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Z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
又是这样的回答。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
“告诉你?为什么?”裘世焕疑惑地说,“这样不就少了很多乐趣吗?”
“……那为什么不杀我?”江彧看着他的眼睛,“依照你父亲的计划行事,对你来说一劳永逸。”
食指忽然封住了急切的嘴唇。
“我说了。”裘世焕笑着说,“我会给你一个灵感,但你得把我的身体画下来——也许是在看到那些粗制滥造的画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不杀你了,大叔。”指尖托起江彧的下巴,耐心地吹了口气,“因为我会拉着你的手,跳进无底的深渊。”
第33章
送走了裘世焕和瓦伦蒂娜后,江彧一个人难以消化这么庞大的信息量,他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问护士要了纸笔,整理起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
六年前联邦换届选举,裘昂赢得票选,短短几个月就控制了联邦的半壁江山。
很快,在他的授意下FSA和情报机构相继洗牌,各执行、监察部门都成了朱鹮科技的囊中之物。
铅笔刷刷地写下几行字。
将时间跨度推进到六年后,也就是自己和裘世焕相遇的那天。按照当事人提供的聊天记录,从那个时候开始,Dr.Z已经完全锁定了自己的位置,并查出六年间近乎所有的行踪。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硬是要求裘世焕动手?又为什么选在两周前?
食指反复叩击着纸面。
江彧舔湿嘴唇,搓去嘴唇上一层死皮。
铅笔在Dr.Z边标注了一个五角星。
总而言之,这个人,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他很聪明,心细,大胆,了解FSA隐匿证据的手段,很可能是追踪方面的专家。
又或许,他就是FSA内部人员。
江彧又画了几个问号。
对于这个Dr.Z,已知线索实在太过稀缺。
所有的想法都只是基于猜测,但奇怪的是,这个人和世界树俱乐部的联系似乎并不紧密。
江彧迅速列出一个大圈及几个小圈。
大圈内写着“世界树俱乐部”,小圈内分别是“金佑喆”,“瓦伦蒂娜”和“李元夕”。
李元夕和世界树俱乐部是直接关系人,也是受害人。
作为三者之中社会关系简单的一方,她身上并没有太多可做的文章。
但其他两人,包括Dr.Z,包括朱鹮科技在内。
一切关系链都毫无悬念地指向一个人。
江彧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用箭头连接图形和瓦伦蒂娜,并标注了一行小字“乔迎生”;金佑喆和图形之间又产生一个新的箭头,旁注“不明原因的敌意”;然后是Dr.Z,与图形之间形成“指使,杀害”,再将一个箭头指向自己名字;最后,图形与朱鹮科技构成特殊联系,“家庭”与“未知”。
在图形中央,江彧重重写下裘世焕的名字,这个名字又很快与自己串联起来。
“拒绝杀害”,“协助隐瞒”,“保护?”以及,“合作”。
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只是结果。
几乎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链都有因有果,唯独裘世焕——如果当时小朋友下手不狠,Dr.Z恐怕会亲自来收拾自己。而施暴者留自己一条性命的理由也很奇怪。
是“画”。
这幅画很可能通往另一个事件,也就是23区的律师事务所,那个叫久屋的男人。
该死,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一直都在被裘世焕牵着鼻子走。
这个与所有人都存在一条箭头的小疯子身上,简直疑团重重,连一个有说服力的原因都找不出。
戒指内嵌的绿松石无意识磨蹭着嘴唇。江彧深吸一口气,揉皱了手里的纸张。
到底怎么样,才能从那张诡计多端的嘴里,问到想要的东西。
**
休养了大概一周,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事。除了吃吃睡睡就是日常的身体检查,江彧苦日子过惯了,有些适应不来被人鞍前马后伺候,浑身就是说不出的不舒坦。
他实在耐不住性子,第二天一早胡诌了个理由,借走了陪夜护士的手机。
他还特意问人要来一张废纸,跟着记忆里的数字写了一连串电话号码。江彧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哪个是余三海的手机号,只能一个个试探着拨过去。
大概试探到了第五个号码,那头嘟嘟两声接通,他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小子去哪儿了?】
老家伙简直一嘴火药味。
“哟,料事如神啊。老余,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然还有谁会打这个电话?】老余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怎么回事。】
“调查出了点问题。”江彧忍不住笑了一声,“我这边找到新的证人了。怎么,你担心我啊?”
【这话你也敢说?一个星期了,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我还以为你小子也西去了,对了,你人在哪儿,安全吗?】
“暂时没什么大问题。老余,你能来接我们不?”
【‘我们’?那小兔崽子也在你身边?】
“哎呀,你就别对他这么大偏见了,人家好歹是自己人。都这世道了,找着一个靠谱的自己人可不容易。”
【他之前还想杀了我们!你忘了?】
“那不是你对他开了一枪吗?”江彧笑着说,“你放心,只要你保持克制。小莉的事,一定能讨回一个公道。”
【我没什么好和他说的。】
“是是是,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那你到底能不能来接人?我这儿可是有两个关键证人呢。”
【地址给我。】
“我问问看啊。”江彧转头对着吃披萨的裘世焕说,“太子爷,你那小票拿给我一下。”
小朋友叫了份外卖,一份12寸披萨,上边的芝士都鼓出泡来了,拉成细丝的长链覆着一层鸡肉、香肠、青椒、洋葱和捣碎的荷兰芹。盒子一打开,整块披萨香得满屋子都没地下脚;一份奶油蘑菇汤,奶油稠黏得勾起芡,熬成浅淡的粉黄色。上面浮着几片口菇。
裘世焕用勺子拨弄几下薄荷叶,舀着一勺鲜汤就抿进嘴里。
江彧想吃又吃不到,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大叔,接好咯。”
裘世焕满手面包糠,又不肯挪窝。于是在桌上翻折几下,叠出一个尖头纸飞机。
“行。那你飞准点啊,别摔地上了。”
折成纸飞机的小票在空中兜了一圈接着一圈,最终有气无力地飞抵床边。
江彧立马拆开来确认地址。
“我看看,老余,地址是海西乡湾95号,一家镇医院。”
【你怎么到那种地方去了?】
“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解释。你来之前得先跑我家一趟,我家有个小姑娘,就是我之前说的其中一位证人。你把她一块接过来,然后我们去你办公室集合。”
余三海叹了口气,嘴上还是不饶人:【小江,你记着,我现在每走一步都是踩在刀子上的。要是真有什么万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老余。我家那个不听话的小朋友,我日后一定加强管教。”
江彧挂断电话,抽过脑袋后边的棉枕抱至胸前,一身轻松地瘫在床上。
虽然他身上伤还没好透,下地行走有些困难。
但俱乐部的事情也实在拖延不得。
“大叔,吃不吃炸鸡?”裘世焕抓起一块吮指原味鸡,抽去肉丝里一根焦脆的酥骨,“晚上一直来的阿姨说多吃点伤口才能恢复哦。”
“行了,知道我早上就吃了点蛋花粥,还没完了?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膈应我。”江彧对他笑了声,“一会儿老余来接我们。你别老招惹人家,他都一把年纪了。”
裘世焕在坐垫上盘起腿。
男式的宽松短裤估计大了一号,贴着自然堆叠的皱褶,大腿内侧流畅的线条感仿佛有着某种焕然的魔力,顽固地黏住了江彧的目光。视线全神贯注地奔跑着,从那洁白的大腿根溜到了膝盖骨。
一个拐弯,奔过紧实的小腿,消失在了踩着一只人字拖,裸足高高的弓形里。
“……吃完了。”
“太子爷,又不听我说话?”
裘世焕打着哈欠从椅子上跳下来。
拖鞋趿拉一声,一只脚丫没赶得及套上人字拖。直接赤着踏过木头地板,往病床的方向过来了。
“我要上床躺一会儿。”
“哎你这……行吧行吧,你上来吧,我给你腾地方。”江彧连忙抽了两张湿巾纸,“过来,把手擦擦。”
裘世焕一头扎进那床被子里,身子侧躺,鼻子里懒洋洋的哼哼着。
江彧替他细心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没想到小兔崽子没良心,还用两条光洁的大腿把江彧拱到栏杆边上去。本身就曲线夸张的腰胯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裤脚隐隐翻卷。从后腰到大腿,已经有一小部分皮肤露了出来。
小朋友两条腿夹着空调被,跟小树袋熊似的。
“大叔,再让我多躺一点嘛。”
“我可是病患啊,都让你三分之二了,还不知足?再让我不得掉下去。”
“那大叔手搭着我的腰,别离那么远嘛。”
裘世焕说着握起江彧的一根手指,按在了深陷的侧腰。还不等后者反应,修长的五指又绕进江彧手掌底下,掰开其余四指。
小朋友眼角一边挑起一边咬着嘴唇,伸手一拽。江彧满是厚茧的手心旋即压在那处肌肉隆起,火热异常的窄腰上。
被戏弄者忍不住轻掐几下,将形状漂亮的腹斜肌拉扯变形。
江彧用食指分开小朋友紧咬的嘴唇。
“小朋友,你到底是敏感还是……怕痒?”
“不告诉你。”
“那容我想想,我得怎么让你不像只发了情的小兔子。”
“我不是兔子!”
“好好好,你不是兔子。我道歉。”江彧笑了一声,一把掐住他性感的腰身,“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请用一个吻,将我千刀万剐。”
裘世焕低哼着,猎豹般的双眸锁定了江彧的嘴唇。
他牙齿轻咬舌尖,胳膊拉住护栏,用力一拽,充满压迫感的身躯陡然逼近。
带着喘息的耳语依偎过来。
“现在,凑近点。这是个连风都不该见证的吻。”
***
过了大半天,余三海总算开着那辆古董车到了镇医院楼底下。
裘世焕似乎也吻累了,缩在空调被只露出上半部分的脑袋,迷迷糊糊睡着。
江彧一边翻书,一边轻捻着小朋友的卷发。
“江彧!我之前借你的摩托呢?”
余三海一进门就开始兴师问罪,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说来话长……”江彧实在没什么底气,“轮子给一枪打爆了。”
“打爆了你不能搬回来吗?”余三海恼得快要背过气去,“你知道那东西多值钱吗?藤田重工,旧时代赛型,你知道市值多少吗?”
“那也得我有那个精力,老余,你没看我都半死不活了吗?”江彧说着向他展示身上的绷带和缝合口,“现在能下床走路,都是托了老天爷的福。”
“……以后别再问我借了。”余三海揉着皱巴巴的眉心,“行了,手续我都办好了,赶紧上车。”
“对,还有个紫头发的小姑娘。别忘了把她叫上。”
余三海叹了口气。
“早就叫上了。”
老余这次开的还是上回那辆大众,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低调,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副驾驶是瓦伦蒂娜,后座最里面的是好久没见他们的李元夕。小姑娘小声跟他们打着招呼。
其实江彧自己也觉得,按照目前的身体状况,现在回余三海那儿就是逞强。可他没办法,在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待得越久,身份信息暴露的可能就越大。
车门关上后,大众很快驶上了收费高速。
“啊,好久不见……”李元夕低着头,拽紧衣角怯怯地说,“你们好多天没回来了,余叔叔来敲门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
“抱歉啊,元夕。”江彧苦笑一声,“外面出了点事。我们和俱乐部打了个照面。”
“什么?”小姑娘脸都吓白了。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伤得厉害吗?现在出院是不是太急了?”
“行了,你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瓦伦蒂娜说,“没什么大碍,子弹和创口都处理得很不错,没碰到骨头,医生说修养大概两个月,伤就差不多能好透。”
“那就好……”
李元夕松了口气。
“这种程度的伤,着急也没有办法。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江彧抬脚敲了敲驾驶座,“老余,给我根烟。我都憋了快一个星期了,难受死了。”
“在扶手箱里面,自己拿。”
江彧伸长了胳膊使出吃奶的劲才直起腰板,拿到还剩半包的烟。
打火机就扣在盒子下面。
他拿手挡着随时会熄的小火苗,香烟在外焰上烤了好一会儿。
副驾驶的瓦伦蒂娜默默摇下一半车窗。
江彧眯着眼睛,在缕缕烟气间看向窗边撑着下巴的裘世焕。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上车开始,小朋友就一言不发地盯着手机,脸上的表情既冰冷又陌生。
手掌快要搭上肩膀的瞬间,他又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只是看似亲密,实际上也就那么一回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