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航就听见高振的大嗓门儿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不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陈天航回了一句。
“哈?”手机那头儿立刻传来高振带着完全不理解的语气——一个扬起的“哈”,“怎么了你这是?你到底干嘛去了?我说你……”高振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先不说这个了,”陈天航觉得他得先赶快说正事儿,“你看见我刚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看见了啊,”高振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八度,“你要找他?你找他干嘛?!这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啊航哥。”
“先别管那么多了,”陈天航一字一顿地说,“你先帮我这个忙,照我说的,把他叫出来……”
“你到底找他干嘛啊?”高振说,“航哥,我听着你的语气好像不太对劲啊。”
“我只是想找他谈点儿事儿,拜托你了,高振……”陈天航正色说着。
“好好好,得了得了,我都多久没听见你这么叫我名字了……”高振说,“得了,我照你说的发给他就是了啊,不过可先说好了。”
高振停顿了一下。
“说好什么?”陈天航追问。
“航哥,我不知道你找他干嘛,但你可别乱来啊。”高振加了一句,“我跟他关系还是不错的……”
陈天航一下子笑出了声:“你想啥呢?我只是想找他谈谈。”
“行吧,虽然我现在也是不太懂你,但我还是觉得你还是个正常人,你总不至于要打他吧?有啥事都好商量啊,别动手……”高振还在絮絮叨叨,“我照你说的发了啊。”
“快发吧,急死我了。”陈天航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你说说你这段时间干嘛去了?”高振倒是不急,他悠悠闲闲地说。
“再说,你先帮我发吧。”陈天航催促着。
“好好好,我现在就发。”高振说着,陈天航挂了电话。
他大概能理解高振的莫名其妙——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陈天航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火急火燎这一秒等不了下一秒的样子?
陈天航刚挂了电话,高振就发来了微信:“妥了,你过去吧。”
“谢谢。”陈天航回复。
“客气啥,怪怪的。”高振回复。
陈天航再次笑出了声。他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哥,你让高振哥找谁?”陈晨坐在陈天航背后的床上,不知所措。
“徐皓。”
当陈天航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看见陈晨满脸的错愕。
“你还记得他?”陈天航感觉到陈晨还是记得徐皓的。
“他不是我哥的辅导员吗?”陈晨问,“哥,你不是说他之前帮过我们吗?要去谢谢他吗?”
“我能一起去吗?”陈晨说着站了起来,也去拿他的外套。
“不是,我不是去谢谢他的。”陈天航一字一顿地说,他脸色阴沉。
陈晨依旧不解。
“你在这里等我,别去学校。”陈天航叮嘱了一句,拉开门,又想起来了姚大立,“你给姚大立打个电话,我怕他发疯,这个也很重要。”
☆、十二、白城(四)
“你不是说他之前帮过我们吗?”走在去崇实广场的路上,陈天航脑子里想起的还是陈晨的这句话。
是啊,陈天航想,他不是帮过我们吗?为什么我今天要找来谈谈的这个人会是徐皓呢……
走到崇实广场那块儿,陈天航还记得他那天在计算机系的大楼里找王昊天打听姚远的□□密码,那时候是徐皓发来了微信,说学校的人在找他,让他赶紧走……
如果那天不是徐皓的提醒,他们会怎么样呢?能离开白工吗?能离开白城吗?会拿到姚远的U盘吗……陈天航不敢想下去。
怎么会呢?今天他要找的这个人怎么会是一贯和颜悦色,连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徐皓呢?!
陈天航已经有段时间没抽烟了,别人都是烟瘾难戒,但他好像还没到上瘾的那个阶段,只是偶尔想起来抽一根。
这会儿就是这样,他陈天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抽烟。
周围的学生三五成群地从陈天航身边走过,陈天航像是一个游魂似的,游荡进了学校,游荡到了姚远坠楼的崇实广场。
这会儿是晚上的七八点,白城已经天黑了,但崇实广场上依旧喧腾。
陈天航站在崇实广场上,心情复杂。他之前熟悉的夜间施工玻璃幕墙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没有了,广场中心在放着最近短视频上流行的洗脑音乐,虽然很无聊但气氛欢乐。好像是校庆的学生节还没过,整个白工还沉浸在那个喧腾的氛围里。
陈天航望了一下广场两边的绿色玻璃幕墙,绿色的遮光透过昏黄的灯光反射在他脸上。他看见东西两边十几层的教学楼上挂满了红色的条幅,都是关于庆祝校庆的——真欢乐啊。
红色条幅,绿色幕墙,红红绿绿,土得要死,丑得要死,陈天航心想。他点上了烟。
“我没看见你啊,你在哪儿呢?”陈天航看见徐皓的时候,徐皓正在给高振打电话。
徐皓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一路径直来到了崇实广场的中心位置,来到了姚远坠楼的位置,来到了陈天航站着的位置……
“怎么是你……”徐皓放下手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从天而降一般的出现在眼前的还在抽着烟的陈天航。
看见陈天航出现在崇实广场的瞬间,陈天航发现徐皓放下手机的手有点儿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徐……老师……”陈天航掐灭了手里的烟。
后面两个字,陈天航说出来的时候觉得很困难,他不想叫眼前这个人“老师”,就像他不想叫吴鹏“老师”一样。但长期以来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徐老师”三个字还是惯性般地脱口而出。
“怎么是你?!”徐皓嗫嚅了半天,还是叨叨着这么一句。
陈天航盯着眼前的徐皓——虽然叫他老师,但徐皓也就比陈天航大两三岁,硕士毕业了就留在他们能源系当辅导员。他戴着眼镜,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驼色的风衣。再加上瘦削的身材,还算挺高的身高……看着还有点日韩剧男主的范儿,挺潮的,在这个北方十几线小城市白城挺难得的。
只是因为他们白工实在没什么异性,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追过徐皓,也没听说过徐皓是不是结婚生子了……
陈天航正在胡思乱想着,又听见徐皓说了句:“小航?怎么是你?高振呢?”
徐皓虽然和陈天航一样——也是个一米八多的东北大汉,但他每次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做事也是柔柔和和的。陈天航听到过别人说他们的辅导员有点儿“娘”,看起来怪怪的。
果不其然,现在徐皓的一句“小航”又直冲陈天航的天灵盖,激起他的一身鸡皮疙瘩。
“高振说他找我,怎么又说不是他找我,是你找我……怎么是你……”徐皓一脸茫然地看着陈天航,“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的?”
“徐皓。”陈天航盯着徐皓的眼睛,他看见徐皓听见陈天航直呼他的名字的时候一脸的莫名其妙。
而当陈天航说出下面这句话的时候,徐皓的脸色立刻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吴鹏长期性侵学生?!”
陈天航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以后,徐皓皱起了眉头,满脸的错愕,陈天航还是捕捉到了——徐皓的眼神中还闪过一丝慌乱。陈天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自从开始调查姚远坠楼这事儿以后他觉得自己敏感了不少,现在甚至连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了。
尽管在说这样的事,但陈天航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在朗声说着。
这会儿崇实广场人还算多,几个大音响立体声喷薄而出的洗脑音乐还在循环播放,整个广场喧腾一片,根本没人注意到他陈天航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徐皓注意到了,他的五官立刻扭曲进而变得抽搐起来,甚至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你说什么?!”
陈天航没有回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皓表情的一系列变化——陈天航相信自己没有猜错!
“吴鹏,性侵,我说的什么你听不懂吗?!”徐皓愣住了,他的嘴唇颤抖着,嗫嚅着,咕咕哝哝地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样。这真的不是陈天航熟悉的那个还算沉静的徐皓。
徐皓好像被震住了,不知道是因为陈天航说的内容,还是因为陈天航一个学生却还在盛气凌人教训老师的架势。
“我听不懂……”徐皓反问,一脸的不可置信,“陈天航,你是不是疯了……”
他咬着嘴唇,好像想把陈天航骂一顿,但却只是细声细气说了这么仨字儿。
“你也是吴鹏的学生。”陈天航没功夫理会徐皓的质问,他接着陈述自己查到的事实,“我查了你的硕士学位论文,导师就是吴鹏。”
他看见徐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算白皙的皮肤这会儿在崇实广场绿色玻璃幕墙的反光下看着都有点发青、发紫。
“但你从来没说过……”陈天航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徐皓立马反问,他抬起头,没有看陈天航,而是看着广场的另一边。
“姚远的官司,马上就会开庭。”陈天航一字一顿地说。
☆、十二、白城(五)
“啥?!”徐皓错愕,“你真的在帮姚远打官司?”
“姚远留下了证据,他不是自杀的。”陈天航指了指崇实广场的连廊最高层。
徐皓再次惊愕,他好像要冲上来抓住陈天航一样,上前走了一步:“什么证据?!”
陈天航没有马上回答。
“你说姚远留下了证据?!什么证据?!”徐皓还在紧追不放,他质问着陈天航。
“警方都定性了他是自杀的……你到底在干什么?!陈天航……”徐皓沉声说着,“我之前提醒过你,学校在找你,但我不觉得你这样做就是对的。你应该好好学习,你要毕业了!这很重要!而不是在这里头不明不白地瞎搅和!你明白吗?!你到底中了什么邪?一件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你在这里面瞎搅和什么呢?!有病啊?!”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不知道你说的证据是什么,姚远就是自杀的,他是自己跳楼的!你要帮他打官司?!打什么官司?!别白费功夫了!”徐皓也指了指连廊,在陈天航的认知里,一向和和气气的徐皓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波澜,还蹦出了脏字儿,“陈天航,别他妈的犯病了!好好学习!赶紧毕业!这他妈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皓咬着嘴唇,看上去甚至有点恶狠狠的。
简直跟变了个人一样——和平时那个被学生们嘲笑“娘”的徐老师比起来,陈天航想。
“不光是我,”陈天航很镇静,他一字一顿地说,“还有姚远他弟,他爸……”
“他爸?!”果然,徐皓震惊了,他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果然是你……”陈天航脱口而出。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震惊?鄙夷?难过?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什么?!”徐皓立刻说,声音都抬高了八度,“你在说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到姚远他爸会给他打电话还挺惊讶呀,”陈天航不紧不慢地说,“原来你知道姚远他亲爸和他后爸……”
徐皓不置可否地盯着陈天航。
“两三年前,给姚远他亲爸打电话问他家情况的就是你……”陈天航盯着徐皓。
徐皓冷笑了一声,脸上是陈天航从没见过的轻蔑表情:“我是你们辅导员,我给你们家里打电话又怎么了?!”
“那你只要联系他后爸就行了,为什么连他亲爸的情况你都要知道?”陈天航说,“姚大立的电话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猜你看了他的档案……只有你能看到,您可是辅导员啊……”
“我问过姚大立,没想到他还挺聪明。他说接到了个电话,说自己是他儿子的老师……”陈天航很沉着,“他故意让你先报一下姚远他妈的电话和地址,不然就当骗子给挂了……他就这样知道了姚远他妈的电话……”
“那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徐皓的五官都开始抽搐,变形,“陈天航,你给老子记住了!老子是你们的老师!老子他妈的调查你们的家庭情况他妈的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你他妈的懂吗!”徐皓开始发狠了,他几乎咬牙切齿了,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着说。
陈天航冷冷地看着徐皓,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感谢自己那一米九多的身高,尽管眼前这个徐皓也有将近一米八,但自己好歹能压他一个头,气势上那叫一个一点儿不输:“那您至于联系他生父吗?”
“您要听我的分析吗?”陈天航没等徐皓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徐皓一脸的莫名。
“您为什么能留在能源系?我刚可不仅看了您的论文,我还登进去了系统查了您在白工的成绩。”陈天航看着徐皓满心满眼的错愕,“您本来就是专升本上来的,毕业论文水得要死,成绩也挺差的,我看您还补考了好几科呢。”
徐皓惊愕到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陈天航。
陈天航继续说了下去:“可你是吴鹏的学生——你能留下来,是因为他吧?”
“你他妈以为这个辅导员是什么金饭碗香饽饽吗陈天航?!”徐皓的声音很大,“这儿他妈的不是北上广!这儿也不是清华北大!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屁孩儿你他妈的懂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