地望着苏蘅的动作,窗外阳光恰好,刹那间落在屏幕上,照出一片白光,范汝毅轻声问:“你如果没有约的话——”
兴许是乌云游走,遮挡住了日光,余光里,聊天框中的字眼依稀可见,范汝毅的话语戛然而止。
苏蘅忙着发消息,没有听清:“什么?”
范汝毅的眼眸垂了垂:“没什么。”
苏蘅将手机锁屏,又和范汝毅聊了几句学习上的事,范汝毅却心不在焉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没有晚课的苏蘅准备下班,边收拾着东西,边对范汝毅说:“回去上课吧。”
范汝毅没有急着离开,他起身站在桌旁,居高临下地望着苏蘅,声音听上去很冷也很淡:“为什么平安夜要约秦主任出去?”
从好久以前,苏蘅就发觉范汝毅有些不太对劲,可至少在正常的范围以内,今天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直把苏蘅问得脑壳发懵,他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呢?”
范汝毅的目光很复杂。
感受到这充满疑惑与揣测的目光,苏蘅嘶了声,生怕他想歪,连忙解释:“我和秦微,两个单身男人,平安夜出去吃个饭,没什么问题吧?”
范汝毅一言不发地盯着苏蘅,好久以后嗯了声:“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吧。”
苏蘅的眼皮一抽,想再解释两句,然而范汝毅并没有给他机会,他转身离开,像是有意为之,关门的时候用力过猛,砰地一声响,险些震碎苏蘅的耳膜。
苏蘅面露难色地望着办公室的门,隐隐约约,有一种非常不祥的念头重回心间。苏蘅弯了那么多年,恋爱经历不多,并不意味着他的感情经历不多,因为相貌的原因,他没少被明里暗里地示好接近,或许他不一定能看透秦微这样高段位的选手,但应对正值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越来越明显的迹象,令苏蘅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他不得不扪心自问:
范汝毅不会喜欢自己吧?
一想到这里,苏蘅真是头皮发麻。
苏蘅从一开始对他好,完全是班主任的责任使然,再加上与范父的私交,或许再有那么一些的怜悯与同情,但绝对没有任何不单纯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