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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玩暄:好看说谁?沈放:好看说你。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上)
语文课上默写《诗经》的时候,季玩暄手里握着个笔记本,正听老师的话在复习古文注释。教室里寂静得只剩下笔落在纸上的唰唰声,老师坐在讲桌边上边监考边出神,有人默到“自我徂尔,三岁食贫”忽然记忆断线,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接的是哪八个字。一班体委郑禧同学咬着笔头趴在桌子上思索片刻,把主意打到了全班唯一一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前桌身上。察觉到后背被某人用指头点了点,季玩暄微微垂目,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笔记本往边上挪了挪。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了同桌,靳然略一顿笔微微侧头,看到的却是季玩暄忍着笑对他悄悄挤了挤眼睛。他捉弄人的时候,常爱这么笑。靳然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对一切浑然不觉的郑禧却不由心中大喜,一边留神着讲台上打瞌睡的小老头,一边探着脑袋拼命往季玩暄笔记本上看。可惜本子上标注的并不是《氓》,甚至连一个汉字都没有——但见方格网上纵横交错,赫然是一局势均力敌了半页的五子棋。一口浊气涌上心头,郑禧的脑袋栽到了手臂上。季玩暄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笑声不大,但足以吸引来全班大多数人的目光,包括老师。季玩暄:“……”郑禧:“哈。”下课铃响,季玩暄夹着前两天彭也送来给他留作纪念的棋谱,耷拉着脑袋跟在语文老师身后进了办公室。刚一进门就被人认了出来:“哟,老朋友啊,季玩暄。”高一的前任语文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满是戏谑:“让我猜猜,你这回是因为上课传阅涂鸦还是又睡不醒了?”真尴尬,季玩暄干笑了两声,诚实道:“因为破坏课堂纪律。”坐在附近的老师都笑了起来,季玩暄暗自庆幸办公室里这会儿没什么学生,不然传回去他又要成为年级笑柄了。“季玩暄。”他们班的小老头从靠窗的小隔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过去挨训。季玩暄一时间就像人民群众见到解放军,如蒙大赦,非常亲切,和老师们打过招呼便快步走了过去。“孔老师,我错了。”三十六计,道歉为上。季玩暄肉痛地将棋谱放到老师桌子上,乖乖背手。没想到孔老先生对他的虚心认错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手底下还在忙着从乱七八糟叠了厚厚一摞的书本文件里翻阅什么,压根没顾上搭理他。这算什么,精神折磨呀?季玩暄鼓了鼓嘴巴,有点想告诉老先生自己脸皮比较厚,这招不太管用。办公室的前门有人动静颇大地走了进来,季玩暄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目光却跳过那走路风风火火的老师,一眼定在了安安静静站在墙边的男生身上。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季玩暄歪了歪头,抬起手在笑意弥漫的脸颊边上悄悄地对他挥了挥。大约是没见过这种被叫来办公室还傻开心的人,沈放眨眨眼,嘴唇刚刚轻启,老师就又说了些什么。涟漪散尽,低下头时他的表情重又变得缄默无波起来。季玩暄遗憾地抿了抿嘴,也不知道小同学刚才是不是想和他说什么话。是打招呼吗?“季玩,同学们是这么叫你的吗?”季玩暄回过神来,对上老先生温和的眼神,微微一愣:“是的,孔老师,我的名字有些拗口,大家都这么叫。”“嗯,我记得你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对吧?”老先生的态度太过随和,季玩暄拿不定他究竟要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孔老师。”“可以放松一点,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季玩暄“哦”了一声,肩膀还是绷得笔直,不过下一秒,他的神情就有些变化了。老先生把刚才费力找出来的一叠资料盖到了他上交的棋谱之上。“这是你高一的作文本,还有初中三年考场作文的影印版。我都看过,文采很好,之前带过你的老师都和我夸奖过。”包括刚才在门口调侃他的老师吗?高一时她总是因为季玩暄次次放弃古诗词默写恨铁不成钢,他还以为她并不喜欢他。“孔老师,您对每个人都这么用心吗?”季玩暄有点难为情。“大家高一的作文本我都收集看过了,有几位同学初中时作文写得很好,年级传阅过的,我也都收集来了。”老先生笑了笑:“不过你还是可以佩服一下自己,每次考试作文都是高分,所以我每一篇都看过。”季玩暄不自在地抬手蹭了蹭鼻尖,目光悄悄游移,飘到办公室的那头、垂着眼睛平和听老师讲话的少年身上。和一般的面瘫选手不一样,沈放话少,不主动,日常一副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但他教养很好,无论什么人开口,他都不会不理你。而且安安静静听人说话时,他甚至会看起来有点乖。“这次叫你来,是把这个给你。”孔老师像多啦A梦一样,不知从哪里又翻出来一本棉麻外皮的笔记本。“这是我之前学生的高中笔记,你拿回去看吧,可以给同学们也看看。你手臂有伤,恢复以前我这科的作业就不强求了,不过还是要跟着练习,平时上课不要落下。”季玩暄彻底迷茫了:“您叫我来不是因为那本棋谱吗?”“棋谱?”老先生眼神迷惑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笑了出来。他翻了翻季玩暄和彭也的友情见证,语气多了几分揶揄:“你们还挺专一,画了一整本也不腻。”何止啊,这只是上册,下册在另一个人手里呢。季玩暄带来一本,又拿走一本,感觉还是有些恍惚,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找骂:“老师,您不问我为什么不爱背课文吗?”孔老师:“哪有孩子爱背课文,都是迫不得已罢了。”话音未落,老先生已经戴上老花镜开始批改作业了。季玩暄没再打扰他,抱着两个本子心态奇特地离开了。这学期文理分科,文科老师都换了。新来的语文老师是位身材瘦小的老先生,说话慢悠悠,从来不和人红脸,看自习的时候常常会打瞌睡睡着,大家背地里不是叫他“小老头”就是叫他“孔夫子”。季玩暄想,这些戏谑的绰号,孔老师可能都是知道的。办公室那头,沈放已经不在了。季玩暄心里有点惋惜,但刚一走出办公室大门,他就被门边靠墙立着的少年吓了一跳。“你在等我吗?”沈放点了点头:“嗯。”季玩暄眼神软了软,摆摆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往边上走几步:“怎么啦?”开学一周以来,小季学长的书包几乎全是楼下这位个子比他还高一点的学弟替他背的。放学后两人先去东校舍喂猫,然后沈放送他去公交站等车,车一来,他俩就各回各家。不过,这两个人中性子冷一点的那个气场实在太强大,任季玩暄怎么自来熟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也没多大长进。喂猫的时候还好,有楼主活跃气氛,另一段从湖边到公交站的路他们却基本全程零交流。不过,很意外的,季玩暄这个话痨竟然会觉得偶尔安安静静走一段路也还不错。走廊里来来回回的学生很多,外廊式的空间明亮,三楼的窗外可以看见校外的商业大楼。“今天我有事要回家一趟,不能送你了。”这句话前一句和后一句都有点问题,季玩暄眨眨眼看他,没言语。沈放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现在一个人租住在学校附近,今天回本来的家。”他大约是没和别人解释过这种事,遣词时生涩得很。前一句明白了,后一句还是怪怪的。但季玩暄没说什么,笑容依旧和往常一样:“嗯,好。”两人分别在楼梯口,季玩暄慢悠悠地向班里走,于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矫情。但他原本以为,今天沈放特意来和自己说话,证明他们两个的关系虽然没有什么质的变化,但还是用量堆出了一点进步的。结果人家用的词却是“来送你”,而不是“我们一起去喂猫”。说到底,小同学根本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任务来做吧?虽然季玩暄单方面认为自己交了新朋友,但对方好像只是把最近当作见义勇为的报答来着。……不过他是不是有点儿在意太过了。文字狱专项选手季玩暄为自己的过度解读啧了一声,刚走进班里就被扑上来的郑禧与宁则阳一边一个堵住了。班长兴致勃勃问道:“老头怎么骂你的?快学学,让我们乐呵乐呵。”季玩暄面色一沉,迅速变了张脸,语调阴沉道:“上课研习棋谱是吧,好,那就罚你每天上课都自己和自己下围棋。”宁则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围棋!自己和自己下!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孔夫子想出来的,够狠!”季玩暄表情恢复正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班长。郑禧有些看不下去了,无语道:“季玩逗你玩呢,你看不出来啊?”宁则阳的笑声卡住了:“……啊?”两人都没再理他,丢下班长一起回座位。季玩暄对郑禧还稍微有点愧疚,主动问道:“你那默写没过是不是要罚写啊?要不我用左手帮你抄一份。”他要有这功力作业也不会写不完了,道歉道得极没诚意,不过郑禧也不大在意,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昨晚我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已经提前抄完了五遍《诗经》。”“……”季玩暄竖起一个大拇指,“您真有远见卓识。”郑禧得意起来:“那是自然。”季玩暄:“不过你都抄了五遍了,还没背会啊?”郑禧:“……你可以不说出来的。”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下)
今天是校篮球队招新日,下午大课间的时候面试。宁则阳这学期升任了队长,尾巴翘得老高,比当班长还有派头。他记仇,季玩暄一和顾晨星出现在体育馆,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摆着官腔贱兮兮道:“我们这不招收残疾人。”季玩暄还没表态,顾晨星已经一巴掌糊到了他后脑勺上:“你搞歧视啊?小心我把你挂论坛上让大家人肉你。”宁则阳拧了拧眉毛,长叹了一声:“大举报时代终究是到来了啊,令人唏嘘。”顾晨星掐着他的脖子和人嬉闹起来:“阴阳怪气,掐死再说。”场上已经有人开始投篮了,季玩暄没报名,靠边张望着在哪坐下。宁则阳和顾晨星闹够了才发现他没有上场的意思,不由问道:“你不投一个吗季玩?我给你走后门。”这会儿阳阳又完全忘记季玩耍他玩的事了。季玩暄摇了摇头:“顾晨星上就行了,我手残怎么投得进去,你把我招进校队这队长还当不当了。”他俩的事顾晨星懒得掺和,自己走到场边签了个字就等着排队上场。宁则阳挠了挠头:“可我们之前就说好了,大家都进校队……”眼见他越说越委屈,大有壮士断腕的悲怆,季玩暄连忙走上前安慰:“好了好了,明年不是还有春招吗?到时候你不把我走后门录进来我就掐死你。”宁则阳重又开心了起来。两人站在场边围观了一会儿高一小朋友们的花样灌篮,在第七个空耍花枪后,班长忧愁地叹了口气。“体育生那边内部自销不和我们玩,我还以为开学能招到什么好苗子呢,结果还是这样。过段时间就要和附中打比赛了,我连人都凑不全。”这件事季玩暄也帮不了忙,只能拍拍班长的肩膀:“那你直接认……”“哎对了!季玩,你是不是招了个小弟啊?”季玩暄动作一顿,迷茫地“啊?”了一声。宁则阳眼睛都亮了起来:“你那个小弟,个子高,长得帅,每天放学来帮你背书包,一看就是打篮球的好苗子!”并没有明白班长是怎么根据前面几个条件得出推论的,但总算听出了他说的是谁。季玩暄:“所以呢?”宁则阳急了:“所以你把他骗过来啊!”季玩暄小声嘟囔:“……我没那个能耐。”“你说啥呢?”宁则阳恳求地蹭了蹭他的肩膀。“你帮帮我,那个学弟要是进了篮球队,我请你喝一学期的小酸奶,好不好嘛?好不好,好不好?”季玩暄被这个撒娇的直男搞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又拿他没办法,只能稀里糊涂地先答应下来:“好好好……”“好什么好呀……”东校舍图书馆旁边,季玩暄托着下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天就瞎应承,根本没想自己该怎么和沈放开口。人家先是加倍出了医药费,然后任劳任怨帮自己背了一周书包,他还不知足地埋怨沈放不把他当朋友,如今又有别的事要求他——人生怎么这么难啊!“喵。”窝在季玩暄怀里的楼主正孜孜不倦地将自己的气味舔到他手上,小猫舌头上的倒刺刮到皮肤上,暖暖沙沙的。季玩暄从楼主爪子里抽出自己的左手,挠了挠它的肚子。傻猫立刻平摊到他腿上,大喇喇把弱点完全暴露了出来。“傻瓜,一点也不知道防备。”季玩暄语重心长地教育它:“你要学着矜持一点,万一遇到变态对你起了色心怎么办?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老公,你老实告诉我,你俩到底是不是真心相爱的?”和过去一样,楼主根本听不懂这个人类在嘟囔些什么,也没兴趣搞懂,只是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往自己肚子上放,撒着娇让他呼噜自己。季玩暄叹了一口气,认了。这才过了一周而已,他已经适应不了独来独往了,明明以前无聊的时候,自己也会一个人来这里望风的。养成一个习惯不是需要21天吗?咖啡的戒断期倒是一周就够了,以后沈放不和他一起走了,七天时间他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吗?从前……从前一个人放学的时候,他是怎么走的?季玩暄毫无灵魂地撸着猫,猫却与他共情不能,兀自躺在人怀里嘤嘤喵喵,风情妩媚。到最后季玩暄生生被它逗笑,把这个一看到撸猫机器就忘了孩子的傻猫放回窝里重拾一下母性。“再见,猫妈妈,我也回去找我妈妈玩了。”楼主软软地“喵”了一声,下一秒就被它的小奶猫们团团围住撒娇。季玩暄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主正一个接一个把大毛二毛小明叼回家,很有一副当妈妈的样子。他心里软乎乎的,烦恼的事情也抛到了脑后。季玩暄想,不就是问沈放要不要参加篮球队嘛,也没什么,明天问问他就好了,沈放不想的话,自己也不会难为他。只是他没有想到,沈放第二天并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