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起时,夏澄趿着拖鞋朝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拉开门看到陆泽远的瞬间,他突然生出一股错位感——陆泽远上一次按门铃,还是大半年前刚搬进来的那天。
明明在一起也不过三个月,但对方只是离开了一周,自己就已经这么想念。
于是下一秒,夏澄就勾着陆泽远的后颈抱了上去,微微踮起的脚让他整个重心都倚在了对方身上。
陆泽远松开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转而回抱住眼前的人,笑着问:“这么想我?”
埋在胸口处的夏澄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道:“真的很想。”
本来只是想逗人的陆泽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惹得一阵心软,安抚小动物似的轻拍着夏澄的背。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玄关昏暗,直到两人回到客厅时,夏澄才看到陆泽远有些明显的黑眼圈。他知道飞机上肯定睡不好,却没想到陆泽远被小孩吵得压根就没睡,但好在还有一天的时间能让对方补觉。
吃过早饭后,陆泽远进了浴室洗澡,夏澄将碗筷洗好后便帮他整理行李。陆泽远回去时没带多少东西,拉个箱子纯粹是因为不想背背包,所以当夏澄感觉到箱子明显超重出登机箱限重时,有些意外。
陆泽远出来时,夏澄正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一大堆年糕还有几盒喜糖看,听到动静便转头看向站着的人:“这些——”
话没说完就被陆泽远打断:“那盒糖里有几种还挺好吃的,你估计会喜欢,所以我就把多出来的都拿了。”他边说边朝沙发走去,“年糕也是给你买的,烤完之后蘸糖会很好吃。”
话音刚落,陆泽远就走到了夏澄面前,尾音刻意拖长道:“我好困啊,”随即俯下身将夏澄一把抱起,继续道:“所以男朋友能陪我睡个觉吗?”
“当然。”
乐意之至。
将近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陆泽远刚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夏澄听话地当着人形抱枕。过了大概半小时后,他伸手戳了戳陆泽远的脸,确定对方已经熟睡,便从对方的双臂中挣脱出来,而后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小小的软尺,迅速套上陆泽远左手的无名指后轻轻一拉,将尺码记下。
将软尺重新藏好后,夏澄躺回床上,将自己重新塞进陆泽远的怀抱里。
第32章 .
自一个多月前夏父主动发消息让夏澄回国过年后,父子间就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因为时差的关系,再加上夏父近期一直在忙公司的事,两人基本一周下来才能有两三个来回的对话,大都是夏父在问,夏澄回答。夏父似乎在为过去几年缺失的关心做补救,从夏澄的本科专业到博士课题都问了个遍。
夏澄的生活里早就没有了家人的概念,对父亲时隔多年的关心有些无所适从,只会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对自己的性向松了口,但他想这总归一件好事。
两人回国的航班定在了陆泽远考完试的第二天上午,距离夏澄上一次回国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直到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登机牌时,他才有了一点要回国的实感。
因为赶上留学生放假的离澳高峰,机场有些人满为患,两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安检跟离境手续,还没来得及买点吃的就听到了广播里的登机通知。
连日早起的陆泽远困得不行,一上飞机绑好安全带后就闭眼准备补觉。
“一会儿送餐时我再叫你。”
因为困倦,陆泽远说话带了些鼻音:“不用,”他随即抱怨道:“反正不是土豆牛肉饭就是鸡肉面,都难吃死了。”
夏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由着他睡了。
飞机起飞前还不能调节座椅靠背,陆泽远睡得很不安稳,头向前一点一点的,夏澄见状便往陆泽远那边靠了靠,伸手将钓鱼似的脑袋往肩上按,好让对方睡得舒服些。
大约一个小时后,空姐开始派发午餐,夏澄左肩被陆泽远枕得有点发麻,但见对方睡得沉,便也没舍得把人叫醒,全程用着空出的右手吃饭,还时不时侧过头看有没有把人弄醒。大概是许久没有吃过飞机餐,所以夏澄对被陆泽远嫌弃至极的主食接受良好。
虽然陆泽远先前说了不吃饭,但夏澄不可能就这么惯着他。两人早上因为担心路上堵车,只塞了一片面包就匆匆出门了,几个小时下来,胃里早就什么都不剩。夏澄本着饭不能不吃的原则,还是帮陆泽远要了一份。
夏澄虽然饿,但胃口不太好,一盒饭只吃了一半就饱了。他收拾完后看了眼还没醒的陆泽远,想起对方刚刚对主食的抱怨,于是便将两份餐盒里的小面包,酸奶还有水果盒子都拿了出来放在小桌板上,剩下的交还给空姐回收掉。
陆泽远醒的时候夏澄正在看电影,感觉到肩上骤然消失的重量,夏澄将耳机取下,然后就听到了睡眼惺忪的人小声地喊着饿。
夏澄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后拿起一盒酸奶插上吸管后递给旁边的人,轻声问道:“黄油还是草莓酱?”
陆泽远一手接过酸奶一手捏着夏澄的左肩,因为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有些疑惑,在看到对方手中扬起的小面包后才反应过来,开口选了草莓酱。
夏澄拿着塑料小刀将面包切开,抹上果酱后递到对方嘴边,等陆泽远将面包咬住后又动手准备下一个。
很快,陆泽远就将夏澄给他留的东西全吃完了,两人将夏澄先前暂停的电影从头看起,结果没过半小时,两人就都睡着了。
北京时间五点,飞机落地。
几年过去,A市的机场变化很大,夏澄对脚下这栋才建好没两年的航站楼一无所知,一路乖乖地跟着陆泽远走。两人出了机场后就打了辆出租,夏澄沿途看着窗外与记忆中相去甚远的景色,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夏澄住得比陆泽远要近上一些,但工作日的傍晚难免堵车,平常四十分钟的车程被生生延长了一倍。等车开到夏澄家楼下时,已经快要七点半。
碍于车内有第三人在,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夏澄下车时才对陆泽远道:“到家了记得跟我说。”
“好。”
————
夏澄站在电梯间,犹豫了许久才按下按钮,却不想刚按下没过几秒,就听到“叮——”的一声。
电梯门开,里面站着的赫然是从车库上来的夏父。
突然被提前了的见面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就在门即将关上时,夏父才猛地伸手按住开门的按钮,招手让夏澄快进电梯。
门再次关上,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最终还是夏父开口打破沉默:“小澄回来了。”
夏澄点点头,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电梯就再一次发出响亮的到达提示音,门开后夏父一手拉过夏澄的行李箱,边走边对夏澄道:“小澄饿了吧?你杨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在家等我们了。小皓要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大概九点多才能回来。”
说完,夏父从公文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推开门后对屋内的人喊道小澄回来了。
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立刻走出来,从夏父手中接过行李箱,带夏澄往他原来的房间走去:“几年不见,小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国外念书辛苦吗?吃住都还习惯吗?”
不等夏澄回答,女人又说:“你的房间我们都没有动过,一直保持着原样,就是你父亲跟小皓的书实在太多了,所以我暂时放了一些在你的书柜里,”她指了指地上的纸箱跟书桌上整理出来的书,继续道:“不过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吃完饭就把这些拿走。”
“就放这里吧,我也不太会用到书柜。”
将行李放好后,三人便坐到餐桌前吃晚饭。女人对夏澄在国外的生活十分好奇,两人一问一答的,夏父偶尔也问上一两句,气氛还算不错。
“小澄是不是谈恋爱了?”女人忽然问。
夏澄愣了愣,很快承认道:“嗯。”
“你说你也真是的,谈恋爱了也不跟家里说,让你爸一个人生闷气生了那么多年。”
夏澄没有听懂女人的话,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女人就又继续道:“知错能改是好事,要不是你爸从别人那里听说你谈女朋友了,不知道你们父子俩还要多久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
夏澄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女人的话——父亲叫他回来不是因为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而是以为自己改好了,变得“正常”了。
————
一个多月前,夏父在某场饭局后遇见了一位关系不错的老同学跟他的女儿,女孩也在墨尔本留学,最近正在放中假,为了陪父亲过生日,就特地回来了一趟。老同学想起夏父的大儿子也在墨尔本留学,便打趣道应该让两个孩子认识一下,说不定能发展发展关系。女孩对大人间的谈话毫不关心,倒是在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后,翻出了相册里的一张在雪山下的大合照,问父亲口中的夏澄是不是照片上的男生。
老同学有些惊讶两个孩子居然真的认识,便将话题引到了夏澄身上,奈何夏父对夏澄的近况一问三不知,有好几次都是自家女儿救的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老同学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女孩预感父亲又要乱点鸳鸯谱,便抢先开口道夏澄已经有女朋友了。
“什......什么?你说夏澄他交女朋友了?你看到了吗?”
女孩被夏父的带着质问的语气吓到了,她来不及细想对方的问题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至于女朋友,女孩自然是没见过的。她不过是因为那次滑雪之行而对夏澄有好感,却不想等自己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对方时被告知有人捷足先登了。但女孩并不知道捷足先登的是一个男生,还是跟他们同行的陆泽远。
夏父自觉失态,道过歉后就匆匆离开。
当晚,辗转难眠的夏父回忆着女孩的话,慢慢拼凑出了夏澄现在的生活——全奖博士在读,偶尔兼职当老师,也交了女朋友。他为夏澄如今的优秀与正常感到欣喜不已,又为对方改正了却不联系自己而忐忑不安。曾因同性恋三个字而对夏澄全盘否定的夏父此刻又念起夏澄的好,想起乖巧懂事爱撒娇的小孩,还有住院时尽心尽力照顾自己,被所有人夸奖孝顺的少年。
随着年纪增长,人似乎会愈发在意家庭的美满。夏父想起老同学那特地回国给他庆生的女儿,又想起作为夏澄父亲的自己,关于儿子的一切都得从外人口中得知,心中酸涩不已。
过了许久,他拿出手机给多年没有联系的夏澄发了一条消息——
“小澄,今年放假回来过年吧。”
第33章 .
听完女人的话后,夏澄一直沉默不语,夏父自觉是自己让儿子寒了心,便对夏澄道:“当年是我气昏了头,才说出让你别回来的话,这么多年也一直对你不闻不问,你心里有怨也是应该的,是爸爸不好,爸爸该向你道歉。”
夏澄觉得事情忽然变得很荒唐,父亲的道歉跟这一个多月来的关心,原来都只是因为道听途说。他抬眼看向夏父,缓缓开口道:“您不用向我道歉,也没必要。”
“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说我交女朋友的事,我的确谈恋爱了,但对方不是女生。”
夏父闻言,脸色骤变,他指着夏澄怒道:“你再说一遍!”
“同性恋不是病,我也没有错,更没有什么要改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成年之后您给我的钱我会全部还给您,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我会尽快还清。抱歉让您失望了,我这就离开。”说完,夏澄就起身去房间里拿行李,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骂声。
他走得很急,进房间时碰倒了放在书桌边缘上的一摞书,原本就窄小的过道顿时就被堵住。夏澄只好蹲下,将地上的东西挪到一边,好让行李箱通过。
书页里夹着的东西掉了出来,夏澄拿起一看,发现是餐桌上那两人的合照。他无暇多看,正准备将照片放到一边时,却被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吸引了注意力。他在心里算了算,发现这张照片是在自己6岁那一年拍的。
于夏澄而言,6岁那一年无疑是一道分界线——父母开始频繁地争吵,尽管后来两人为了自己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静,但短暂的平静过后是更为激烈的风暴,最终两人还是走到了离婚的境地。
夏澄清楚地记得,父亲那一年经常不回家,而每当自己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家时,母亲都闪烁其词。
夏澄捏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看着照片上举止亲密的两人,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活在了父亲的谎言里——
“小澄,爸爸妈妈都已经努力尝试过了,但发现还是没有办法继续一起生活,所以决定分开。”
他曾以为是自己的恳求让父母在不幸福的婚姻中多忍耐了一年,现在才知道,被困住的只有母亲,他无法想象母亲那一年是怎么过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性格不合,从一开始父亲就背叛了母亲,背叛了他们的家。
夏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照片扔到一边,起身拉过行李箱朝大门走去,对屋内另外两人视若无睹。
“你给我站住!”夏父将人叫住,吼道:“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父亲的?”
夏澄没有回头,只反问道:“那您当初出轨时又有没有想过我跟妈?”
隐瞒了多年的秘密被戳破,夏父顿时气血上涌,冲夏澄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而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