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选择我。
我也不再在意他。
我以为,我们的对话到底到此为止了,谁知洛丘河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小声冒出一句,“可是裴老师,你这语气真的不是在吃醋?”
我气结。我都怀疑是不是陆召教了洛丘河什么,才让洛丘河都跟着满嘴不说人话。
到了家,我甩下洛丘河自己上了楼。刚进门接到了王定安的电话。
“在不在上城?”他问。
“我……在家。”认命地说了实话,省了撒谎再被揭穿的尴尬。
“怎么了?”他敏锐地一收声音。
“没什么……”
我还没说完,王定安就沉着声道,“你又受伤了。”
这一句陈述句都没给我留半点余地,也只得承认,“小伤而已……”
“你家在哪儿?”
我怕他真冲过来,忙拒绝:“别来,我没大碍。只是有些累,想好好休息。”
他那边沉默了一会,才说:“行,你先休息。晚一点我给你送吃的过去。”
“不用了,我随便吃点。”于是电话那头没了声,隔了那么二三十秒,我先败下阵来,松了口报了家里的地址。
挂了电话,我疲惫地扔了手机,在轮椅上折着身体,轻一下重一下地摁着眉心。我一直都不想给王定安希望,可又每每狠不下心来将他拒绝到底,只能堪堪把和他的关系压在朋友的界限上。
不再往前。
我知道自己像个渣男。一个优柔寡断的渣男。
那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我和现在的王定安拥有一样的角色。我把满腔的热情都拿来爱陆召。我爱得热烈,陆召拒绝得干脆。个中苦楚滋味,我一一尝了个遍,再看王定安时,总觉得像是在看当初的自己。
我很想,一刀将过去的自己抹杀。
我很想,一刀将王定安放在我身上的感情砍断。
可我又舍不得。我不知道自己舍不得的是什么,却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某一种拉扯内心的情愫。
七点,王定安带着冬日的冷意,出现在我家。
“我都上新菜单了,也没等到你来,”王定安从保温袋里拿出一盒又一盒的餐食,摆了满桌,“所以我只能送来,让你尝尝了。”
“我不是说,别带太多,浪费。”
“你能吃多少吃多少。”王定安一裂嘴,虎牙露出了一个尖儿,“剩下的有我。”
他还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他人很高,不比陆召矮,头发染成了浅棕色,带着点卷,看着很有活力。认真做事时,表情稍微有些严肃,但又被他的娃娃脸给中和掉了部分,便只显露出了安静的那一面。
“盯着我看什么?”王定安忽然抬头问,缓慢冲我眨着眼。
“没什么。”
“我后悔了,不该问的,应该当没看见。”
“嗯?”
他舔了舔唇,“这样你就会盯着我多看会儿。”
我无奈摇头,果然是小孩子心性。我正想着,他已经走到我前面,弯下腰来问,“手怎么烫的?”
“没事,不小心弄的,不严重。”
王定安也没追问,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把叉递给我,“那你用左手吃。”说完,看着我笑得贱嗖。
“怎么?”
“你还有一种选择,我自告奋……”
“滚蛋!”我截了他的话音,喷道。他大笑着将两手摆在耳边以示清白,“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想逗你。”
……能把这句话明目张胆挂在嘴上说出来的,也是人才。
“我原以为上次你会和你那同事一起来。”王定安打开意面推到我面前,“还想让你们提前帮我试一下圣诞菜单的呢,结果你们都没来。”
我微微一怔,“丘河没去?”
“没。”王定安道,“那天他特意打了电话到店里,跟店员说来不了。”
也是,那一周陆召没在,洛丘河可能忙得没时间。但他生日这事儿我也是真忘了,连生日祝福也没给他说一句。
“那再替我开回后门吧,”我说,“我答应了人家的,总不能赖账。”
“行啊。”王定安勾着唇,“但,我虽然是老板,一直开后门是不是影响挺不好的?”
我叹了口气,“说吧,王老板,你想我怎么还这人情?”
王安定想了想道,“先欠着。这个人情是我好不容易讨来的,可不能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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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偏执
王定安没有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他说我看上去疲惫得像是几天都没睡过觉的人,千叮万嘱要我赶紧休息。
“你才几岁,唠叨个没完。”我忍不住嘲讽道。
“那还不是你有前科,哪次听过话?”王定安停在门口,“手别碰水,好好休息。”
“赶紧走!”
王定安弯下腰,眨着那双锃亮的眼道:“那我们周五晚上见,不可以再放我鸽子了。”
王定安走后,我兀自在客厅的沙发上趴着歇了会儿,在后腰的毛衣外贴了张暖宝宝,缓和着腰上的僵冷。
以前还没学会和自己这幅身体相处的时候,曾经无知的只隔了一层薄衬衫贴暖宝宝,瘫痪的地方皮肤比正常体温要低很多,我自己又感觉不要热度,被烫出水泡都不自知。
还是席子发现我腰后磨烂出了血,劈头盖脸对着我一顿喷。傻逼骂了无数遍,最终被我一句“我这不还没习惯”,扎心地堵了回去。
那次我烫得比这回严重多了,每天睡觉只能趴着,还要忍受溃烂带来的神经痛,磨了整整几个月才完全好透。
所以这一次我没太当回事。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等腰背没那么僵硬了我才起来。洗漱前,我得先把手处理下,否则不方便。不是我不听话,道理我都懂,但手不碰水根本不现实。
解开右手的绷带,手背皮肤还是红得像刚烫伤那会,指腹扫过会带起一点点的刺痛。
我拿了几张防水创可贴,将大部分起泡的地方贴住,但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地方便没了法,也就不再管。看了一眼时间,我拿上换洗衣物,去到厕所。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刚转移到马桶上,褪下外裤,后腰骤然疼了起来,双腿也颤个不停。我咬着牙,一手扒着洗漱台的大理石边缘,一手抓着侧边的护栏,整个人扭着半身,几乎是匍匐的姿势抱着洗漱台,才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被腿上的动静带得摔下去。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是我自己太不当心了。
我提前开了浴霸将浴室温度打高,但马桶盖的温度对我的腰而言怎么都是冷的。毛衣太过不方便,温度稍微高一些我便脱了。
平时身体没那么疲倦的时候,我不会将腰背全都靠在马桶盖上,而是撑着单边的扶手来稳定身子。今天我却下意识地将自己贴靠上去,让自己虚空的腰部有个支撑,以此来保持平衡。这才能勉强腾出一只手。
腰上一冷一热便是最要命的。
但这是我自找的,这幅身体脆得像一张被时间腐蚀了的纸,稍有不慎就要还以颜色。
痛我可以熬,但剧烈的疼痛过后,让我难堪的是自己难以自控的身体。那一小点污迹如一根尖刺,用最尖锐的部分凶狠地刺向我眼底。
而我只能强忍着恶心,逼迫自己去直面它。
刚瘫痪的时候,我对自己完全没有控制权,这身体像是我的,又好像完全跟我没有关系。当时在病床上的我,毫无尊严可言,我只把自己剥离出去,看尸体般看着自己被摆弄的肢体。
后来勉强着、尝试着继续活下去时,我最先要求自己训练的便是这一部分。
所以日后我特别注意这一方面的问题,就是想捡起自己那仅存不多的尊严,握在手里。但偏偏,我自己的身体就是嘲笑我的最佳工具。
它总是在提醒着我,我是个无能的残废。
我看到自己的手在无端发抖,我知道此时此刻一定不能陷入这样糟糕的情绪里头。复健师和心理咨询师反复告诉过我,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或多或少,每个瘫痪的病人都需要面对。尤其是在剧烈的神经痛和服用抗痉挛的药物过后,轻微失禁的问题更是在所难免。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每一次发生类似的情况,就把自己摁进情绪的深渊里头,掐着自己。你得学着放下和面对。”我用力咽着口水,想让自己逃离,想让自己清醒。
只是弄脏了一点,没关系的,裴修然。
裴修然,走出来!
然而,自我的挣扎如泥牛入海,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意识越来越抽离,我手抖得无法将凌乱的腿拨正,身体已经被拉扯着快要滑落下去,右侧的膝盖已然触到了地。
我如同垂死的鱼,拖着半僵的身体做着最后的拉扯,仅能以狼狈扭曲的姿势撑着扶手,将自己钉死在原地。
我耳边又出现了嘈杂的幻听……那一瞬我似是被拉回到了那天的车祸……被周遭万物无情地凌迟着。
门铃响起让我骤然回神,如同溺水之人得救,大口贪婪地将空气吸进肺里,比方才神经痛来袭时更渴望呼吸。
门铃一声接一声响着,几声之后变成了急切地“哐哐”拍门声,留在卧室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我知道是陆召来了。
隔着门,我听见电子锁发出来微弱的一声“滴——”,那人闯了进来,紧张地喊着我的名字,“裴修然!”
直到厕所的磨砂玻璃出现那人身影,我才从发干的喉口喊出一声:“别进来!”
被压下的门锁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陆召定在门口没有动,沉着声说:“裴修然,让我进去帮你。”
“不用!”我发泄般地低吼着。
“裴修然!”陆召也提了些音量,但他的确停在了门外,没有进来。然而,当我要将自己身体撑起来时,虚软的手臂打了滑,碰倒了牙杯,发出一连串乒铃乓啷的动静。
陆召还是闯了进来。
“陆召!”我睚眦欲裂地瞪着他,握紧了拳,哪怕自己会倒也毫无顾忌地挥向了他。
陆召为了接着我,便没躲。他用舌顶了顶脸颊,脸色有些阴沉,他扯下浴巾盖住我的下身,“闹够了没?”
“我要你管了吗?”我攥着他的衣领反问,“你凭什么闯进来,为什么要进来!陆召,你难道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吗?”
“是,我不知道界限!”陆召明显压着火,“我他妈没法站在外面干等,我怕你摔了磕了碰了,我禁不起行不行?!”
我好笑地“呵”了一声,“这点算得了什么?嗯?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我都过来了,再痛我也都熬过来了,现在这点算、什、么?!”
“裴修然!”陆召压低声音。
“我就是这样一个残废,你看到了,你看清楚了!”我吼道,“你还想要看什么?是我这双没有知觉的腿,还是我……”
“够了裴修然!”陆召打断我,满含戾气地问:“用你自己的不堪来叫我难过,让你很好受吗?”
“这不就是陆总想要的么?”我冷笑。
陆召偏开头,沉沉呼出一口气,又抬眸看向我,眼底黯然,“裴修然,你拒绝所有人的帮助,你学不会开口,不接受你自己,把自己锁起来,是为什么?”
“我硬逼着你,强迫你,你以为看你每次都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我不难过?可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裴修然,我能怎么办?”
“别人也许看不出,但我知道,”陆召缓缓吐出最后一句,“你不过是走不出那场车祸,你在惩罚你自己。”
我身体骤然紧绷起来,眼神咬着陆召,恨不得将他撕碎。
“因为你父母的死,你将自己沉在无尽的自责中,不愿意出来。所以你用这种拙劣的手法,任由这具身体惩罚你。你的心结始终都在,它困缚着你,一直。”
“你闭嘴!”我说得很轻,却如同声嘶力竭一般,喉口涌上了血腥味。
“我不否认我对你的方式卑劣且无耻,可我找不出其他法子了。”陆召慢慢靠向我,握着我的肩将我拢向他,他声音放得很轻,“裴修然,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陆召,我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后你又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五年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分手,是你放弃了我。”
“我……”陆召的喉结用力一滚,再也发不出声似的,张嘴无声。
我用酸涩的眼凝视着他,“陆召,你和我一样,你没有资格说我。你说你想保护我,却从没想过将一切告诉我,你不愿意相信我可以承受。你选择了一个人。丢下我,一个人。”
“所以,你现在也没有资格要求我对你敞开心扉,和你共享我现在的人生。因为我也选择了我自己,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陆召没有说话,而是就那般静静地看着我。
“我好不容易把乱七八糟的自己修补成这样,我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循规蹈矩地过完这残破的一辈子,你放……”
陆召曲指抵在我的眼角,“不放。”
我被他一打断,直接愣了神。
“曾经我也想好一辈子就那样过,无所谓。活着这件事本就是破败腐朽的,活着对我而言仅仅是呼吸。”陆召道,“可有一个人,强行闯了进来,说要让我知道尘世纷扰,我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