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危险。任何恶意软件都很危险,如果我们无法对抗,只会得不偿失。”
瓦伦蒂娜搬了一张抽了棉的转椅,跨坐其上。
“瓦伦,别弄错一件事。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精心准备一个软件漏洞。”
“什么意思?”
“利用这个漏洞,我会进行一次反向入侵。”
“你知道这很危险!”
“但对FSA的网络顾问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江彧点了支顺来的薄荷烟,注视着一小抹忽明忽暗的火光。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地抽出湿润的末截,“瓦伦,平台交给你全权负责。我会亲自设计这个软件——俱乐部会很乐意踏进这个二进制陷阱,被我挖出所有的秘密。”
这时,事务所的门从外叩响了。
瓦伦蒂娜警觉地坐直身体。
“是俱乐部吗?”
“冷静点,瓦伦,我在老余的事务所装了很多反追踪装置。”江彧活动着肩膀,“不会是他们。”
“谁?”
余三海从内屋神经兮兮地探出半个脑袋。
“快递。”
声音隔着门板透进来。
“你叫了快递?”余三海瞪了沙发上的江彧一眼,“干嘛留这个地址?”
“我连手机都没有,还叫快递呢。老余你也真是,冤枉死我算了。”江彧被他瞪得只好去应门,“我估计是博朗那小子。他上次车钥匙忘在我家,还找他对象,他对象就喊快递公司上门来取。我可不懂这些有钱人的小癖好。”
门一打开,江彧就和一个高瘦的白脸小男生打了照面。
小男生模样很是清秀,戴着一顶红白相间的鸭舌帽,身上书卷气还没褪,青涩得像大学生,左肩挎着一个单肩包。上下身穿的都是运动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球鞋又是磨损又是泛黄。
小男生见他的第一眼先低下头,确认了一遍手机消息。
“江先生是吗?”
江彧一只胳膊撑着门,很是无奈。
“对,博朗又怎么了。”
小男生按了几个键,举着手机怼到他眼前。
“老板让我告诉你一声——”小男生握紧拳头,放在嘴前,郑重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咳,不好意思。‘你本垒都还没打,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人家现在好像要被什么……性无能的老头拐跑了’。就,就就就这样……”
江彧被他突然一手搞得反应不过来。
谁本垒还没打?
谁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
谁是性无能的老头?
等他定睛一看,那手机上简直照得明明白白。
照片赫然映出了美轮美奂的酒店背景。
拍摄点位于二楼,透过栏杆与欧式拱顶,裘世焕那顶耀眼的白金色头毛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江彧的注意。
他身边工蜂似的聚着几个身形高大的保镖,都是典型的东欧特征。
其中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家伙,在一群东欧人里个头不算出众,但改良过的单排西装下肌肉隆起明显。
那家伙带给江彧一种错觉,一种光是站在原地,就能叫观者打从心底发怵的威胁感。
通过照片,勉强看得清皮鞋朝向。他们应该是向着VIP通道一类去的。
尽管裘世焕的神情被一只纹了什么东西的大手牢牢盖住。江彧依旧发现他走姿僵硬,步距故意不迈大。
江彧心里顿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地址是哪儿?”他强压着快反出来的胃液,随手抄起衣架上一件外套,呢子腰带在腹前交叉,“带我过去。”
“联邦第七中央酒店。”
小男生似乎就在等他表态,下端听筒一凑到嘴边,拇指按下语音条。
“客户确认收货,运输过程中,非紧急情况,不予联系。”然后,快递员正了正帽舌,比划出一个请的手势,“您跟我下楼吧,费用已结清。预计车程一小时零十一分钟。”
余三海也察觉到了异常,拎着一袋垃圾从内屋走出来。
“小江,你要去哪儿?”
破了洞的脏袜子还没甩出几步,鼓囊囊的垃圾袋磕到桌角,被划破一道长口子。里面的薯片包装顿时撒落一地,那浮着霉斑的泡沫盒顿时招来满屋苍蝇。
“有点事,老余,你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江彧看也不看,忙不迭套好不合身的外衣,追着小男生就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哎,你——”
***
楼底下停着一辆两座摩托车,挡风板可能是后改装的,和前头的栅格灯款式严重不符。
为图省事,这摩托只下了左侧踏脚,方向柱偏斜着靠在枯死的花坛边。
“方便了解一下吗?你们这是什么快递公司?”江彧勉勉强强地跟着翻上了车,“怎么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业务?”
“这是老板的要求。运输物品是我们主营业务。当然,其他委托就属于副业,可以拿提成。”小男生两下给油,踏脚向上一挑。摩托车马力拉满,排气管剧烈轰鸣着狂飙上了公路,“——我工号是6651,您记住了,我们每个季度都有业绩考核,请……”
“知道了知道了,到时候一定给五星好评。”江彧连忙打断他,“我能了解下大致情况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后备箱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老板说你可能用得上。”
“帮大忙了!”江彧立马向右挪动身体,一只手紧抓后杠稳定重心。
小男生配合地按下车钥匙上某个按钮,后备厢缓缓开启。
车速放缓,江彧迅速固定好身体,以最快速度拿到笔记本。
这是一台装载了很多功能性程序的电脑,江彧不出二十秒就摆平了系统设置的漏洞。接下来,只要连上第七中央酒店的Wi-Fi,他就能入侵内网,从而掌握整个酒店的信息。
他扶稳液晶屏,减少反光,久久凝视着屏幕里一排排密集字符。
错落的字符刷新下来,构成数百上千幅像素图形。
江彧不由得想起葡萄酒边安睡的女人;他想起被冷风闯入的那天晚上,月光沉落得像淙淙细波,轻刷起那个人满身的皎洁与尘屑;他想起孤独,想起冰冷的戒指,神秘的文身,也想起空无一物的鱼缸。
他想起自己此刻有多想触碰那个人。
江彧无意识地吻着无名指上的绿松石戒指。
他忽然有些耐不住了,忙忙取出一支烟,拢着火光想要点亮。
呼吸急切得像在某个低沉的节拍上起舞与嗥鸣,冷风吹散了眼前的镜像。
“——该死,该死。我在玩儿命,我他妈为了一个小疯子在玩儿命!”江彧鼓动腮帮,狠狠吸了好几口,直到喉咙被尼古丁呛得发不出声,“老余,你是对的……我真的着了他的魔。”
-
抵达酒店只用了四十五分钟左右,江彧也顺利破解了管理员账号及密码,连上酒店WIFI。
预先设置好的程式进入内网,开始逐步入侵主机。
“那么本次运输服务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支持,欢迎下次光临。我的工号是……”
“我知道,工号6651,对吧?”江彧按着快被掀飞的帽子,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我会给你好评的。还有……”他只身一人向门洞大开的酒店正门走去,朝着快递员随意摆摆手,“谢谢你的电脑。”
手臂放下的瞬间,酒店陷入了一片空前绝后的黑暗。
***
联邦第七中央酒店。
更衣室。
头顶的水晶吊灯忽明忽暗,线缆在一阵滋滋声中爆出一簇电火花。曲面镜和沙发顶部的一排吸顶灯是最后熄灭的,被保镖围在中间的小姑娘吓得抽了一口气。房门外似乎走过一队人,突如其来的停电加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你检查过线路吗?为什么会突然跳闸?”
“是的,回答你的问题,我十五分钟前刚检查过——”
“这他妈跟我无关,知道吗?你是今天的值班人员,在公司追究我们的责任之前,你必须负起责任来!”
听外面的动静,应该发生了不明原因造成的短路。
小姑娘刚想放松身体,却一下子被正对自己的那面镜子吓得浑身一激灵。
一双猎豹般狰狞的眼睛透过镜面,看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双腿止不住地哆嗦。
“你觉得他会喜欢哪一件?”
极具攻击性的背影从模特身上扯下一件护士服。
塑料模特本就底盘不稳,受不住对方过于强悍的力道,立时摔了个四分五裂。
少年细细端详着这件根据男性尺寸而设计,仍保留着挑逗性的白色紧身服。
胸口和腰线特地做了特别处理,第一颗纽扣甚至设计在锁骨下几公分,连胸肌都只能遮挡三分之一。腰臀比就更别说了,滚着一条红边的下摆勉强盖过大腿根。
“波特先生吗?”小姑娘立马换上一张笑脸,“您放心,我们这些衣服都是询问过波特先生的,在选料和款式上都是相关领域的顶级设计师亲自操刀。”
“这个不错。”
他信手捞起一套紧身皮衣,可怜的模特又摔得不成样子。
小姑娘战战兢兢看了眼周围的保镖,发现这些人好像见怪不怪。
从外观上看,这件衣服正好是兔女郎的改良款。
保留了本身性感的设计,却也做了性别上的部分改进。
“这套衣服的话,还有配套的耳朵和尾巴……我,我去拿给您。”
“放在椅子上就行。”少年转过身,嘲弄般地笑道,“现在,都从我眼前滚开。大灰狼是时候换上小红帽的衣裳,去迎接他命定的猎人先生了。”
第36章
监控显示,裘世焕最后一次出现是在7楼第七间房间。
位置距离电梯间不过十几米,但全面停电也导致电梯无法正常运行。
因此,最坏的情况就是徒步走上七楼。
腿上大部分的子弹挫伤已经在一星期内前前后后愈合,留下的只是浅浅的疮疤,不用担心撕裂或加剧伤情的可能。江彧计算着入侵持续时长,连停电间隔都是由程序精心设置过的。
为的是争取足够时间。
当务之急,是优先确认裘世焕的状况。
担心他的安全倒是多此一举,凭江彧对小朋友的了解,能威胁到他,伤害他的个体寥寥无几。
甚至只要动一个念头,杀掉一层楼的客户,都不成问题。
那么,裘世焕又为什么被带到酒店毫不反抗?
理论上说,没有什么能强迫裘世焕。可如果作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真的把整件事和小朋友的态度联系起来。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朱鹮科技。
***
裘世焕摔碎了一瓶红酒。
“哎呀,一分钱都不值啦。”他不顾旁人阻拦,又随手拿起一瓶。瓶盖在拇指间一撬就开,他对准瓶口灌下,抿了半天。似乎觉得味道不纯正,反手将昂贵的酒瓶砸得稀烂,“——这个不好喝,有别的吗?”
一个中年男人还想上前制止:“少爷,不能这么无礼——”
裘世焕抄起碎酒瓶,笑着指向中年人的鼻子。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大肚子的大叔,好像没有吧?我说过了,拿点浓醇的酒来,不要想用劣质品就打发我。”
中年人立刻白着一张脸劝慰。
“少爷,波特先生还在场,您就给我们一个面子,别闹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些都是裘会长的意思啊。连这酒店里最好的酒都给您拿来了,您还是不满意。”
“你很理直气壮呢。”
“没、没有,我不敢,少爷……”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约会没有酒也可以继续下去……”裘世焕嘴里嘟囔不已,好像终于注意床边默默饮酒的老人,他光着脚惊喜地向对方跑去,“哇,爷爷你好老哦,头发好白,皱纹也好多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便吧。”老人呵呵一笑。
“老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下面不会也皱巴巴的吧。看了会不会做噩梦?”
中年人吓得快要晕厥过去。
“波特先生,对不住,我们少爷就是这个性格。您别在意,您千万别在意。”
“没关系。”被称作波特先生的老人笑得格外开心,“年轻人有活力,很正常。好了,等你闹够了,就躺下去吧。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要帮你计时吗?”
“哈哈,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分寸。”
***
趁着前台拼命拨打电力公司电话,经理下场紧急调度人员,江彧看也不看,径直穿过混乱的人流,直奔楼梯间而去。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江彧才勉强爬上七楼。
透过栏杆之间的宽距,从楼梯上层到走廊之间,依稀能分辨出一个人影。
对方手端一个托盘,上面依序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具。
从着装和习惯性动作上,看得出是酒店服务生。
“嘿,先生,612房间有人昏厥,可能是心脏病。”江彧敲了几下扶手。狭窄空间里,空心栏杆的回声格外嘹亮。他强忍腿部不适,利索地走上前,“呼叫铃叫不到人,你能来一趟吗?”
侍应生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了。请稍等,先生。我将很快联系领班,赶到612房间。”
“谢谢。”
江彧像没有听见一样拾级而上,对方甚至没机会看清手指与衣袖之间的小戏法。
一个坚硬的东西狠狠抵到了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