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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一个手机里有闪耀暖暖的男孩
一只猫的约定(上)
两点十五分,校园里一片喧嚷,少年人三五成群地走到操场上,在各班班长的指挥下排好队准备参加开学典礼。相对安静的教学楼背面,宁则阳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寻找的背影。“季玩,干嘛呢!”他嗓门奇大,自带扩音效果。季玩暄揉着耳朵转过身来:“班长,你今天看见楼主了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中校园里多出了许多流浪猫。其中最特别的是只琥珀色眼睛的狸花猫,不怕人,常年窝在教学楼附近,偶尔还会在上课时间进楼道里巡视,谁见了都会喂点吃食,诨名“楼主”。而季玩暄之所以现在还在此处游荡,是因为已经不只有一个人表示,每天下午最爱躺在教学楼前晒太阳的楼主今日完全失了踪迹。宁则阳走到他旁边:“没啊,它是不是跑别的地方玩去了?”季玩暄摇了摇头,指着角落里落灰的食盆:“楼主总受其他流浪猫欺负,保安每天中午都来这里喂它,看着它吃完才走。但你看这灰积了多少,它肯定很久没来过了。”“那我们等会去问问保安大叔?”宁则阳挠挠头,“它毕竟不是家养的猫,可能有了更好的去处也不一定,你别担心。”季玩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你不整队跑这来干嘛?”“……”差点忘了正事!宁则阳又扯起了大嗓门:“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要上台演讲啊这位优秀学长代表,老张派我过来把你揪回去!”季玩暄被他喊得头晕,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扯走了。“你作业是不是没写完?”“是的。”“慕了,你不会故意的吧?”“没准。”“路拆呢,啥时候回来?”“你去问问大使馆。”他俩一个瞎问,一个胡答,倒也囫囵成了一段流畅的对话。但宁则阳急着带他回去完成任务,教学楼与操场又尚有一段距离,没说几句他就自动闭麦,专心致志搀着人左胳膊连拖带拽,路过学校公示栏前时还不小心蹭到了背对他俩的陌生少年。“对不起啊哥们儿,赶时间!”他走得太快,其实不确定到底蹭没蹭到,条件反射道了歉就继续往前走。季玩暄被宁则阳铁链一般的手臂牢牢锁住,脑袋刚转了半圈就被一把揪了回来。“喇叭响了,彭主任都开始讲话了,你没听见吗!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还能这么悠闲!”季玩暄被他拽得趔趄两步,郁闷地叹了口气:“顾晨星怎么还不杀了你这个马屁精。”宁则阳:“……我听错了吗?”季玩暄:“没有呢。” 在他们跌跌撞撞消失在拐角的一瞬,公告栏前,沈放刚好扯下一边耳机,略显困倦地将碎发向脑后捋了捋。手机自动播放的摇滚喊天喊地叫嚣着同归于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刚刚经过了两个冒冒失失互相拖着后腿的家伙。头昏沉沉的,但是躺下就睡不着。沈放睁开眼睛,被入眼后刺目的红蛰得侧了侧脸。沈扬叫他有兴趣可以去参加一下开学典礼,但他很明显提不起兴趣。附中三年尚没有令他生出多少归属感,如今被扔到另一所完全陌生的学校,沈放更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之所以还没离开,只是因为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金秋时节,鹰击长空,秋风送爽,我们激情满怀,欢聚一起,在这里隆重举行信雅中学2019-2020学年度开学典礼……”远处的操场上,希望与大嗓门一同荡漾在早秋的风中,但经由墨香递过来的却只剩下颤颤巍巍的尾音。墨香。沈放扯下另一边耳机,目光缓缓落在面前占了整整几面布告栏的硕大红纸之上。他在描述上世纪往事的电影里见过,在没有打印机的旧时代,老先生们会把每次考完试的成绩排名用墨勾在大红的宣纸上,张贴到最惹眼的布告栏里。莫名其妙的,沈放的眼前出现了一群身着灰旧长衫戴着黑色圆眼镜的酸秀才,你推我攘挤在这几张排行榜前面,叽叽喳喳着“噫吁嚱,吾又退步尔,有负家中长辈期许,兄台优秀如昔,来日振兴中华,必有汝之姓名”。“……”这个学校的校服就是正常的蓝白运动服吧。沈放按了按太阳穴,挤掉自己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抬起头重新打量公告栏。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把排名用毛笔写到了红纸上,字写得不错,瘦金体,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当然,也可能是溢泄到空气中的墨味。他百无聊赖地顺着排名长廊踱步,成百的名姓如游云,在他眼前一掠而过,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这里的公告栏大约都是用来表彰成绩的,初高中前一百名的红榜之后,又重点附上了各年级的前十名。好学生们人手一张学校统一拍摄的证件照,蓝白校服衬在红底之上,一个笑得比一个傻憨。图像比汉字给人的视觉冲击感更深些,沈放走得慢了一点,心不在焉地打量这些前十名的长相。公告栏里的男孩女孩们,一水的清秀活泼,偶有两三个笑得僵硬的,也在摄影与后期的妙手回春下变成了少年人特有的羞赧。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照片被精修过,也阻止不了过路人一眼便对其心生好感。试想一下,在这样一个荷尔蒙旺盛到油光与青春痘满面但又偏偏最爱虚荣的年纪,如果可以拥有一张全校展出的精修艺术证件照,这对有能力冲击前十名的学生会是多么大的一个诱惑。好鸡贼的激励手段。路边的长杆上挂着扩音器,这会儿突然窸窸窣窣起来,似是在调试设备。沈放漫不经心地偏过头,目光稍微飘远了些。但很快的,那束无定的目光便又收了回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在半个月内萍水相逢三次的概率有多大?这座城市有将近一千万人,十几岁的孩子有一百多万,就算是把范围缩小到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个区,也有四千多个穿着校服爱笑爱闹的高中男生。但此刻,公告栏里这个对着自己眼睛弯弯如皎月的男孩子却好像在一脸狡黠地告诉他,无需六度分割理论,你看见我的概率已经超过80%。远处的主席台上,手握话筒的教导主任终于结束了自己长达十分钟的漫长发言。有意无意的,扩音器刚刚好完成调试,在空荡的校园里,对着风与树木广播出了会议的下一项内容。“感谢彭主任为我们提出的几点希望与要求,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一学年里能笃守校规,自信自强。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季玩暄同学发表演讲,大家掌声欢迎。”有点拗口的名字,但念出来后就很难再忘掉。接过话筒的男孩子清了清嗓子,几乎无需开口,旁人便已能想象到他颊上深深的笑涡。像是盛足了今年最后的夏日。“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在此,我仅代表高年级全体同学,先向各位新入校的师弟师妹们说一声:“嘿,欢迎你们。”
一只猫的约定(下)
单论占地面积来说,信雅是本市最大的一所中学。不同于附中还分出本部和两所分部,信中只有一处校址,历任校长也从未想过扩建,每年招收的人数不过几百尔尔。在这样一个只能内部扩建的环境下,学校东边的旧校址拆了又建,增增减减,民国的风韵最后只剩下了一方荷塘与周围的几座建筑小品。原来的校舍倒是也保留了一处,本来只用来放杂物,后来也改成了一处小小的图书馆,只是从来都鲜少有人问津。原因倒也不是这里太过偏僻,只是和每一所学校的校园怪谈一样,传说这里死过人。有的说是上世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投了湖,也有人说是十几年前太过漂亮惨遭排挤自缢的女生,死法也林林总总不一而同。总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风雅旧园变成了阴森鬼塘,除了早恋情侣和胆大包天的少年,无人敢靠近一步。放学后,季玩暄单肩挎着装满新书的书包,站在莲塘边的亭子里,捏着嗓子,诚意十足地“喵”了两声。宁则阳去帮他问了,保安大叔说自上学期放假他就再没见过楼主,但上周巡查路过旧校舍的时候好像听见过微弱的喵声。只是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只能留下些楼主最爱的猫食。昨天去看时倒是已经吃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进了楼主的肚子。季玩暄宁信其有,和隔壁班留下来打扫卫生的顾晨星说了一声就跑到了学校最东边找猫。但偌大一个莲塘,他连猫叫都没听到,实在不知从何找起。“喵,喵?秒,妙。”新高二年级的常年榜首,优秀学长代表季玩暄同学,蹲在花坛边上的各个角落里,阴阳怪气换了几十种猫叫,战况惨烈,未能获得一声回应。十几本书坠得人生疼,季玩暄缩了缩肩膀,刚准备把书包卸下来,余光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虎纹。他身形一顿,反应飞快地将书包带又扯了回去。也不管衣襟被带歪了几分,少年兀自踮起脚尖,悄悄向被落叶掩盖的枯木走去。校舍墙壁与老树间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被贪玩的学生放了一只捉鸟的陷阱,但还什么都没捉到就被弃置了。如今扣鸟的箩筐反被旧物利用,扯了棉絮与落叶做垫,就倒在枯枝与石头后面,成了一个隐匿的小窝。柔弱的小猫叫声从那窝里一声声传出来,季玩暄蹲在与之相隔两米的地方,悄悄瞪大了眼睛。 沈放从小图书馆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伤风败俗的画面。背对自己的少年落枕一般微微歪着脑袋,书包带不知不觉已经掉到了肘弯里,和地面只剩一两厘米的距离。好好的校服外套也被扯到了后背上,若不是里面好端端裹着白衬衫,肯定会很不像样子。但男生对自己的仪容仪表却置之不理,只是探了探自衣襟口露出来的那段修长脖颈,轻轻地,细着嗓子“喵”了一声。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老旧的合页吟出了酸涩的吱呀低鸣。少年比小猫还易受惊,猛地转过头来时,沈放都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真的闪了脖子。但季玩暄怕的却远不止这些。老校舍里流传的鬼故事一口气全部冲到了脑海里循环播放,其中有只鬼还会顺着人们惊恐张大的嘴巴钻进去占据身体。季玩暄委屈地瞪大眼睛,嘴巴却还记得要牢牢抿住,只是行动不便的右臂实在碍事,他顾东顾西差点就栽个跟头。好在很快就看清了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有影子的大活人,他自己吓自己而已。季玩暄松了一口气,顺着来人洁白的球鞋一路向上,不知不觉又懵了。一站一蹲,高低悬殊的两人平静对视半刻,矮上许多的那个脸歪在膝盖上,忽地笑了出来:“这么巧呀,小同学。”他笑得太甜,以至于让人无法不向他伸出一只手。但被厚颜无耻挂在手臂上的却是沉重的书包带。原该被搀扶的对象自己麻溜站了起来,已经迅速由再次偶遇的震惊中走了出来。少年自来熟地靠近沈放,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那里有一窝小猫,应该是我认识的猫生的,我们不要吓到它们。”说话时他的目光还牢牢黏在角落里那一小窝隐蔽的花纹上,藏在金边眼镜后的睫毛微微颤动,好像幅度稍微大点就会引来十级飓风掀翻脆弱的猫窝。距离太靠近了。沈放侧了侧头,犹豫着要不要离他稍微远一些。但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季玩暄已经先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猫妈妈应该出去找吃的了,我等等它回来。”他说得轻巧随便,但又有点乖。沈放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书包:“你是猫爸爸,我不是猫叔叔。”这样一句笑话由他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竟然也洗尽铅华变得凉飕飕的。被看穿的季玩暄蹭了蹭鼻尖,毫不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赖:“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的,你陪我等一会吧,我朋友一会就过来了,你认识的。”虽然他可能并不想认识。季玩暄坐在墙边的青石台阶上,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不由竖了起来,好奇这人会是什么反应。没有作声,也没有摔书包,沈放平静地走过来,坐到了与他相隔半人宽的位置。季玩暄没忍住弯了弯眼睛,自作主张蹭过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那些玫瑰还活着吗?”“没有。”蔫了五朵,怎么也救不回来,他索性把剩下的今天全部打包送到了陆漫家里。季玩暄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我也养不活花,连仙人掌都坚持不了一个礼拜。”沈放纠正道:“我能养活仙人掌。”季玩暄平声调“哇”了一声:“那你可真厉害。”聊不下去了。沈放对小猫兴趣不大,后背习惯性地向后一仰,还没来得及碰上沾灰的墙壁,就被人拉住袖子向前拽了拽。“白衣服,小心脏。”捏着袖口的手指差一寸碰到少年的肌肤,立刻激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条件反射地从季玩暄手中抽回衣袖,动作大得几乎有些伤人。说不是本意,总是没人相信。骨节明晰的手背上青筋一跳一跳,沈放没有说话,眼皮却恹恹地垂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正如他无法解释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先向对方伸出的手。季玩暄自然地收回左手托住下巴,目光落在莲塘边发黄抽卷的柳叶上面,慢吞吞开口打破沉默:“你知不知道,柳树招鬼?”一阵秋风萧瑟起,伴随着少年刻意压低的阴森语调,周围的空气竟好像也被生生降温了两摄氏度。沈放被他跳跃性的问话卡住,缓缓转过头来,迟疑地“嗯?”了一声。好像能透过这副近视镜看透阴阳两隔一般,季玩暄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前方莫须有的一团灵体,语气幽幽:“现在,你的眼前,就正站着一个水鬼。”他入戏太深,无法自拔,沈放索性顺着鬼故事看过去,听人在身后瞎话,张口既来。“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哦,男的……竟然是男的。对不起,我看你长头发,抱歉抱歉,我这是对男鬼女鬼有刻板印象了。你问我的发型哪里做的?在我家胡同附近,我等会儿给你烧个地址。哎呀不用谢,你太客气了,我也觉得我帅。”季玩暄自己和一团空气胡说八道不算,还硬要把身边的人拉入群聊:“小同学,你有没有什么想问他的?”沈放背对着他,手抵嘴唇,无声地弯了弯:“看见猫妈妈了吗?”身旁的嗓音蓦地掺了笑意,还在装模作样:“听见了吗,猫叔叔等得不耐烦了,问你看没看见楼主?”“喵。”软软的猫叫声拖长调钻进耳朵,季玩暄愣了一下,意外地循声转过头去。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停在他们身后的狸花猫歪了歪圆圆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访客。还是那个傻模样,谁也不怕。季玩暄的眼神立时软了下来。他弯下腰,轻声和猫打招呼:“好久不见,少女你都喜当妈了,但我还是青葱小伙子,你心情是不是很复杂?”有着语言障碍的傻猫完全不知道他在胡扯些什么,只是舔了舔自己的前掌,琥珀色的杏核眼显得懵懵懂懂。“我包里有牛奶,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吧,就在外面这个口袋里。”青葱小伙子回过头来对他笑,求起人来态度特别好。沈放帮人办事也很周到,不仅取出了盒装的牛奶,还无师自通地掀开口,放到了楼主面前不远不近的位置。傻猫圆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盒可疑的液体,跟被定了身似的。半分钟的沉默过后,楼主起身,体态优雅地踱到了牛奶面前,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一口。“成了!”季玩暄习惯性地想用拳头敲击掌心,但右臂刚一动便牵扯到了还没长好的伤处,搞得他皱起眉微“嘶”了一声。沈放屈身察看他被石膏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自觉能力有限什么也看不出来,便开口问道:“还很疼吗?”季玩暄摇头:“早就不疼了,只是有一点感觉而已。”沈放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季玩暄回头看向喝奶喝得正开心的傻猫,也被感染了似的又笑起来:“楼主已经认识你了,下次你来找它玩,耐心等一等,它会出来的。”……所以刚才他是在介绍自己和猫认识?“季玩暄。”单肩背着书包的少年脊梁挺直,垂下头看着他。季玩暄仰起头与他对视,张了张嘴。“沈放。”完全没有任何正经的自我介绍,他们叫出了彼此的名字。静立的少年“嗯”了一声:“走吧。”季玩暄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哪啊?”沈放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回家。”季玩暄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故意曲解人家意思:“这才刚认识就带我回你家,不好吧!”沈放步子一顿停了下来,身后不好好走路的人险些撞到他身上。少年回过头,眉毛微微扬起:“那回你家?”可真是个争强好胜的小同学。季玩暄矜持道:“我觉得这样也不大好。”沈放点了点头,又转回去了。好冷酷的一个男孩,偏偏不知哪点戳到了季玩暄,戳得他一下子就理解了顾晨星平时没完没了招人烦时的心理活动,正待追上去继续撩闲,一道清朗的叫骂便自正前方响了起来。“季玩暄!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东西又背着我干嘛呢!”季玩暄:“……”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