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很好看(上)
树荫斑驳的长街上,季玩暄单手推着自行车慢悠悠走在非机动车道上。顾晨星这个人,口口声声说要接送病号上学放学,走的时候还特意把病号的自行车骑了出来,结果自己三步渴了买一根冰棍,五步累了看一看风景,留下季玩暄推着车跟在他身后,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在伺候谁。“喏,给你一半。”半根棒冰递到了自己眼前,季玩暄没手拿,一口咬了上去,冰冰凉凉,是酸奶味的。顾晨星接过车把手,一口下去碎碎冰大半都进了嘴里。“里们两个告地真么认识的?”季玩暄:“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含糊地将满嘴碎冰咽下去,顾晨星舔了舔嘴唇:“你们两个到底怎么认识的?”字正腔圆,和十几分钟前在莲塘边骂他“水性杨花”时一模一样。季玩暄:“不是说过了吗,我见义勇为。”顾晨星顺手把还剩小半的棒冰丢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我还以为你找到新欢了呢。”季玩暄扫了他一眼:“我还有旧宠?”“有啊,”顾晨星笑得见牙不见眼,“宁则阳嘛。”季玩暄:“我还以为你说自己。”顾晨星:“怎么可能,我可是正宫,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你有病啊,”季玩暄眼睛一弯笑了出来,“下次犯病别当着人,人家还以为我也神经呢。”顾晨星一共见了沈放两面,次次犯一回病,好在小同学挺能包容,至今留着玫瑰少年没有拉黑。“我打听过了,沈放是从附中转过来的,现在在高一三班。”“……”季玩暄有些无语,“你什么时候打听的,你怎么这么能打听?”顾晨星:“你别管,我自有渠道。”季玩暄才懒得管:“哎,班长今天说校篮球队的高三队员们快退了,青黄不接,问我们要不要去报名。”顾晨星满脸古怪:“叫我还能理解,叫你干嘛?上场碰瓷?”季玩暄一拳捶了过去:“怎么说我之前也是我班骨干成员,挂进去荣誉替补不行?”顾晨星躲着他的拳头,跟被戳了笑穴似的:“行行行!你别挠我了!”两人围着个车子边走边闹,没过多久顾晨星突然停了下来。季玩暄:“你干嘛?”顾晨星:“逛逛。”季玩暄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你又看上什么破烂……”欧式古典风格的橱窗里,艳丽的旗袍琳琅满目。顾晨星把车抬上人行道停好,揽住季玩暄的肩膀和他走到橱窗前面,仰起头,一起盯着一人多高的木盒发呆。“给季姨的生日礼物,你还差多少钱啊?”檀木盒子里,石青色的云锦旗袍绣着极其秀美的月色菡萏,技艺精巧非是现代流水线工艺能及,内行人一看便知是保养极好的老古董。季玩暄指了指木盒脚下铜制的标价:“减掉一个0就是我攒的数。”顾晨星:“……那我帮不了你了。”季玩暄歪头发笑:“充什么大款呀,小顾哥。”顾晨星掐了掐他脸上的软.肉:“都叫哥了,那哥就给你指条明路吧。”季玩暄:“嗯?”顾晨星:“往路边看。”林荫道边上,靠边停车的黑色辉腾车窗缓缓下降,驾驶座上的男人手肘搭着车窗,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发呆。“你小舅怎么一年四季表情都跟中暑了一样。”顾晨星凑在他耳边小声吐槽,但季元一转过头来,星星立刻就跟小兵见了长官似的立正站定,大喊一声:“小舅好!”季元被他吓了一跳,有点嫌弃地“嗯”了一声。季玩暄忍着笑走了过去,在副驾驶那侧的车门边打招呼:“小舅,你怎么在这?”季元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点了点食指,目光在季玩暄脖子上挂的石膏吊带上停了停:“来验收你的调研报告。”“……?”季玩暄被他这招出其不意打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我这在我这。”顾晨星从书包里抽出几张用文件夹固定好的A4纸,从季玩暄身边挤过去,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车里:“您请过目。”季玩暄眉毛撇成一个困惑的八字,对着他无声询问:“怎么回事?”顾晨星龇了龇牙,得意洋洋地用唇语回他:“你瞧好吧。”驾驶座上,季元修长的手指难得耐心地翻阅起顾晨星用写周记时间憋出来的调研报告。半晌,他那张线条优美的薄唇轻启,给予了小顾四个字的精准评语。“狗屁不通。”顾晨星:“……”季玩暄:“……噗。”顾晨星幽怨地看了一眼这对无情的舅甥,抱着双臂回自行车边上守着去了。好歹人家默默无闻不求回报地帮自己圆了谎,成没成功姑且不论,季玩暄很领这份情。他趴到季元的车窗上,好声好气地告饶:“这次时间太紧了,下次我俩一定好好写。”季元一只手举了起来,作势要揍他。季玩暄心虚地闭上眼睛,但等来的却不是他小舅的铁砂掌。“里面是调研经费,给你俩一学期,期末再交这破东西,我就把剩下三条腿都给你打断。”季玩暄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递到自己面前的银行卡。他半天没接,季元以为他又犯傻,两根手指夹着卡片在外甥眼前晃了晃。季玩暄默默接了过来,干巴巴道:“打个商量,两条呗,我还肩负着季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呢。”本意是骂他四腿动物的季元微微一愣,扯开嘴角嗤笑了一声:“密码知道吗?”“知道呀,”季玩暄笑得乖巧,“您姐姐生日嘛。”季元“嗯”了一声,语气温和了些:“行了,我走了。周末来家里吃饭,姥爷想你了。”“好嘞。”清洁能源的车牌号扬长而去时没有留下任何汽车尾气,顾晨星和他一起目送着季家中年杀手离开。“我还以为你不会收呢。”季玩暄收回目光,走过去推车子:“为什么不收?我要给我妈妈送生日礼物,也不能剥夺人家给他姐姐送礼物的权利啊。”他侧头挑眉:“而且,不是你去打的小报告说的我要干嘛吗?”顾晨星掂了掂书包带走过去:“是啊,你为了赚钱把胳膊都弄断了,我怕再没人施以援手你该去卖身了。”季玩暄:“谢谢,不至于。”一件礼物而已,买不了最想买的还有排在第二位的,只不过是稍微有一点遗憾罢了。但来日方长,他和季凝并不缺这一年。“不过,为了感谢小舅的仗义疏财,我们来讨论一下调研报告的事吧。”“?你有病啊?我先走了。”“小顾哥。”“叫爷爷都没用。”“爷爷。”“我操.你……说吧孙子,要干什么。”调研报告的事姑且可以暂放一放,现在排在季玩暄心里最重要的事,一是学习,二是学习如何当爹。“猫粮都放到图书馆桌子底下了,我巡查过来会喂一下,但平时还要麻烦同学你们啦。”季玩暄从书包里掏出大大小小的食盆:“不麻烦啊,我还要谢谢您呢。我已经在同学之间众筹了,以后的猫粮就由我们负责了,您闲了来喂喂它们就行。”身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憨厚地摆了摆手:“不行不行,你们学生仔哪来的钱,让爸妈知道了可不好。”季玩暄:“没事,我们人多,摊下来只占了零用钱的一小部分。大家还排了个值班表,到时候轮着来喂楼主。”“这……”保安挠了挠头,“你们来学校是学习的,天天过来喂猫,让领导知道了是不是不好呀?”“所以轮班嘛,没关系的。”季玩暄哄人的语气很有蛊惑性,大多数时候人们就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在同事的电话催促下,保安叔叔最终还是犹豫着答应了。他走以后,季玩暄把给楼主的猫粮倒进了新买的食盆里面,连上另一小碗刚刚冲好的奶粉,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猫窝旁。没过一会儿,留守家中的三只小奶猫便嗅着味蹭了出来,头挨头挤在一块,新奇地围着食物打转。季玩暄蹲在与它们相隔两三米的地方,掏出手机无声地抓了几个镜头,随手转发到了名为“寻找楼主负心丈夫”的微信群里。一片死寂的群聊立刻炸了起来。宁则阳:“啊啊啊啊啊啊啊[抓狂]”顾晨星:“你鬼叫什么”温雅:“季玩你快多拍几张!!”郑禧:“臣附议”靳然:“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10086”……路拆:“这什么群聊?”顾晨星:“负心汉终于出现了!大家抓住他!别想跑!”路拆:“。”路拆退出群聊。顾晨星邀请路拆加入群聊。温雅:“照片呢?季玩别看戏了[人呢]”季玩暄和隔着时差的发小随口打了声招呼,镜头重新对准小奶猫们精心录了几个小视频,群里几十个人立刻嘤嘤鬼叫着吸起猫来。腿蹲得太久有些麻了,季玩暄扶着树干起身跺脚时,余光刚好瞥见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少年。小残废伸了个懒腰,开心地冲他挥起手来:“他叔,你来了啊!”
你笑起来很好看(下)
那句对应的“他爸,我来了”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沈放走过来,看了一眼被小猫们蹭到地上的羊奶。“下次可以等我来了再喂。”这就是还有下次的意思了——明明昨天还只是约了今天一天呢。季玩暄笑眯眯的:“没关系啊,我一只手也能做很多事。”这话说出来好像哪里怪怪的。季玩暄轻咳一声,从兜里取出一罐小酸奶递了过去:“这个给你,你喜欢喝酸奶吗?”沈放点了点头,接过来没有推辞:“谢谢。”送礼的人眼睛弯如月牙:“不客气。”两人坐回昨天的位置,这次季玩暄有了经验,早早在地上铺了草稿本。但坐下来之后做什么呢?好像还是和昨天一样,等着孩他妈打猎归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两个之间没话说了。季玩暄思索片刻,回头看了一眼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放,秉着先说好话的原则吹嘘道:“信中校服真适合你。”沈放回过神来,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梭巡了一圈,然后才配合动作很有说服力地开口:“谢谢,你也是。”这个人,长得一副冷冷清清世人莫近的模样,有时候却意外的很好玩。铃声提示群里有人艾特自己,季玩暄拿起手机,看见刚刚出来冒泡的彭也在问小猫们叫什么名字。这个他倒还没来得及想。单手打字太麻烦,季玩暄举起手机,再次将镜头对准吃饱喝足后在地上打滚厮闹的小猫。“两只狸花,一只橘猫,最左边这只狸花叫大毛,另一只叫二毛,无奖竞猜一下小橘猫叫什么?”最后一句问出来的时候他正转头看向沈放,兴致勃勃地等待一个错误答案。沈放眼睛眨也不眨:“小明。”“……”季玩暄有点懵:“你怎么知道?”沈放侧过头,不太明白他在惊讶什么。“我听过这个脑筋急转弯。”小明的妈妈有三个孩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老三叫什么?可是听过是一回事,季玩暄又并没有提过它们的名字来由是什么。答案有千百种可能的思路,未必就能一下子和他的白痴问题连上线。群里已经从“三毛”“小毛”猜到了“漩涡鸣人”和“王一博”,最后还是顾晨星看不下去,丢下一句“你们高估季玩了”,一前一后和路拆说出了正确答案。群里热闹得很,沈放昨晚也被顾晨星拉了进去,不过他一直都没有说过话,这会儿才不堪一条接一条跳出来的微信消息侵扰,拿起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脚边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蹭了蹭,季玩暄刚刚从自己被轻易看透的惊奇中走出来,低下头便发现楼主正抱着他的小腿撒娇。猫身边还有一只被抓来献媚的大蜈蚣。“……谢谢你啊。”季玩暄经验十足地挠了挠狸花的下巴,手下一串舒服的呼噜声。沈放一目十行,已经向上翻到了大家闲聊再过一段时间轮班喂猫的事情。他顿了顿,看向捏了一根狗尾草和猫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他们还不知道猫在哪里吗。”“不知道啊。”季玩暄高高举起自己随手折来的逗猫棒,耐心解释:“小猫太小了,太多陌生气息出现在附近会让楼主感到不安,等过段时间它们长大一点大家再过来。”季玩暄是找到楼主的人,也是把楼主当妈妈的事情告诉大家的人,并没有人觉得把前期工作交给他有什么问题。沈放若有所思:“只有这个群里的人知道猫的消息?”季玩暄摇了摇头。“很多啊,这个只是众筹猫粮的群。我昨天把求助发到了学校论坛里面,但我一不发照片,二不告诉他们猫在哪里,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我在骗钱,现在这里面的基本上都是认识我的同学。”他光顾着和沈放说话,狗尾草举得远超出楼主的能力范围。傻猫绕着尾巴苦思冥想一会忽地来了灵感,弓下.身子蓄足力后便猛地跳了起来。可惜用力过猛,狗尾巴草没抓着,倒是直接撞到了季玩暄怀里。在它瞎扑腾即将打到石膏的时候,沈放眼疾手快把猫捞了过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随手揉捏几下楼主便软成了一条面团,窝在人怀里亲昵地“呼噜”“呼噜”起来,又软又娇。季玩暄震惊了:“都当妈的猫了,当着孩子面怎么还这么不端庄呢?”竟然和孩子他叔公然搂搂抱抱!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沈放也大概猜得出来。只抬起眼淡淡的一瞥,爱胡说八道的男生立刻乖乖做了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其实没有生气,但看他这个样子好像很有意思。沈放问他:“怎么发在论坛了。”听季玩暄的意思,他早知道很少人会相信自己的说辞,沈放不太明白,何必多此一举呢。季玩暄不假思索地回答:“很少人相信,但还是有人相信啊。”楼主不见,大家都很担心,可一时间也无法同时照顾到猫的安全与人的情绪。好在真相是可以传播的,慢慢的众人都会知道楼主自己健康不说,还多生养了三个活泼可爱的小崽子。等到那个时候,小猫也长大了,季玩暄再公开信息。届时大家想不想看猫,猫又想不想和他们玩,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归根结底,他发现了猫,但并没有拥有猫,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稍微护着它们一段时间罢了。说了这许多话,季玩暄忽然觉出了几分难为情,假借伸懒腰的动作,他背对向沈放悄悄皱了皱鼻子。“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自说自话?可能猫和大家压根没想这些来着。”他不过是自己主动跳出来扮演了一个容易讨骂的角色。“还好,”沈放专心致志地玩着猫,“很厉害啊,猫爸爸。”季玩暄舒展的后背僵了僵。扮演救世主角色的人总是轻易上瘾,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对他所拯救的对象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但事实上,不只是人,这世界上的每一个活物都是生而自由的。能认识到这一点,而且不忽视这一点,是一件很简单也很困难的事。“还好吧,”季玩暄转过身,语调轻快,“毕竟是一家之主嘛。”楼主轻轻“喵”了一声,圆脑袋歪了歪,果然没听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沈放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鼻子,傻猫吓了一跳,浑身直挺挺僵住,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怀里。少年垂下薄薄的眼皮,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季玩暄转过头,看着沈放眼尾尚未褪去的柔软笑意,新奇地眨了眨眼睛。这目光太直白了,让人无法忽视。“怎么了?”沈放问道。除了上次是蹲着这次是坐着以外,这个人的姿势简直和昨天笑眯眯和自己打招呼说“好巧”时一模一样。净秀的面孔躺在膝盖上面,单手抱着腿,弯腰屈身时也不怕压到自己受伤的胳膊。“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当这句话由笑起来已经很好看的人说出来时,会变得特别特别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