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半, 顾青书趴在高醒的背上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门, 胖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只要是不读书, 让他干什么都行, 也不跟家里的妈妈说一声,先溜为敬, 用他的话讲, 那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免费旅游,不去白不去。
顾青书身为吃白食二人组的成员之一, 即便清楚自己的一切花销都由高醒包圆, 却不如跟着金哥混日子那样自然, 他跟金潜在一起的时候, 是什么都不必说, 金哥都能知道他需要什么, 安排好一切,跟着高醒呢?顾青书暂且还不知道, 于是隐秘地担忧着, 后知后觉地担忧着。
江阳市火车站很简陋,检票的铁门外面是热闹的广场,铁门附近挤满了等待进入的中年男女,所有人果真大包小包地扛在肩上, 脸上黝黑,浑身汗涔涔的,还抱着小孩子,小孩子有的睡着了,有的哇哇大哭,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流得到处都是。
由于还没有买票,顾青书趴在高醒背上小声地说:“要不你把我放到旁边花坛那里吧,买票的地方还要排队的样子,你背着我不嫌累吗?”
江阳市火车站的空气都比其他地方浑浊一些,夹杂着凉面还有各种炒饭的香气,高醒托着身后少年的屁股,浑然不觉有一丝一毫的疲惫,只是从学校到火车站的时候一直皮笑肉不笑,听了身后顾青书的话,才立马真诚地回头说了一句:“不累的,买票叫姚祚去就行了,哪有什么事情都我亲历亲为的?”
说完,顾青书就见高醒踹了踹东张西望的姚祚,说:“去买五张票。”
姚祚在学校的时候懒得出奇,但跟着这个小团体那跑腿的速度活像飞毛腿转世,立马点头,也不要大家给钱,从金家少爷那里拿了身份证就挤入人群里去,顾青书看姚祚像个猴子似的,两三下就挤到最前头,高喊要买票,便忍不住笑,对高醒说:“姚祚跟我们跑了,他爸不会说什么吧?”
高醒耸了耸肩,一副他才不管的样子回答:“那是他该考虑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
顾青书却不太赞同,捏了一把高醒的脸颊,捏着不放:“怎么会没关系?你还跟他爸爸在合作不是吗?把人家儿子拐出来当跑腿的,也不知会一声,不好。”顾青书总觉得姚祚现在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不管人家这算什么事儿啊?
高醒也不跟小狐狸辩驳什么,点了点头说:“好,知道了,一会儿上车喊他给姚卫民打个电话,他自己有BB机来着。”
“嗯。”顾青书说完,发现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正一副调侃的神情看着自己,立即那捏过高醒脸颊的手指头都像是被烫了一下,仿若背叛的心灵拷问从指尖滋生,蔓延去全身上下,然而却不会让顾青书低头认错,他迎着金哥淡然的目光,露出个应该在此刻出现的羞赧模样,然后问说,“金哥你看什么?”
金家少爷笑而不语,只挑了挑眉,好一会儿才说:“提醒你不要太过火,不然我太难过了。”
金潜大大方方地说这种话,还装出一副被抛弃的委屈样子跟胖子抱在一起,顾青书见状也玩笑似的立即双手将高醒搂得很近,脑袋还往高醒的头上撞了撞,挑衅似的对金潜和胖子吐了吐舌头。
男孩子之间的亲密举动,越是藏着掖着,才会让人感到古怪,越是自然大方,才不会让人起疑。
顾青书知道这点,所以不会特别避讳跟高醒的接触,但若是金潜表现出一副特别抗拒不悦的态度,他还当真不敢和高醒在金哥面前表现得亲密,好在一切好像都比他想得简单,金潜给他的态度就像是单纯玩的很好很好的朋友,会调侃他跟高醒,就像好朋友调侃小情侣过于黏糊,是让顾青书安心的信号。
这说明什么呢?
顾青书私以为,说明金哥是真的祝福他和高醒的,也愿意原谅他早前时候为了让金潜心疼故意做的傻事。
真好。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顾青书要稳定优质的未来,也要从小陪伴的好友,要所有能够让他摆脱窘迫的好处,也想要留下身边温暖的存在,他什么都要,什么后路都留,甚至庆幸被他弄得一团糟的感情问题最终走向大团圆的结局,殊不知为了这么个薄弱美好的假象,有多少人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唯恐先爆发的那个人会输。
高醒看着金潜跟身后自家小狐狸的互动,跟个高级分析师一样,分析这两人现在是什么情绪,当检测到金潜并没有勾引自家小狐狸又另投怀抱,小狐狸也没有要改嫁的意思,才稍微放心下来,不动声色的享受这小小的胜利。
不多时,姚祚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扬了扬手里的五张票,说:“我们来得太晚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卧铺,全部都是坐票,售票员的意思是等上了车,看看如果有人退票的话,咱们可以补票去卧铺睡一觉,去北京的车程还挺长的,还是卧铺比较好,毕竟今晚还要睡觉不是?”
顾青书没有坐过火车,不发表言论,认真等金哥和高哥这两个坐过的说话。
高醒和金潜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都是拿了票准备上车再说,上车之前,顾青书瞅见一旁有老奶奶摆地摊,地摊上是小山一样高的石榴,老太太甚至还开了一个拿在手里,举得老高让过路的行人都尝尝。
石榴果实在暮色里看不出有多艳丽,顾青书也只是觉得那老太太蹲在那里卖石榴也不怕人来人往地踩着她,摆摊不能这么摆,人流量大的地方不意味着会停下来买东西,这是路口,前面的人都被后面的人推着走了,即便有人想要买,也被推走,不会回来。
顾青书如今琢磨买卖的事情比较多,聪明劲儿都用在这上面,却不知道怎么跟老太太说需要换个地点摆摊。
他这边多看了两眼老太太,背着他的少年却以为他是想要石榴,背着他调转过来就问老太太石榴多少钱。老太太身材矮小,瘦巴巴的,全部行当只有一个背篓,也不晓得这样的小身板是怎么把这么大一个背篓给弄来的,一看有人来买东西,便笑得露出一嘴只剩两三颗的牙,眼睛也眯起来,回说:“一个三毛,两个五毛,我这石榴都是自家种的,甜得很,小伙子你尝尝?来来,尝尝吧!”
说着,老奶奶就从打开的石榴瓣里掰下几粒石榴肉送过来,顾青书连忙去接,秀秀气气地只吃了一颗,其他的都喂到高醒的嘴里,高醒舌尖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卷过他的手心,弄得顾青书一面笑一面在高醒的T恤上擦了擦,说:“挺甜的。”
“那就买几个。”跟过来的金潜直接给了一块,“拿四个。”
老奶奶立马笑得合不拢嘴,舔了舔手指头,去扯了一个薄如蝉翼的蓝色塑料袋,生怕几个小伙子反悔似的,飞快装进去四个石榴,然后递给那模样俊得不得了的小伙子:“来来,拿好。”
金潜接过来后便跟高醒说:“行了,我们都不怎么吃,青书一个人吃四个,不用买了。”
高醒顿了顿,点了点头,正要走,耳边却又响起顾青书那对他而言永远清凉如冰镇橘子汽水的甜甜声音:“阿婆,你要不要到那边卖凉粉的旁边摆摊啊?你在这里生意不好,过去会好些。”
高醒立马顿住脚步,等背上的小狐狸说完。
老太太看了看那边,连忙摆手:“那边太多摆摊的了,我这里就我一个,挺好的。”
顾青书便笑:“阿婆你这样想不对,扎堆比单打独斗好,你看那边生意好好?你这里人多但没几个买是不是?你就过去试试一天,如果不好,明天再换过来,也不亏的。”
老太太果然心动了,稍微考虑了两秒,立马把摊位收拾起来,准备挪过去,顺便还笑着跟顾青书道谢:“谢谢啊,小闺女。”
顾青书笑容僵在嘴边,没时间纠正人家老太太,身边以胖子为首居然还幸灾乐祸地发出‘噗嗤’的笑声,就连高醒都闷哼着憋笑,顾青书立马干咳了一声,高醒便摆正态度:“天太晚了,那阿婆眼神儿不好,可以理解。”
胖子也哄说:“是的是的,眼神儿不好。”
金家少爷点头:“我举双手双脚赞同那阿婆眼神不好的结论。”
狗腿子姚祚却说着大实话:“顾青书本来就比女娃娃都好看,咱们都开始长胡子了吧,他一根毛好像都没长……”
只是话说一半就被其他三个护犊子的少年喝道:“闭嘴吧你。”
姚祚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说顾青书不像个男人,这话他不是故意的啊!于是补救道:“我不是说顾青书你不像个男人,是、是……夸你!”
顾青书其实并不生气,但他很乐意看姚祚这满头大汗的模样,便故意挑眉说道:“哦,你是夸我不像个男人?”
“救命!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祚舌头都大了,追着顾青书解释。
顾青书却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高醒的肩膀,调皮捣蛋得不得了,跟小男友说:“快跑,别让他追上。”
五个十六岁的少年人一边玩笑一边入了检票口,每个人都被检票员大叔那双三角眼跟照X光一样扫了一遍才放行,等到了候车室里,一股子泡面的味道扑面而来,顾青书自己吃泡面的时候可不觉得难闻,可在这里却又觉得闻不惯,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声张,打算忍忍就好,毕竟是第一次出去见世面,顾青书可不想当个扫兴的家伙。
高醒给他找了个位置先坐下,然后看了看他的脚上伤口怎么样,从口袋里掏出药水就给他又涂了一遍烫伤膏,最后才去候车室里的小摊位上买了几桶泡面几个八宝粥,顺带一堆小零食回来,递给胖子。
胖子瞅了一眼这些东西,四周望了一下,问说:“我觉得我们上去后估计睡不了觉,要不要买副扑克玩?”
高醒看向顾青书,顾青书熟稔地看向金哥,等金潜拿一个主意,就听金潜说:“拿吧,说不定买不到卧铺票,咱们几个干坐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再买几本杂志,前半夜随便打发过去就行,后半夜坐票车厢里的人估计都会睡着,我们也跟着眯一眯。”
胖子立马去买杂志和扑克,回来的时候顺手把钱夹递给顾青书,那是金潜的钱夹,一向都放在顾青书这样,顾青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收起来放到自己书包里面,跟高醒的放在一起。
姚祚这位真正的旁观者却是看了一眼高醒的表情,以为会看出什么不同,结果高哥比他想象地好像还要迟钝,只是看着,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居然还笑得出来!
‘笑得出来’的高醒手指关节被拇指无意识地掰响,‘咔咔’的骨节声音在嘈杂的火车站内悄若无声。
十点四十的火车大概会提前半个小时抵达,十分钟用来下乘客,十分钟用来清扫和二次检票,最后十分钟用来等乘客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座完毕,顾青书看着火车站候车室上的数字牌变化的次数还有广播播报的抵达时间,算了一下,跟蹲在自己面前让自己把脚丫子放在他腿上的高醒说:“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五分钟我们就可以去二次检票了。”
高醒咧嘴笑了笑,说:“紧张吗?”
顾青书不做声,眼神却透露着几许胆怯。
高醒这会儿瞬间什么醋意都抛到脑后去,怜爱地、心疼的、充满保护欲地跟他的青书说:“别怕,我保护你。”
一旁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的狗腿子姚祚牙都要被酸倒了,皱着眉头,红着脸,悄悄离这两人远了一些。
胖子却是注意着小狐狸的表情,看见青书眼睛满目星光地对高醒垂眸笑了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少年们的心事很快都被留在了陈旧的候车室里,五分钟后,跟随广播的指引,顾青书再度被他的‘daddy’背到背上,五个青春正好的大男孩跟一群大叔大妈们挤着上了绿皮火车,所有人明明都买了票,但好像都跟没买似的撒开脚丫子冲向车厢入口。
顾青书脚上还有伤呢,高醒不敢在上车的时候随便跟人挤,让姚祚还有其他人先上去抢位置把行李放好,然后镇静地站在车厢外面,冷眼旁观着别人的拥挤。
顾青书第一次坐火车,觉得很有意思,跟高醒说:“感觉跟挤大巴差不多。”
高醒回头低声跟他拐来的小狐狸说:“是差不多,卧铺会好些。”
“……卧铺,是什么样的?”顾青书好奇很久了,忍到现在实在忍不下去,才小声询问。
在顾青书的想象里,卧铺放的是床,木板床,就跟大通铺一样很大一张,所有人都躺上面。可他明白自己的想象肯定不对,于是绝不说出来惹高醒笑话。
小狐狸怯生生地问了,他那位大尾巴狼的男友却有意要逗逗他,说:“哦,卧铺啊,其实就是很大一张地铺,大家脱了鞋子一起睡在上面,整个车厢都是地铺,方便的很。”
顾青书却是在高醒说话的时候眼睛很尖地瞅见了卧铺车厢,清楚看见卧铺是上中下三个窄窄的床铺构成,漂亮少年嘴角抽了抽,但绝不吃亏,反骗高醒道:“是么……啊!好像有流氓,刚才摸了一把我屁股。”
高醒浑身细胞瞬间都炸毛,转过身去眸里满目寒意:“谁?”
顾青书却笑了笑,软哒哒地在高醒耳边说着威胁的话:“是你呀,把手给我拿远一点,别捏我屁股。”
高醒被唬了一跳还满腔的快乐,一副无辜地口吻做着老流氓才干的事情,两手控着青书浑身上下唯一肉多的地方,说:“我背着你,这不是没办法嘛。”
这少年一边说,一边还肆无忌惮地抓了抓。
顾青书何时受过这样刺激的亲密接触,又没脸伸手下去把几乎焊在自己屁股上的手扯开,只能认命地趴在高醒背上口头攻击,最后却被捏得没了脾气,脸都埋在高醒的肩窝里,求饶了:“你疯了吗?被人看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