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点小小的麻烦,他们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区别,教室自习室图书馆食堂寝室,活动路线很固定。
秋词因为自身原因没有加入社团,季虞倒是拿着各种宣传单看了看。
大抵是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他去逛了一圈,给在图书馆的秋词发信息,叫他给他占位置。
秋词时不时地,依旧有一些肢体反应,尤其是季虞不自觉地靠他太近的时候。
两个人住在一起,季虞也没有别的亲近的人,朋友之间尤其是男性朋友之间挨挨碰碰是很普遍的。
季虞并不是大度的人。
秋词觉得如果他敢在季虞不小心碰到他的时候干呕或者昏倒,可能会被他讨厌一辈子,拉黑,再也不见的那种。
所以他常常忍着,想吐的时候掐着自己的手心,头晕的时候就深呼吸。
忍过了最难受的那么一小段时间,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呕吐,也没有昏倒。
“你的大脑欺骗了你。”
楚医生这么解释:“头晕,心悸,恶心,都是你的情绪引起的。
当你焦虑的时候这些症状就会出现。
但实际上它们无法对你真正造成伤害。
你不会真的呕吐,也不会真的昏倒。
这些症状驱使你远离当前的刺激源,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刺激源只会越变越多。
从一开始只是排斥肢体接触,到后期可能见到人就开始恐慌,没办法出门,没办法正常生活,只有待在家里才有安全感。”
秋词背着书包,乖巧地点点头。
他一向是很配合医生的,徐医生征得他的同意后,把他的病历转给了楚医生,嘱咐秋词听医生的话。
这位楚医生年纪很大了,治疗此类病症经验丰富。
他看了看病历上的用药记录:“停药多久了?”“快两个月了。”
秋词说。
抗焦虑的药,吃起来不顺利,戒断的过程也不是那么顺利。
还好那时候是暑假,他怎么折腾也是在自己家,没人看到他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控制得还不错。”
楚医生评价说:“已经是这类病人里恢复得相当快的了。”
“可是,”秋词结结巴巴地:“能开点药吗医生?我,我总不能老是躲着……躲着别人。”
“不要心急。”
楚医生温和地笑:“这个病,急不来。
徐迁既然让你停药了,你就要相信他的判断。
以你目前的心理状态,应该是能够控制住情绪的,对不对?“”我……“秋词没什么信心,他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但是无法自控地,当出现症状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如果手边有药就好了,吃了就不会这样了。
也许,这也是戒断后遗症的一种吧。
“你的人生还很长。”
楚医生说:“总不能吃一辈子药吧。
药物能稳定你的病情,镇定你的情绪,真正要走出来,还在于你自己。”
最后楚医生还是没有同意秋词继续吃药,倒是给了他一瓶维生素C片,叫他克服不了的时候嚼一片,权当安慰剂了。
秋词从诊所出来,坐上回学校的地铁。
和楚医生聊了两个小时,他感觉心情平静了不少。
比起一年前,现在的他看起来也勉强像个正常人了。
徐医生时常夸他恢复得很快,秋词渐渐有了些期待,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很快地恢复正常。
这种急躁心态不行,秋词说服自己要慢慢来,反正也不是真的恶心,不是真的难受,受刺激了,熬过那一阵就行了。
疾驰的列车玻璃上映出他凌乱的黑发和一小截苍白的脸,秋词扒拉了一下头发,和玻璃上呆滞的自己四目相对。
手机铃声响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分钟了还是在旁边人的提示下才知道自己电话响了。
好久没和人打过电话了,秋词心里有点发毛,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生涩地“喂?”了一声。
“是我,”季虞说:“你在哪?”秋词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和自己打电话,脑袋懵懵地抬头看看电子屏:“镜湖站,我在……回去的地铁上。”
“大概多久到?”“呃……二十分钟。”
秋词估算了一下,隔着电话,听着室友熟悉的声音,他没有那么紧张了,轻声反问了一句:“怎么了?”“我饿了。”
季虞说:“今天去三食堂。”
学校总共有八个食堂,他们选择困难症的时候,决定做一个时间计划表,周一到周五轮着去不同的食堂。
“今天是……周六!”秋词说。
三食堂的地理位置正好和他们宿舍呈对角线,是离他们最远的一个,秋词不太想去。
“所以我们时间充足。”
季虞回得很快。
秋词坐了两个小时地铁,其中一半时间没有位置。
他累得够呛,今天不想迁就室友:“不行,太远了。
累。”
季虞沉默了一下。
秋词连忙又补充说:“下次,明天吧。”
季虞不情不愿地说:“等你回来再说。”
秋词以为他放弃了,放心地挂了电话。
等他蔫蔫地走出地铁站,一眼就看到横在出站的人流中的身影。
季虞坐在一辆共享单车上,长腿支地靠在路边。
有人过去跟他搭讪,他就冷着脸说等人。
秋词有点想装作不认识他,慢吞吞地不想走过去。
可惜路就这么短,季虞已经看到他了,催促地抬了抬下巴。
秋词走到他身边,感觉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俩身上。
他觉得有点无语,这个人不知道在这等多久了,就为了去三食堂吃饭。
“坐。”
季虞说。
秋词没有办法,只好岔开腿坐了上去,单车比较矮,腿伸不开,他还得费劲抬起脚。
季虞脚下一踩,车子逆着人流绝尘而去。
秋词张着嘴,不放心地问:“是这个方向吗?”季虞扬了一下右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手环:“有导航。”
车子从砖石路下到柏油路上,咯噔歪了一下,秋词抓着车后座,默默把甩掉了一半的屁股调正。
“你会骑吗?”他嘟囔着问。
季虞居然听到了,顿了一下,说:“第一次骑,抓紧。”
秋词连忙坐正了,紧张地用力抓住后座。
从地铁站到三食堂,一路上经历了磕磕绊绊的砖石路,长长的斜坡,甚至还有一段湖边的鹅卵石路。
秋词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地就差抱住车后座了。
等他从车子上下来,感觉屁股似乎没有知觉了,又麻又痛。
季虞蹬了一路的单车,还载着人骑得飞快,居然连汗都没出,神清气爽地停了车:“走吧。”
秋词木着脸,跟在他身后去排三食堂出名的麻辣烫。
有人端着盘子从排队的人群中借过,秋词往前趔趄了一步,脸颊贴在季虞的背上。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季虞回过身扶了他一下。
秋词站直了,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想到这一路坐单车过来,离得这么近,他居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一定是他骑车的技术太差,秋词想,我一路只顾着紧张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了。
两个人各叫了一份麻辣烫。
季虞要了一份微辣的,饶是如此也辣得够呛,喝光了两瓶冰牛奶。
秋词看不过去,给他拿了一个小碗,倒了点矿泉水,叫他涮一下再吃。
季虞夹了块鱼豆腐,在冰水里涮了涮,问他下午去哪了。
“呃……”秋词半真半假地说:“买东西。”
他从衣兜里掏出楚医生给他的维生素。
“什么?”季虞问。
“维生素C含片。”
季虞不太感兴趣,换了个话题:“明早去图书馆?”“你帮我占个座,”秋词想了想:“早上我,要出去。”
季虞点头。
他们回去依旧是骑单车。
天已经黑了,路边暖黄的灯亮起来,一盏一盏的,底下仍有照不到的阴影处。
自行车链条吱吱呀呀地响。
秋词吃饱了,晚风吹着,有些昏昏欲睡。
季虞突然把车停了,秋词的头撞在他背上,双手反射性地扶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季虞示意他向下看。
他们停在一座石板桥上,桥下是一眼平静的湖水。
秋词低头,从桥边望下去,一枚月亮落在水里,把桥洞映得暖澄澄的。
季虞撑着单车,拇指一拨,叮铃铃的铃声响成一串。
“走了。”
他说着,踩动了车子。
第10章
秋词起了个大早去面试,就在学校附近那家网红奶茶店。
鲸海大学管理严格,严禁校外人士或车进入校园。
奶茶店又不想放弃外卖生意,所以每学期都招一些想兼职的本校学生送外卖。
秋词不善言辞,所以特意花时间准备了简历,还带上了体检报告录取通知书学生证等等。
面试的老板看到这一堆东西都有些哭笑不得:“你准备得也太充分了。”
相比其他漫不经心来应聘的学生,这个新生确实显得沉稳可靠。
“你简历上写着家里开旅馆的,经常帮忙搬东西或者送外卖?”“嗯。”
秋词点头。
“那你会骑自行车吗?”“经常骑。”
秋词回道。
“学校里的路都摸清楚了吗?”“还……还没有。”
秋词老实说:“如果录用了,我下午就去熟悉一下路。”
老板露出个满意的笑:“没关系啦,现在都有导航,不怕迷路。
小同学,秋词,你被录用啦。”
秋词忙道:“谢谢老板。”
商量好的薪酬是按单付费,秋词没课的时候就过来帮忙,周末可以休息半天。
送外卖并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尤其在炎热的天气。
但对于目前的秋词来说,已经是非常合适的兼职了。
和客人通过电话联系,到了地方交付商品后就走,既能够保证和人有接触,又不会因为过多接触而产生应激反应。
遇到Alpha同学,也能锻炼一下对Alpha信息素的适应能力。
秋词搞定了兼职,打算去图书馆。
季虞还没有把位置发给他,八成还没到。
“你起床了吗?”秋词给他发信息:“要带早饭吗?”季虞半天没回。
这是有点奇怪的,季虞对声音或者震动很敏感,一般不会错过消息,通通秒回。
难道在打扫卫生?确实,今天轮到他值日。
想到这里,秋词赶紧又发了一条消息:“拖地的时候拖把要挤掉水再拖,不要忘了!”“把你昨天吃的冰淇凌盒子及时丢出去。”
“还有,窗帘先系起来再扫地拖地。”
一连发了几条,季虞都没有回。
秋词希望他能及时看到消息,不要到时候又把宿舍卫生搞得马马虎虎。
起得早,秋词有点饿了。
他四周看了看,对面是一家包子铺,右手边是连锁咖啡店,前方还有一辆炸鸡快餐车。
找好工作了,秋词决定奢侈一点。
刚往前走了两步,“季虞”的名字就飘进了耳朵。
两个挽着手的女孩站在咖啡店的玻璃窗前,指着里面兴奋地交谈。
秋词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季虞。
季虞,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一大清早地在咖啡店里喝咖啡,脸色比十二月还冷。
女朋友吗?吵架了?好像没有听他说起过。
秋词觉得自己这么八卦地围观室友约会好像不是很好,正打算抬脚走人,季虞刚好把头转了过来和他对上了视线。
要命,好尴尬。
季虞抬抬下巴,示意他进去。
秋词猛烈地摇头,指指前方,意思是自己要走了。
那位女性倒是笑了,朝秋词招了招手,眼睛弯弯的,很是温柔。
秋词看着季虞不太高兴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万一等会儿他们吵起来,也许他还能帮忙拉个架……吧。
隔着玻璃窗看得并不清楚,这位女士是个Omega,穿着素色的衣裙,身上有着清雅的花香味。
而且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尽管保养得宜,但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到眼角一点细细的纹路。
“我是季虞的妈妈。
我姓周。”
她自我介绍说,又温柔又和气。
她并没有佩戴什么首饰,是一种天然的美。
那双和季虞轮廓相似的眼睛是黑色的,水光潋滟,一颦一笑明媚动人。
真奇怪,只是换了个颜色,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季虞比起他妈妈,瞳仁颜色浅,睫毛颜色也浅,天然有一种距离感。
这可能和他本身的性格有关,他也不笑,说不定笑起来也像他妈妈一样漂亮。
“阿姨好。”
秋词拘谨地打了声招呼:“我是季虞的……室友。
秋词。”
“快坐吧,小秋。”
周茗惠笑着说:“刚刚你们俩打哑语呢?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秋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过她递过来的菜单:“我随便,一杯黑咖啡……就好。”
他不想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太差劲,话宁愿说得慢一点,也尽量不结巴,看起来就像个过于腼腆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