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样。”裘世焕耸耸肩,饶有兴致地听着,“大叔认为是‘死亡’吗?”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这个猜测是否正确——朱鹮科技的某些行为造成了她的死亡,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你对金佑喆充满如此强烈的敌意。可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是,你们为什么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在这一点上,你父亲的行为更加古怪。”
裘世焕不假思索。
“你是对的。她死了。”
江彧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谁杀的?”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玩笑,裘世焕嗤笑起来:“谁?没有谁,她是自杀。从二十七层跳下去,不需要有人来杀她。只要一个念头,就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
“——到此为止。”裘世焕在座位上踢腾双腿,他拒绝将话题继续下去,“这就是我给大叔的奖励,是不是很够意思?”“!山!与!氵!夕!”
难以忍受的气压随着迈巴赫缓缓驶入豪宅花园,江彧依旧没有给出沉默以外的答案。
江彧出神地望向窗外风景。
“知道吗,小朋友。你每次逃避问题的时候,好像都会转移话题。尽管你姿态从容,语气轻快,可你对‘姐姐’这个话题防卫心理很强,这只不过加重了我猜测的可能。”
“谈论一个死人可一点也不有趣。”
“确实不有趣。”江彧很痛快地承认了,“小朋友,你自己说说看。是你什么都瞒着我,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让我不断猜疑,不断接近真相。似乎只有信任维持着我的耐心,可单凭信任,是无法杀死好奇心的。”
“大叔。”裘世焕没有回头,“被好奇心杀死的人,也不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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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纹草坪的映衬似乎是花园的主基调,尚处旺季的木槿花在南面圈起一片露天泳池,池边安置着一排躺椅。
花园的占比相当大,有太多被树木利用起来的空间。
迈巴赫进入车库前,他们被要求下车,并由等候多时的管家领进别墅。
管家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是一位典型的雅利安老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燕尾服。
胸口别着一枚胸针,看上去万分亲切。
“少爷。”老人迎上前来,目光在江彧身上轻轻一点,“这位就是您的朋友吗?”
“男朋友。”
裘世焕大声纠正。
老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是这样啊,少爷也到这个年纪了。对了,这位客人。”他面向江彧,“我从老爷那儿听说了您的事情,原本老爷是打算亲自感谢,可近些日子公务缠身,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好由我代为感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了。”
江彧听出了他话里其他的意思。
“没事,不辛苦。”他摆摆手,笑着说,“你们家少爷也确实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爱多了。”
管家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将两人一路领至别墅前。
别墅整体是黑白色调的,复合式的设计利于浮雕的凹凸。
智能锁识别虹膜前,江彧忍不住站定,将花园观察了一圈。即使位于别墅门前,也有两架不同角度正对大门的摄像头。
树丛内似乎也存在不少隐藏的监控。
这些设备过度密集,甚至有部分监控区域已经重叠。
“这么大的房子,要是想全录个清楚,得花不少钱吧?”
“这是老爷的要求。”管家推开门,说,“先前发生过危险事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侵入者摆平。从那之后,老爷就要求全方位监控住宅周边。”
“看样子,住别墅的日子也不是怎么好过的啊。”
一层的客厅区域几乎是由落地玻璃构成的,从外部就能窥见客厅风貌。
客厅的装修十分简约,且采光优良。靠近沙发处还有一面照片墙,从走廊方向远远看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单亲家庭被定格在相框后,靠近中间的大部分是父子合照。只有几处,留下了照片被取下的痕迹。
江彧站在宽敞的玄关处,通往楼梯的走廊笔直且漫长。
右手边的鞋架做成了衣柜造型,中间凸出的台子用来放置物件。上层是雕塑与藏品,脚下就是黑白相间的羊绒地毯。
他在这楼梯交错的大豪宅里有些不知所措。
裘世焕随意将鞋子踢到角落,换好管家递来的拖鞋。
“爸爸在家吗?”他自顾自往楼上走。
“老爷还在书房办公。您要见他一面吗?”
“晚饭的时候不就能见到了吗?”
管家笑了一声,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晚餐的话,需要我为您和客人准备些什么吗?”
“唔,想吃明太鱼,还有香肠鱼糕。大叔呢?”裘世焕抓着楼梯扶手,回过身来,“大叔想吃什么?”
江彧有些不自在地观察周围:“都行吧,我不太常吃23区的东西。你看着选就行。”
“那我会为少爷和客人准备平常的菜谱。”管家不动声色地鞠了一躬,“少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我想回房间。”
管家依旧温和地笑着:“这样啊,房间已经为您收拾好了……”
“大叔也一起来吧。”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管家愣了一瞬。
老人迅速低下头,再度确认了一遍。
“您要带客人回房间吗?”
裘世焕食指敲着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是的,我自己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啊,我去请示老爷……”
裘世焕拾步向上:“我就是要带大叔过去。你叫爸爸来也没用。”
气氛很诡异。
和裘世焕所描述的家庭环境似乎有着细微的差距。
管家明面上对裘世焕言听计从,但实际上非常认同父亲的过度保护。
当江彧心神不定地经过走廊的一瞬,视线恰好与台子上的一尊头雕对上。
他猛地回过了头。
雕塑的眼睛做了挖空处理,摆放的角度也斜对玄关。从空洞位置来看,除非刻意遮挡,否则,任何访客的脸都能拍得一清二楚。江彧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心下了然地朝前走去。
这玩意,又是一个监控装置。
裘昂居然在自己家里装这么多监控器?
这和管家说的危险事件有关吗?
就算是,裘昂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整栋别墅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几名保镖,而摄像头的数量,光是江彧观察到的,也已经有五十多个不等。
他为什么要这样?
真的只是为了防范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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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餐点准备好,我会来叫少爷下楼的。在此之前,请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裘世焕的房间在二楼。管家将他们送到以后,只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门没有锁,伸手一推就开。
这是一间相当洁净,床脚垫了一张圆形地毯的房间。临窗的书架只有下层堆了几本故事书,其余的隔层全都排着毛绒玩具。墙壁与地面是比较典型的棕红色搭配。
床头柜,枕边,乃至书桌都摆放着大量的玩具,足足有一百多个。
令江彧感到意外的是,这间房子没有窗户。
“有床,有空调——”裘世焕一边朝床铺小跑,一边蹬掉了脚上的拖鞋,欢快地扑进鸭绒被,“大叔,帮我开一下空调,遥控器应该在桌子上吧?作为交换,你可以玩我的玩具哦。”
好像一旦失了管束,小朋友在他面前就越发没规矩起来。
江彧拿起遥控板,按下开启键,看着扇叶慢慢翻下。
“这交换跟没有一样。”
雕花门在背后关上的瞬间,江彧手还来不及放下,后背却无端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打着寒颤回过身,注意到桌子角落一只草绿色的恐龙布偶。
江彧咽了口唾沫,咬着嘴唇走向那让他极度不安的布偶。
甫一靠近,他就看到了。
这个布偶右边的纽扣眼睛,是一个透明玻璃面。
只要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就能看清玻璃面后的红色闪光物。
那是他在FSA工作时经常遭遇的。
某种微型摄像头。
江彧浑身的冷汗直往外冒。
他仰头看去,书架上的玩具几乎堆到了柜子顶层,都以不同角度垂着头。毫无生气的纽扣眼睛正对房间所有角落。江彧瞬间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抓起一旁台灯,左右翻看,却惊讶地发现底座粘有一个监听器。
在这个房间里,有着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
全方位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江彧差点把台灯摔在地上,他竭力压制住这种被人窥探的不适。
“这是你的房间?”
“对啊。”裘世焕抱过一只兔子玩偶,对他笑了笑。
“你一直住在这个家里吗?”
“我想想,好像刚来到爸爸身边的时候,我跟他一起住在23区。”
江彧坐在床边,十指不安地交握着。
“从那时候起你就有这么多玩具和藏品了?”
“都是爸爸给我买的。”裘世焕笑着说,“如果我不听话,他就会生气,一生气就会惩罚我。但每次惩罚完之后都会送我一个新的玩偶。”
江彧皱着眉头问他:“惩罚?他怎么惩罚你的?”
裘世焕翻了个身,拍拍怀里的兔子玩偶。
“爸爸会不准我吃点心。”
“不准吃点心?你这是犯了什么错误。”
“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记得是花瓶碎片划伤了手,还是早上赖床对其他人发脾气。”
“那这个很大的玩偶呢?”江彧伸手指向角落里一只垂头丧气的大泰迪熊,它足有半人之高,“房间里好像只有一个这么大的。”
“很大的玩偶啊。”裘世焕拉过枕头,斜垫在脑袋下。他看着被遗弃在一边的玩偶,瞳孔微缩,“——爸爸为什么要送给我呢?记不清了。好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江彧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膝盖,胸口堆积起来的情感几乎要撕破胸肋。
这一切太令人窒息了。
光是让人置身其中,就像被绳子勒住了气管一般透不出一点气来。连一个成年人都无法想象这种地狱般的隐私侵犯。一个刚刚步入成年的孩子,居然真的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十一年。
正常的父亲,怎么可能送自己的孩子这么多装有监视器的玩偶。
怎么可能不惜监听,不惜用任何手段来掌控他的生活?
在一个本该拥有朋友的年纪,这个孩子没有言语权,没有选择权。
他没有被任何人当成一个需要独立,需要成长的孩子,他只是裘昂眼里漂亮又温顺的花豹。
因为铁门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封闭起来,因为脖子上的项圈从未取下。
这只从小受人驯养,被溺爱与骄纵的小豹子,彻底失去了野外生活的能力。
然后,也不知怎么的。这只小豹子撞破了铁门,扯断了项圈,一路辗转逃到了自己身边。
不谙世事的小豹子想要博得人类的关注,喜欢与真正的爱。
所以小豹子必须施尽浑身解数,他出卖自己的毛皮,违背自己的天性,甚至主动将脑袋递进人类的手掌心里,因为他只会用美丽的皮囊诱惑他人。
什么被惯坏的小孩子啊。
什么美好的家庭,什么疼爱,什么应有尽有?
像是对一只笼子里的小金丝雀,说着自以为是又冠冕堂皇的话。
是啊,笼子里的金丝雀也被人爱着。
但它真的想要这样的爱吗?
第50章
挣开拖鞋的双脚光洁而白皙,裘世焕蜷起脚趾,趴在鸭绒被褥之间戳着手机屏幕。
他仿佛什么都不知情,仿佛倒映在无数双眼睛里也能自得其乐。
“大叔。”戳点几下后,裘世焕侧过身体,托腮看着他,“光这样等是不是很无聊?”
江彧抽出书架上一本精装故事书,随手翻了几页就没了兴致。
书页被人为挖空,放入了一个小型监听器。他装作不在意地翻过去,后面的书页都是未经译注的版本:“无聊倒不至于。我就是担心,你没有等待的耐心——要不要来玩一个游戏?”
裘世焕撑起身体,好奇地凑到江彧的臂弯间。
“啊!是什么游戏?”
“我想想,想不想玩捉迷藏?”
“想玩!”裘世焕高兴地举起胳膊,扑进柔软的床褥里。他攥着被单一角,像只厌倦了逗猫棒的小猫一般蹬开了身旁的玩偶,“不过就在房间里会不会太小了?”
“那我们可以把场地放大到整个房子——”江彧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不过这得征得你父亲的同意。”
裘世焕侧身转向墙上的壁画。在这些古老画作的凝视中,他认真地想了想。
“如果是在家里的话,应该不需要经过爸爸的允许哦。”
“我想也是。”江彧对他笑了一下,“你家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吗?”
“书房?因为管家说爸爸的工作有时会忙到凌晨,所以一直不让我随便进屋。”
“除了书房以外呢?”
裘世焕摇摇头:“没有了。”
“那么——”
江彧的话没能说完。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象征着美丽与财富的宝石戒指几乎烧到脸颊的皮肤。不用想也知道,裘世焕正毫不自知地将胸膛贴上来,像是没人告诉过他这么做暧昧得像在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