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通过后,贝达宁接手了他日常的网络维护工作,他开始跑前跑后地联络合作方。
网上说什么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击,比北方难捱得多,纯属扯淡。他穿着司君遥早早给他买好的羽绒服和雪地靴,依然在不见尽头的持续降温中冻得骨肉分离。狼狈地钻进快餐店买一杯热饮缓缓劲的间隙,他捧着杯子,用单线程的脑袋费力梳理他喜欢司君遥这件事。
捋来捋去,除了按兵不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厢情愿,万一司君遥对他半点想法都没有,擅自出手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一败涂地。
那天他旁敲侧击套了右祎许多过招小技巧,别的都太下三路,有一条他倒是挺认同:没定数的时候,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不失时机的试探,二是维持稳定良好的表现。说不准什么时候对方先你一步露出马脚,就能瞬间找回主动权。
主不主动权的倒无所谓,但假如司君遥真能在他旷日持久的优良表现中对他产生一丝好感,甚至还能喜欢他的话…任舟光想想,双脚都要离地了,气球飞不走,但他可以。冲出太空,拥抱太阳,再带一身火星子回来握住司君遥的手,告诉他:“我愿意!”
他把自己想得直激动,骨头缝里阴着的冷痛瞬间消失,糖包撕开抿走半袋,齁甜的晶体化成水,连早上临出门时司君遥冷淡的都被覆盖了甜。
微信叮地一声,任舟回了魂儿,捧起一看,居然是司君遥。
“明天是晚班吗?”
司君遥一个多礼拜几乎没主动给他发过消息,这六个字加一个标点简直久旱逢甘霖。任舟拍拍自己的脸,立刻敲了个“是”,想了想又追了一张柴犬表情包。
“给黑黑和土土绝育的医院联系好了,你看明天白天有没有空,陪我跑一趟吧。”
他当时给两条黑狗起名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既然是云生路,那白云就是应该配黑土。没想到这名从司君遥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还怪有意思的。什么有空没空,司老师找,浑身全是空。
他生怕司君遥反悔,赶紧按个语音,情真意切地应承:“明天没事儿,今天差不多都跑完了。咱们是不还得准备狗链子什么的?”
“准备了它们也未必愿意套,我向医院借了两只笼子,晚点拉回家。明天你用惯常喂的东西给它们引到笼子里就好。”
“嗯,也行。土土这两天好像大姨夫来了,情绪挺不稳定的,昨天叫他,他就瞟了我一眼,手也不给握,就很离谱…”
任舟絮叨到一半忽然顿住,可是手一松,语音已经发出去了。他手忙脚乱想要撤回,又点成了删除,顿时希望刚才那半包糖化成砒霜,毒死他一了百了。他发誓没有指桑骂槐,可司君遥万一这么想呢!
他正绝望,司君遥回了一条:“我先开会,回去再说。”
算了,反正也不能更差了,任舟把下巴磨在桌子上,赖唧唧地问:“什么时候回来,在不在家吃饭,吃新开那家淮扬菜行吗,你不是说过喜欢吃大煮干丝…”
“正点下班,下班就回,买你爱吃的就好。”
“O了个JQK!”
司君遥等来他干脆的回应,把手机扣在茶水间的大理石台面上,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很多天了,他把自己框进所谓正常来往的标准框架里,跟任舟说每一句话都要斟酌语气和措辞,望向他的每一眼,都要压抑喜欢。所幸,那一次冒犯好像没有被当作前科记载,任舟对他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热络,没有疏远,也没有刻意避嫌。
任舟不在家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能稍稍松懈,却又被四下的安静绕得低沉。抚着阿白头上一红一粉两只蝴蝶结,他刚提起唇角,又失去了笑容,最后关掉了阳台的灯。
第二天,任舟下夜班补了几小时眠,下午挣扎着起了,胡乱套了两件衣服,哈欠连天地跟他出门抓狗。头一天故意没喂,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扒垃圾堆的两条黑狗疯了似的蹿过来,围着四条修长的小腿团团转。
“还怕它们野去了不好找,看来是饿坏了,专门在这守株待我呢。”
司君遥把两只笼子搁在地上,打开了笼门。任舟掰了一截烤肠,黑黑闻到香味立即跳起来攀上他膝盖,撑着前腿把烤肠叼进嘴里。黑黑不是什么小狗了,耳朵立得很精神,蹬任舟这一脚,他也是用了点力气才站得稳。
司君遥微微皱起眉心,提醒他:“小心一点。”
凭借着长年嗑同人的经验,对于他的各种嘱咐,任舟都能自动转化成糖,又掰了一块放在笼子门边,开朗地说:“没事儿,这都是老朋友。”
可他的老朋友不只黑黑一个,第二口喂得依然偏心眼,在他没注意的地方,土土已经气饿交加,身体后顶,脚爪在地上磨出轻微的声响。
任舟又掰了第三块,连同半个包子丢进了笼子。黑黑眼里只有吃的,毫无防备地钻进去。司君遥在后面抵住笼壁,任舟把他还在摇摆的尾巴往里一塞,锁上了门。黑黑只是一愣,原地思考了几秒,继续摇着尾巴啃包子。
“这也是个小没心没肺的,整得我有种骗傻孩子的坏蛋还有点愧疚。”
司君遥把笼子拖开了点,明知道他根本没有愧疚,还是温声说:“傻孩子也知道你是为它好,绝了育把驱虫做了,看看能不能找到领养的人家。天也冷了。”
任舟从小爱喂猫猫狗狗,去趟公园都要给松鼠带一把瓜子。杜莉因为这事儿骂过他不只一次,说人还活不明白,去喂畜生,假好心。他不听,因为他总觉得小动物吃了他食物之后亮晶晶的眼睛不是假的。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肯定他的善意,有点不好意思,又实在开心。
黑黑吃得香,土土却卧在一边儿瞪着他,任舟把剩下半个包子掰开,用脚踝推了推垮个狗脸的土土。“来吧,傻孩子二号,配合点,再赢得一次司老师的表扬。”
土土却无动于衷,肚子里呼噜呼噜,爪尖在地上抓得紧。任舟习惯了它这几天的古怪脾性,蹲下来,把包子放进手心,递到它嘴边。“土哥,给个面子,你作为男人的最后一顿,咱们吃祥和一点。”
他说着又把手往前伸了伸,指尖轻轻顶上了土土的喉咙。没想土土忽然跳起来,一口咬在任舟手腕外侧。任舟吃痛,霍地起身,土土竟然没松口,被他扬着手臂吊在半空,狠命扭了扭才落地。
“操!…”任舟撸起袖管,大骂一声。
司君遥一步越过铁笼,把任舟抓过来查看,手腕外侧齿痕深重,已经开始渗血。
“我给宠物医院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把狗带走。你马上去店里,清水冲,有肥皂涂肥皂,一直冲,不要停,我马上就来。”
“我…”
“快去。”
司君遥面上再冷静,这一声催促也带了不容二话的急迫。任舟除了疼,满脑子只想着别让他把眉头皱得更紧,于是举着流血的手腕朝云生网咖大跳。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白亮的玻璃门中,司君遥才卸了绷紧的肩背,扶着铁笼缓缓蹲下。
土土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剩黑黑隔着栏杆忧虑地小声呜咽。司君遥剧烈颤抖的手触到了他的皮毛,黑黑用力把身体挤过去,让他的指尖更多地没入。
温热的,柔软的,司君遥抵抗住极度想要服药的念头,深深呼吸。额头的冷汗在冰凉的空气里很快消散,他把脑海里任舟带血的手腕柔化成朦胧的景象,缓慢拉伸,拆解,粉碎,最后投进一片黑海。睁开眼,午后的阳光仍然放肆明亮着。
他将散落在脚边的食物都放入黑黑的铁笼,起身打了个电话给杨奕介绍的熟人。然后提着笼子,坚定地走向他受伤的小朋友。
32 第32章 保护大后方
司君遥走进云生网咖,前台邱菲马上迎过来给他指路:“卫生间在里头,这边拐进去。”
“谢谢。”司君遥点了头,迅速向里间走去。
任舟正背对他单手叉腰,把手腕搁在水龙头底下哗哗地冲,不知道他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跟贝达宁数落忘恩负义的土土:“不愧是狗,真狗!发起疯来连饭票都咬。妈蛋,好像发情了找不着对象似的天天在这性情大变,老子早晚要阉掉他!”
“这几天它都在墙根那呜呜,是不是真发情了所以特别能闹?”
“我哪知道,人发不发情我都分不出来,还分狗?”
“那你…”贝达宁还想劝他去打针,余光瞥见司君遥立在他俩背后,立刻退开两尺,怼了怼任舟的腰。
任舟张嘴又要骂,回头看见司君遥,炸的毛瞬间顺溜,眉毛一塌,瘪嘴嘟囔:“行了吗,冲这半天…水太凉,我手麻了。”
司君遥把水关掉,捧起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齿痕依然明显,只是不太出血了,犬齿咬的伤最重,深入皮肉,周围已经微微肿起。
“店里有医用纱布吗?”
任舟在他把自己手腕捧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大脑宕机,还是贝达宁回答他:“有,在前台,我去拿。”
他一离开,狭窄的洗手台前就只剩下他们俩。司君遥依然托着他的手腕,固执地看。他的手和冷水到底哪个更凉,任舟已经分不清。但他知道,再不说点儿什么,他浑身的烫怕是要顺着伤口喷出来。
“那啥…狗呢?”
“黑黑我放在门口,过一会儿医院会派人来取,那个跑了。”
昨天还亲亲热热的叫人家土土,今天就失去姓名变成了“那个”,任舟知道他这就是齐海阳给他讲过的“护犊子”。狗土土,咬了他一口,被司老师立刻判定罪不可赦。
任舟又疼又爽,忍不住往他身前又凑了凑,却看见司君遥的鬓角不知道怎么打湿了,贴在脸边,微微发卷。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动手替他抹掉,贝达宁蹦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纱布,在…这。”贝达宁盯着任舟眼看要抚在司君遥脸上的手,舌头都不利索。
倒是司君遥好像光顾着心疼,完全没察觉他们俩的异样,接过纱布道了谢,用纸巾大致擦干任舟胳膊的水迹,十分熟练地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走吧,去医院,应该是要打针。”司君遥包好了他的手腕,把袖口放下来覆住纱布。
“还要打针?!”任舟眼前一黑。
司君遥眯了半幅眼睛,问:“阿舟害怕打针?”
“谁说的!”他只是单纯怕疼。
“那走吧。”
任舟硬着头皮随他走到门口,猛哥正好从楼上下来。见了司君遥客气地点点头。
“舟儿,达宁说你让狗给咬了?”
“啊,没啥事儿,他…司老师带我去打针。”
司君遥把他外套拉链往上拉到下巴,略带歉意地对猛哥说:“狗我暂时寄放在店门口,过会儿有人来取,给您添麻烦了。”
猛哥骤然跟这么斯文有礼的人说话,嗓子都不由自主放软了,显得十分慈祥:“不麻烦,那个啥,舟儿,好好让大夫处理一下就回家歇着吧,晚班我给你顶,不用回来了。”
“不用,我打完针就能回…”任舟话说一半,抬眼看见司君遥正望着他,没什么表情,可脑门好像滚动播放着一排字幕“再说一遍手腕掰断”,他眨眨眼,补了后半句,“回家静养。”
两个大人似乎都对他的答案感到满意,互相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点头道别。
一路开到医院,全程无话,任舟也不敢贸然吱声,他摸不准司君遥是不是在气他的不小心,受伤的手动也不动,僵在司君遥下视就看得见的地方。
司君遥进了医院轻车熟路地仿佛回家,不用导诊,不找门牌,迈着长腿目不斜视地带他挂号、排队,进了急诊室。
急诊大夫刚处理完个头上缠纱布的小患者,任舟坐过去,把胳膊伸给他。大夫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几秒,喊了一句:“这谁家小孩儿?”
司君遥靠了过来,立在他身侧,任舟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病历本和医保卡递过去,“不是小孩儿,我二十了,虚岁。”
大夫看了一眼病历封皮,又瞄瞄他,“长得显小啊。小孩儿,咋地啦?”
你才小,你们全小区都小,你单元上下二十多层小中小。任舟翻了半个白眼,把袖子挽上去,露出手腕的纱布。“被流浪狗咬了一口。”
“啊,多长时间啦?”
“就刚才。”
大夫拆了纱布还夸了一句:“包得还挺专业。”
任舟心想用你说,我房东十项全能,立时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脯:“伤口用清水冲了,也拿肥皂水洗了洗。”
“啊,这是有高人指点。”大夫朝他身侧沉默地立着的年轻帅哥点点头,“我看看…哎呀咬得挺使劲。得再清清创,打一针破伤风。小丁儿,来,这有个小孩儿让给咬了,给消毒清创。”
姓丁的小护士答应着从处置室出来,迎面看到司君遥,先愣了一瞬,随后笑得十分灿烂,声音也甜上去好几个度:“好,小孩儿来这,咱们处理一下。”
任舟脸垮进地下室,翻完剩的那半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跟着挪进去。
“袖口卷不上去就把外套脱了吧,坐那儿。”
司君遥帮他把袖口撑好,等他脱了一只袖子,立刻转到他背面,把外套取下来,两面折好搭在小臂。小护士夹着消毒棉球,柔声劝慰:“有点儿疼,忍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