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市的最中央————昨夜何草

"看见美人就死缠烂打。对吧？"沈思好心地替他把话接完。
"呵呵，一点也不错。不过我看这次有你受的了，那个叶未明不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放心。"沈思自信满满，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相信，只要是人他就一定会有弱点。"
教授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弱点是什么？"
沈思瞪他："那可是最高机密！"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傻瓜，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等别人宰吗？
最后付帐的时候，沈思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的第一伯乐，他都快被自己伟大的精神感动了。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其实半点都不重要。"叶未明对于沈思这么快就打听出他的姓名倒也不怎么惊讶，生活中总是要在不同地方留下痕迹的，就好像在沙滩上走路肯定会留下脚印一样。他指着自己那把红色小提琴说道："它叫雨果，和你的名字也差不了多少。"
雨果？
"那个十九世纪的法国大文豪？他和我的名字有哪点像了？我可高攀不起。"沈思自认反应能力还挺强的，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不是。"叶未明弹掉烟灰，他吸烟的动作一看就是此中老手，"此雨果非彼雨果，它的正确拼法是Hugo，在日耳曼语中有‘思想'和‘灵魂'的意思。"
沈思挑了挑眉毛，刚想说"承蒙你抬爱"，听见叶未明接着说道："不过它的一切思想和灵魂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它就什么也不是，一把普通的琴而已。"他用冷漠的眼神抚摸着小提琴，那个表情相当复杂，说不上是恨还是爱。
沈思看到呆住。
好个狂妄的小子！
在这一刹那间，沈思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念头，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眼前这个叫做叶未明的家伙了。
当然，仅仅是喜欢而已。
喜欢有很多类型，沈思所谓的喜欢，只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这个你还要不要？"叶未明拿出胶卷在沈思鼻子底下晃了晃，好像正在用肉骨头诱惑一只饥饿的流浪狗，他可没忘了自己一大早就横穿半个城市所为何来。
"要！当然要！那里面可是我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怎么会不要呢？"沈思总算记起要办的正经事，连忙从身上摸出钞票递了过去，"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有点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黑帮分子进行不法交易的镜头。
不过叶未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付出了就要获得回报是他的人生准则之一。他用夹着香烟的手接过钞票，没有数就直接塞进口袋，同时把胶卷交给沈思，细长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掌心。
那是一双保养良好，属于艺术家的手。皮肤细致，形状优美，十指修长而有力。指甲饱满，修剪得恰到好处，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迄今为止，沈思只见过一双能和它媲美的手。而那个人，正是他极力想要忘记的，却在不经意间，再次勾起了回忆。
这是第二次了。
自从叶未明出现以来，他已经有两次回想起过去，原本以为那些记忆或许随着那个人的消失变得逐渐淡漠，谁知道，一切不过是他自我欺骗的假相罢了。
为什么人会有"思想"这种玩意呢？！
沈思不由得看了一眼叶未明的小提琴，猛然发觉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尽一半。
"你每天都来广场练琴吗？"
叶未明吸了一口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广场中央最大的喷泉，没有立刻回答他。
今天是周末，还不到中午，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难得一个阳光灿烂的大好天气，蛰居在都市里的人们似乎约好了一样，全都跑出来放风，舒散一下憋闷了整个冬天的筋骨，享受春天温暖的阳光。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喂鸽子，还有极小的小孩子，在母亲的带领下蹒跚学步。卖报纸和饮料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梭游走。
沈思顺着叶未明的眼光看去，发现那里坐着一男一女，好像是一对情侣，手拉着手，神态亲密地正在说话。再远一点，可以看到广场那头新哥特式教堂的尖顶，红色琉璃瓦，斜状山形墙，阁楼上彩绘的玻璃三角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思把目光又移回叶未明身上，发现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固定在远处某一点上，整个人仿佛都已经痴了。
沈思伸手轻轻碰了他一下，问道："怎么，遇见熟人了？"
叶未明全身一震，猛然回过神来，转过脸看着沈思，"你刚才说什么？"
这是沈思首次领教叶未明的神游天外，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笑一笑，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说，你遇见熟人了吗？"
"没有。"
沈思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到尽头，他弹掉烟灰，用拇指和食指把烟头掐灭，随后中指用力一弹，那烟头在空气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进远处的果皮箱。
潇洒地甩甩手。
"你每天都来这里练琴？"沈思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主要目的是为了掌握对方的作息规律，以便开展下一步行动。
"也不是每天。你问这个干什么？"叶未明不给沈思回答的机会，他的烟也吸完了，估计自己的水平还达不到沈思"弹指神功"那种地步，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把烟头扔掉。不是他在沈思面前故意要表现良好的市民风范，而是不想看到面前突然凭空冒出一个戴袖章的老大妈（老大爷），挥舞着小红旗，唾沫横飞地对他嚷嚷"乱扔烟头，罚款XX元！"
叶未明走回沈思身边，整理好琴盒，用一只手提着，同时另一只手把帆布背包甩上肩。
沈思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问道："你这就要走了吗？"
"不走干什么？"叶未明觉得眼前这个人多少有点可笑，钱也收了，胶卷也还给他了，还想怎么样？对了，本大爷破例请他抽了一支烟呢，因为觉得这家伙看起来还算顺眼。可惜似乎没什么大脑。
"不走难道还要我陪你在这里聊天？那也可以，不过你得付钱，一小时五十块--因为你占用了我的时间。"叶未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沈思有几分悲哀地发现，每次他和叶未明对话，不管绕多少个弯子，最后的归结点总离不开一个"钱"字。
李碧华说的好--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他自认不是"小丈夫"，不过，现在口袋里好像也没什么钱。当然，凭他的懒散个性，就算是到了下辈子也混不成"大丈夫"。
"我请你去那边喝一杯，怎么样？"沈思指着广场对面卖饮料的小店。
叶未明似乎带着讥诮与不屑的嘴角露出一点点笑容，虽然是极浅极淡的，沈思凭着摄影师的敏锐观察力还是捕捉到了。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可没有时间享受这种悠闲。"
他说完就转过身去。
"哎！等一下。"沈思出声的同时伸手拉住叶未明一只胳膊，等他转过头来看自己，这才换上一副比较正式的面孔问道："你想不想当摄影模特？当然是业余的，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细长的眼睛波澜不惊。
沈思看不出叶未明的真正想法。好像有点麻烦......他悄悄咽了口唾沫，不死心地继续游说："以我专业的眼光来保证，你的条件绝对是第一流的，浪费了实在可惜。"顿了顿，最后又加上一句"当然了，报酬很优厚的。"
叶未明笑了。眼睛微微弯起，显得他的眼睫更加浓密，漾出掩不住的笑意。他毫不费力摆脱沈思的纠缠，淡朱色嘴唇吐出魅惑的声音：
"等你成了第一流的摄影师--到那时，我们再来讨论这个话题。"

"然后那？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不成？"
在欧阳杰家狭小的工作室里，沈思把一张张底片依次浸到显影液里，看那上面的影像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最后终于浮现出来，完全保持着定格那一刹那的形态。
与他想象中的画面一模一样，纤毫不爽。
欧阳杰好心在旁边帮忙，听沈思断断续续讲完和叶未明第二次见面的经过，有几分不相信地问道。
"沈思，这可太不像你平时的作风了！看看昨天那决心，啧啧，简直气冲牛斗啊。我还以为你会像蟑螂一样顽强，使出绝招‘一哭二贱三变态'，对他死死纠缠；最后或许被人家当成三八章鱼，一根一根地掰断手指也说不定呢！"欧阳杰说完，觉得自己最近在幽默感方面大有进步，心里暗爽不已，吃吃笑了起来。
沈思停下手里的工作，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杰。
"你怎么啦？后悔了是不是？没关系啊，反正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可以再去找他，千万别灰心，我支持你到底。"欧阳杰拍拍沈思的肩膀，在他眼前用力一握拳，给他打气。心说，我等着看你这张脸被揍成猪头，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沈思特别深沈地摇头，慢慢开口道："我是在想，小杰你大概最近恐怖片看多了吧？好像已经有点心理变态了，我强烈建议你，尽快找个好点的医生仔细检查一下。"
"去去去，胡说十三道！我正常的很，你才心理变态呢！"欧阳杰冲沈思挤眉弄眼，"大变态！"
"小杰......"
沈思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忧郁起来，忧郁里还夹杂着一点点茫然，就连声音也带着几分伤感。
"他说，等我成了第一流的摄影师再讨论这个话题--可是，我明明已经是第一流的摄影师了，小杰你说是不是？！"沈思忽然一把搂住欧阳杰，下巴很无赖地搁在他肩膀上，在他推开自己之前，哽咽地说道："你说过的......我是第一流的摄影师嘛！......三年了，那天你喝醉了......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
"哎哎哎，沈思你干什么？！"欧阳杰在被偷袭的同时本想立刻将沈思踢出暗房，忽然发现他连声音都变调了，顿时慌了手脚，两只胳膊在空中飞舞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任凭沈思就这么抱住他。
"好了好了，别这样，别这样......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你不嫌难看啊。"
过了几分钟欧阳杰总算镇定下来，他轻轻拍着沈思的后背安慰道："对，我是说过你是第一流的摄影师，我虽然喝醉了，可也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那天还说过，你能够抓住让心灵感动的画面，能够透视画面背后存在的事物，能够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一切......所以你千万不可以灰心，不用怀疑自己，天生就是摄影家，而且是最优秀的，第一流的......"欧阳杰正准备长篇大论继续吹捧，沈思已经慢慢松开手，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滑去，最后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表情相当痛苦。
"沈思你怎么啦！快起来！哪里不舒服啊？"欧阳杰发现沈思脸憋得通红，更加手忙脚乱起来，"沈思你可千万别吓唬我啊，我胆小！"
"我当然知道--"
沈思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克制住自己，总算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欧阳杰刚想扶他到椅子上坐好，沈思忽然张开大嘴，爆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同时捂着肚子在松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啊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谁来救我......哈哈哈哈......"他的眼角全都是泪水。
欧阳杰站在原地足足愣了有三秒钟，终于确认沈思那笑声不是装出来的，不是做出来的，也不是突然发作的羊角疯之类毛病所导致，那么只有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真的在笑！
在疯狂地大笑！
还有刚才那副怪样全都是假的！
欧阳杰明白自己又上了他的当，气得半死不活，偏偏沈思还倒在地上不停地抽筋，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小杰......你怎么......哈哈哈......怎么这样好骗......哈哈哈......真可爱......啊！救命--"
最后那声惨叫是因为欧阳杰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踢了沈思一脚，成功地制止住他的狂笑。
沈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喊："小杰你好狠，你想谋杀我啊！"这次可是真的很疼那。
"我怕你万一喘不上气来窒息而死。"欧阳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冰冰地说道，"你还要好好感谢我救了你一条狗命呢！"原来刚才踢到这混帐的屁股了，难怪感觉不太一样，早知道应该再加上两脚的。他最恨别人说自己"可爱"了！
"小杰--"沈思又向他欺近过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这么崇拜我呢！想不到我在你眼中居然如此伟大而高尚，不如......"
欧阳杰整个巴掌都按在沈思那可恶的嘴脸上，阻止他继续向自己靠近。
"我刚才说过的话全部收回。"
"小杰，我受伤了呢。"
"给我滚远点！"
沈思重重叹一口气，整理好刚才弄乱的头发，站到工作台前，继续刚才的工作。他拿起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定型液里夹出一张照片。
"小杰。"他低低喊了一声，欧阳杰兀自在生闷气，没有甩他。沈思把那张照片递到他眼前，"这个，你们那猪头主编会喜欢吗？"
欧阳杰仅仅扫了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正是叶未明在广场上拉小提琴的那张照片。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暖的晨曦之中，脸部的轮廓犹如古希腊雕像，有无数光芒隐隐约约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琴弓划破了黑暗的寂静，仿佛能听见音符在琴弦之间跳跃的声音......
"沈思！"欧阳杰情不自禁喊了一声。
沈思转过脸来看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的声音好奇怪。"
"到我们报社来吧！"这次换欧阳杰主动扑过去，牢牢抓紧他的胳膊，热切地说道："不要再瞎混下去了，那是浪费。真的，浪费。到报社来，你和我一起，我们正缺人手，你的照片肯定会受欢迎--我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
沈思看着他热烈的，期望的脸，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把这张照片拿给猪头看，先问问他的意见。"
"好......"欧阳杰放开沈思，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忽然抓抓头发，"题目呢？叫什么比较合适？"
"这个嘛，"沈思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又看看那张正夹在绳子上晾干的照片，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就叫‘旋律'！"

站了好半天，小腿有点发胀。沈思用眼睛四处乱瞄，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偷偷懒，剩下的工作就交给小杰去做好了。
--嗯，那张椅子看起来舒服得很，沈思不假思索地走过去一坐，忽然像被针扎到一样跳了起来--
屁股还是很痛的呀！
沈思看着仍然在认真工作的欧阳杰，气愤愤地想，小杰真是不懂怜香惜玉，难怪一直交不到女朋友，也只有我这个伟大而高尚的人愿意迁就他了。

就这样，凭着那张名为"旋律"的照片，沈思踏进报社大门，和欧阳杰成了同事，一路鬼混到现在。同时，也是他认识叶未明的开始。
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了。
时间过得真他妈快。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白了少年头。
--最后这一句......该死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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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刘志宏 词:刘思铭

锁了门关了窗息了灯
闭了眼什么正走掉
看不见听不着想不成
摸不到两个人的依靠
一个人一只狗一杯酒
一夜一下子变老
爱怎么能消失掉
床底下书桌上抽屉里
记忆底拼了命的找
一点点一小时一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