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靖西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钱墨对着他发呆。
“在想什么?”
“一只羊需要几个朋友。”
“什么意思?”钱墨之前就总有些奇怪的行为,来了新西兰之后,好像更多了。
“我想要养一只羊,可是不能只养一只羊,它会孤单的,我得另外再养一些羊陪它。”
“为什么想要养羊?”
钱墨自己也说不明白,他想了想说:“我今天去牧场见到昨天那只羊了。它很乖,抱它的时候不会乱动,毛很软,摸起来很舒服,它应该也很喜欢我的。”
说到这,钱墨有点懊恼:“但我不能带走它,它妈妈会想它的。”
虞靖西没有太听明白钱墨在说什么,他只是知道钱墨真的很想要一只羊。于是他说:“回上海之后,我送你,要几只都可以。”
钱墨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他的语气低落下去:“我没有地方养,也没办法每天照顾它们……算了,以后再说吧。”
虞靖西陪钱墨坐了一会,起身去找人要了纸和笔,过了一会儿把一张纸条塞给了钱墨。
虞靖西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这种情绪在他身上不多见,钱墨疑心自己看错了。
“我去找他们要了一只羊,很乖,毛很软,它很喜欢你,有你做它朋友就够了。”
钱墨要把纸片打开,但虞靖西制止了他。
“下午再看。”
下午,虞靖西继续留在办公室和牧场负责人过合同。钱墨乘了小车,去另外一边的牧场,工作人员告诉他下午可以去爬山。
钱墨在小车上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副简笔画。虞靖西不怎么会画画,线条也不是很直,但钱墨看出来了,虞靖西画的是个箱子,上面还有三个透气的小孔。
司机车开到一半,听到了后座传来的像孩童一般的哭声,他扭头去看,发现后座上的那个亚洲男孩正捧着一张纸条大哭。
司机慌张地问:“What's the matter?Are you okay?”
男孩一边哭一边说:“I'am okay,just…just leave me al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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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降临到地球上,遇见了坠落在沙漠中的飞行员。小王子要飞行员画一只羊给他。
“这是一只箱子,你要的羊就在里面。”
这时我十分惊奇地看到我的这位小评判员喜笑颜开。他说:“这正是我想要的,……你说这只羊需要很多草吗?”
“为什么问这个呢?”
“因为我那里地方非常小……”
“我给你画的是一只很小的小羊,地方小也够喂养它的。”
他把脑袋靠近这张画。
“并不象你说的那么小……瞧!它睡着了……”
——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24看海
虞靖西又在办公室聊了一整天的合同,脑袋一个顶两个大。对方的牧场资源和先进的生产线都是他看重的,但价格也委实不低。虞靖西不希望全部以货币的形式交付,那会对公司的现金流造成太大的负担,于是双方这两天就成交方式来回讨论了无数次。
晚上六点多钟,钱墨从外面回来了,虞靖西今天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
等车的间隙,钱墨慢慢踱到虞靖西身边,看了一眼法务和商务的位置,才开口对他说:“我很喜欢。那只羊,很乖,很小,吃得也少。”
虞靖西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回到酒店之后,虞靖西又叫了法务去二楼咖啡厅和国内的团队开会。
钱墨等到十二点虞靖西都没有给他发消息或者来找他。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下楼一趟。套了件外套,他在电梯里给自己编一个夜里十二点要去咖啡厅的理由——饿了,想吃点东西。
咖啡厅里没有什么人,灯也关了一半,钱墨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虞靖西和法务。钱墨先去服务台要了点吃食,特别问了哪一种做得比较慢,然后才去找他们。
虞靖西余光里看到有人在他对面坐下了,大约过了5分钟,他才终于能够从讨论的间隙里分一分神,抬起头来。
虞靖西:“怎么还不睡?”
“有点饿,胃里烧得慌,想要下来吃点东西。给你们两个也点了,一会儿就上了。”
虞靖西点了点头,马上又投入到工作中。
钱墨听了一会儿,觉得他们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知道,但连在一块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发起呆来,盯着虞靖西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手看。虽然现在电子输入也很方便,但钱墨发现虞靖西在思考的时候还是喜欢用纸和笔,即使划出来的只是一些无意义地线条。
指头上的薄茧应该就是这么来的,钱墨想。
又过了一会儿,餐上来了。虞靖西对着视频那头说:“休息十分钟,辛苦大家了,夜宵和打车费都可以找财务报销。”
钱墨点了肉派、银鱼蛋饼和一款发音复杂的甜点。甜品有松脆的外皮、绵软的蛋糕芯,上面覆盖着香甜的奶油和水果。
钱墨吃了一口甜品之后就不吃了。
法务姐姐很奇怪地问:“这不是很好吃吗?怎么不吃了?”
“没有,很好吃,但是我胃不太好,甜的东西不能多吃。”
“你的自制力也太好了吧!”
钱墨笑笑,他不过是在做选择。这次他在健康和美食之间选了健康,但也有时候他在健康和酒精之间选了酒精。用酒精短暂地麻痹自己对身体没有好处,但可以保护一下脆弱的精神。钱墨想那其实也算是选择了健康,心理健康。
吃完之后,虞靖西说:“钱部先回去休息吧,把门关好,明天还是要早起。”
于是,钱墨知道虞靖西今晚不会来了。
又是一个晴天,钱墨早上去逛了工厂,一边拍照一边在算时间:明天晚上8:00离开因弗卡吉尔去往奥克兰,接着搭乘第二天上午的飞机,穿过太平洋回到上海,只要12个小时就能从春天快进到秋天。
钱墨忽然就不想逛了,他迫切地想要见一见虞靖西。
钱墨在工厂里走马观花,早上11点就回到了虞靖西洽谈的办公室,还带了些咖啡进来。
会议暂停了一会,抽烟的抽烟,上厕所的上厕所。
商务和法务都跑到外面透气,钱墨坐到了虞靖西身边。
虞靖西:“你怎么现在就来了?生产线逛完了?”
“嗯。想过来听听你们会谈,可以更好地理解牧场的运作和管理。”
虞靖西不知道信没信这种说辞,他只是打量了钱墨一眼,说:“那你可别再打哈欠了。”
“我带了咖啡的。”
过了一会法务回来了,钱墨要给她让座。
“不用不用,你就坐那吧,我挪到那边去,靠窗通风,我能清醒点。”
于是,钱墨就在虞靖西右手边坐下了。
会谈重新开始,钱墨还是有点听不懂。
虞靖西的钢笔在纸上划出好听的沙沙声,虞靖西的手当然也是好看的,指甲圆润,骨节分明,散布着青色的血管。
钱墨又想到上海的台风天,虞靖西的手捂着他的口鼻,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呼吸,使他分不清那时候的心跳加速究竟是因为感官回笼还是虞靖西本身。
中午吃完饭,虞靖西告诉大家:“快结束了,今天应该就能把合同签掉。明天周日,大家可以自由安排活动。”
商务和法务发出欢呼,商量着她们明天要去城里买些什么、吃些什么,最要紧的是要穿得漂漂亮亮地自拍发朋友圈。
一整个下午,钱墨都在找因弗卡吉尔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最后他决定去看海。
因弗卡吉尔是新西兰最南端的城市,覆盖了南岛的西南角的峡湾国家公园和Catlins海岸地区,有着新西兰最南端的邮局,还有着世界最南端的灯塔。
钱墨要给自己寄一张跨洋的明信片,好让之后的他证明新西兰的春天曾经真实存在。
会谈一直进行到了晚上8点,但总算是谈下来了。所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庆祝,回到酒店都已经快11点了。
钱墨不知道今晚虞靖西会不会找他,但他决定不管虞靖西找不找他,他都要去敲608的门。
终于,在午夜来临前,钱墨在608的门口对虞靖西发出了邀请:“明天你要是没有安排,要不要和我去看海?”
虞靖西穿着浴袍,身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发稍正在往下滴水。
虞靖西沉默了很久,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钱墨太紧张,所以显得时间格外漫长。
“可以。”
虞靖西又问:“要进来吗?”
钱墨进去之后帮虞靖西吹了头发,然后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又滚到了床上。
第二天钱墨睡到自然醒,虞靖西还在边上睡着。钱墨摸了手机出来,屏幕上的时钟正好从07:59跳成08:00。
他们还有整整12个小时。
钱墨不常看见虞靖西睡着的样子,在上海他们总是分床睡。睡着的虞靖西面容柔和许多,看着不凶也不严肃,也不会冷笑着说嘲讽人的话。他用目光描摹着虞靖西的样子,想要记住这个时刻。
上午9点,他们空着肚子离开了酒店,打了车去找吃食,在街边的邮筒投了明信片,还去“地球上最南端的星巴克”打了卡。
下午2点,他们抵达了海岸。
湛蓝的海水,映着天空和白云,岸边长着细长的野草,风一吹,就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浪。他们拿着温热的咖啡,吹着海风,并排安静地站着。
钱墨感叹道:“很漂亮,比上海的漂亮。”
虞靖西:“上海那些不能算海吧。你看的是哪一片?”
“我有个玩得还不错的高中同学考上了海事大。大一的时候我去找他玩,他们学校边上就是杭州湾,在东海大桥那一块。傍晚潮水退掉之后,有一大块滩涂,可以光脚走在上面。沙子很软,可以捡到些贝壳或者小鱼。但是都很小,而且也不是活的。我们说好,之后一起去一个真的沙滩,能捡到活的海鲜的那种。拿个小桶和铲子去挖,挖到了小鱼小虾的话,晚上就能吃烧烤。”
钱墨在生活里很少讲这么一长段话,虞靖西其实也不太了解钱墨的人际关系网。除了入职喜月前的那一次,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钱墨和朋友或者家人联系。
虞靖西:“后来呢?去了吗?”
钱墨的语气低落下来:“没有,后来……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
“为什么?”
“上海很大的……”钱墨慢慢地说:“从奉贤到临港有40公里,没有地铁,公交要三个半小时,就算是打车也要一个小时。”
虞靖西从小到大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去海边一定要找那一个朋友。“你可以和自己学校的朋友一块去。”
钱墨安静了一会,才说:“我没有什么朋友。”
虞靖西想钱墨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是长得好看,性格乖巧,应该不至于没有朋友的,他只能想到一种理由:“你看不上他们吗?”
钱墨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笑完,钱墨补充道:“可能是我太无聊了吧。不会说好听话,性格也闷,玩不开,连打的游戏都是十年前流行的。”
“那……你的父母呢?你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是独生子,父母在我高考后离婚了,各自有了家庭,很少和我联系。”
海面上漂着一段浮木,随着浪头,在水中上下。 钱墨:“看见了吗?那就是我。”
虞靖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钱墨从前生活的样貌。
过了好半晌,虞靖西说:“沙滩,以后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
去沙滩挖海鲜已经是钱墨9年前的愿望了,时过境迁,钱墨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去做这件看起来似乎有点傻的事情。
但是虞靖西给了承诺,钱墨想要这个承诺。
于是他说:“好啊。”
他们在海边吹了一下午的风。钱墨一直细碎地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情,几乎要把他整个贫瘠人生里所有关于快乐和有趣的片段翻出来,像一个孩子展示他的珍宝似的,即使那些珍宝只是一些廉价的玻璃珠子。
傍晚,余晖洒下,把蓝色的海变成了橙红色。
钱墨拍了很多照片,仿佛是要把整个天空存进相机里。
他们在酒店吃了晚饭,在晚上8点准时踏上了返回上海的行程。飞机在第二天傍晚降落在虹桥,虞靖西说和钱墨顺路,让法务和商务先走了。
在T1出口等车的时候,虞靖西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肚子痛也不一定是孩子的问题……你别慌……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呆在家别动,我马上到。”
虞靖西喊他的名字:“钱墨。”
钱墨不想听,但他还是听到了。
“你自己打车吧,我今晚不回去了。”
于是钱墨知道新西兰之旅结束了,不再有偷情的总经理和广告部部长,只有随时都可以另觅新欢的金主和随时都可能被抛弃的金丝雀。
25假期
回上海之后,已经是9月底了,所有人都处于中秋国庆8天假马上就要到了的气氛中,无心工作、懒懒散散。
广告部的工作本来也不算多,钱墨给手下了人定了deadline之后,对他们上班摸鱼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知道只要时间到了,就算不督促大家也会开始工作的。
这期间,钱墨只见了虞靖西一回,是在公司的会议上。虞靖西最近似乎很忙,觉也没有睡好,开会的时候钱墨发现他眼下有两块淡淡的青。虞靖西讲了一些新牧场的概况之后,结合市场调研的结果,提了自己的想法:主推高端市场,利用春节这一重大传统节日,打响“送礼佳品”的名头。
“……我建议主推物料还是牧场的宣传片,11月上旬的时候我们再就这个项目进行详细讨论,现在广告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柚子茶上。”
钱墨应下了,回去给手下的人调整了一下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