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明淞不回答,管雪便自顾自地说:“以前别人跟我说,我妈不要我了,我会自豪地把我的银行卡拿出来,告诉他们说我妈每个月都会给我打钱,我妈在别的城市拼事业,很忙很忙,才不回来。可后来有一天,我知道了原来那张银行卡里的钱不是我妈打给我的,而是我外公外婆担心我妈不给我抚养费的行为触犯法律,要承担民事责任,才用了我妈的名义给我打钱。我妈根本就不想给我一分钱,尽管她现在不缺钱。”
管明淞静静地听着。
“她恨我,她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有我消失了,才能抹去她当年年少无知犯错的痕迹。”管雪忽然阴冷地笑了,“不过我不怪我妈,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管修齐造成的。管修齐这种人,配不上任何好东西。”
管明淞没有对她的观点发表评论,而是轻声问道:“你不学习,跟校外混混混,是不是都是为了报复管修齐?”
“对。”管雪干脆利落地回答,“管修齐不能过得好。只有跟他有关的人都比他过得好,我才觉得开心。苏雯茹再婚后过得好,她女儿周颜颜长相好学习好,是贵族中学的风云人物;我妈听说在南方都当上企业高管了。无论哪个都比他强,他不过就是个小教书匠,带着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还行为恶劣,多次让他丢脸丢到家。这样很好。”
苏雯茹是管明淞的母亲。
管明淞认真而安静地听着,他在听人说话时十分专注,生怕漏掉什么的样子。
管雪歪着头看他,说:“你不像那些无聊的大人一样,叽里呱啦地说一堆自以为是的道理,他们不是我,他们懂个屁。你只听我说话。”
从管雪病房出来后,管明淞疲惫地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管雪的一番话把他也带入了冰冷黑暗的回忆中,他需要缓缓。
他在长凳上坐了不知道多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他停在了管明淞面前,打量着管明淞。
“你……是A大的吧?”医生忽然问管明淞。
管明淞茫然地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笑道:“你别紧张,上次A大校庆,校友回校,我在大礼堂见过你,你这长相太扎眼了嘛,见一次就记住了。”医生热情地朝管明淞伸出手,“张墨,校友。”
“你好你好。”管明淞连忙跟张墨握手。
张墨比管明淞大了许多,他是精神病学博士,在临床工作多年。
简单寒暄几句过后,张墨忽然古怪地看着管明淞的脸。
“明淞啊,你这几天,有见过什么人吗?”张墨问。
“见的都是我的一些朋友。”
张墨的目光移到管明淞的左手,何为之送的那只手表上。
张墨小心地问:“这手表是你自己的,还是最近别人送的?”
“最近别人送的。”
“能问问送你手表的是谁吗?”
管明淞局促了,他不知道张墨为什么这么问。
张墨笑了笑,“送你这手表的人,家里是不是有一整个房间放置手表?”
管明淞点点头。
“他家有个书房,那个书房让人感到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是不是?”
管明淞震惊了。
“他是知名作词人,为很多歌手写过歌。”张墨就差把名字说出来了——何为之。
管明淞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张墨温和地说:“你别紧张,那个人是我的一个病人,所以我对他很了解。明淞,你被催眠了,你知道吗?”
管明淞大脑“嗡”了一下。
看到管明淞的反应,张墨连忙道:“你别紧张,催眠其实没有那么神秘,不过是催眠的一方向被催眠的一方提供暗示,以唤醒他的某些特殊经历和特定行为。”张墨把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管明淞,“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但如果他的催眠对你的生活造成了不良影响,那么我建议你挑个时间来找我解除催眠,名片上有我任职的医院科室和联系电话,你提前一天预约即可。”
管明淞接过了张墨的名片,大脑只剩下“不可思议”四个字。
他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何为之竟然会催眠?他什么把自己催眠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管明淞把何为之送给他的腕表取了下来,忽然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他看到表针转动就会想起他与何为之在书房的番对话,想起那句“及时止损”。
作者有话要说: 1. 好像甜文的标签不准确,下了榜改标签,在榜改不了;
2. 娱乐圈的情节集中在后面,这几章交代管明淞的背景;
3. 如果身边有人有自杀倾向,请第一时间报警,不要对ta做出任何评价或指责;
4. 国内有24小时免费心理危机咨询热线,百度能查到号码。
23.火锅长谈
然而管明淞并没有去找张墨,他拖了半个月。
管雪住进了心理科病房,管修齐在听说了当时的情况后冷汗直冒。管雪现在正在放寒假,但医生说,就算她在寒假结束前出了院,也不一定能回校上学,要视情况而定,必要时需申请休学。
因为管雪的事情,管修齐在几天之内老了许多,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老了之后却也跟大部分普通男人一样,曾经的风华不在,脸上写着沧桑。
“那位张医生让你去找他,你为什么拖到现在?我印象中你不是个拖延症啊。”一日,霍文楚在管明淞家吃火锅的时候问。
霍文楚大学的时候没少来管明淞家吃火锅,这操作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后来管明淞家多了个宋瑾风,他才不好意思再来。现在管明淞说要跟宋瑾风断,霍文楚当然开心,终于没有人阻碍他吃火锅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害怕去了他那里他给我查出什么严重心理问题来,潜意识里想逃避?”管明淞夹了一张毛肚在火锅里涮,谈道:“没有毛肚的火锅不叫火锅。”
“我也是这么想的。”霍文楚遇到了知音,“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太难吃了,就从国内带了好几包火锅底料过去,在那边煮火锅吃。羊肉牛肉倒是好买,但是买不到毛肚,很多外国人接受不了吃动物内脏。”
“那可真是失去了人生一大乐趣。”
霍文楚想了想刚才管明淞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程度不一样而已。我也有。”
“你有什么问题?”管明淞跟霍文楚熟络惯了,有啥问啥。
“敏感、虚伪、心思重。你知道吗,我在每认识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在心里进行一番细致的分析,从这个人的性格、家世、习惯、爱好等方面剖析,与这个人结交是好处大于坏处,还是坏处大于好处。就好像个生意人谈合同一样。”
管明淞面露惊讶,“这倒是从来没听你说过。那你认识我的时候有剖析我吗?”
“有。”霍文楚非常诚实,“你别见怪,我一家都是生意人,我难免会从家庭中学会这种技巧。我妈每次跟我爸见面,都跟谈生意一样。我妈是个聪明人,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跟我爸谈感情,只谈交易,她成功地利用我爸完成了人生飞跃。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确确实实从我爸妈那里遗传到了生意人的基因。我常跟你说我适应不了酒局,可事实上,只要我愿意应酬,我就能够做得很好,跟无师自通一样。”
“家族技能。”管明淞笑了。
“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听过一堂心理学教授开的讲座,讲的是遗传和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每个婴儿在出生后就有了不同的气质,比如有些婴儿相对文静,有些婴儿更加好动;婴儿与生俱来的气质,跟抚养者本身的性格和心理状态,决定了婴儿可能会形成安全、矛盾、躲避三种依恋形式中的哪种,其中非安全依恋的婴儿长大后会有更多的心理问题。”
管明淞想到了管雪,管雪出生后不久她母亲就离开了,管修齐当时的心理状态不太好,这样的管雪哪能形成安全依恋呢。
“那个教授还讲了父母的婚姻对子女感情问题的影响。父母婚姻不美满的,子女更难学会如何去面对爱情,甚至子女会继承父母的命运,把上一代的感情悲剧一代代遗传下去。”
管明淞心里“咯噔”一下,他低着头,眼神复杂。
他想霍文楚真特么一招戳中他死穴了。他不去找张墨就是因为他害怕在解除催眠过程中被迫直面心结,他害怕回忆起他父母的故事,他害怕成为他的父亲或母亲。
霍文楚又说:“听了那次讲座后我忽然觉得人生很可笑,既然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已经被家庭写好了,那我们长大还有什么意义呢?明淞,你知道吗,我有时会幻想,我跟我以后的伴侣正襟危坐在谈判桌前,谈生意似的签一份婚姻合同,可笑又可怕。”
“你不会的。”管明淞边吃毛肚边说。
“跟你我就不会。我能确定的是在你面前我不会谈生意。”
“可是你刚认识过我的时候剖析过我。”管明淞开玩笑道。
“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聊着聊着,管明淞的筷子不小心掉了,霍文楚说:“我去帮你拿双新的。”
管明淞连忙道:“没事没事,不用不用。你坐着,我去拿。”
霍文楚忽然看了管明淞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管明淞察觉到他目光有些古怪。
“明淞,我觉得你对我太客气了,客气过头了。”
管明淞却道:“我们以前就一直这样,没什么问题啊,怎么突然变成‘客气过头’了?”
“那是以前。现在我们的关系变了,你忘了吗?难道你跟宋瑾风也是这么相处的?”
管明淞一愣,心里有些难受。
他跟宋瑾风当然不是这么相处的。
霍文楚轻轻叹了一声气,“我觉得你还是只拿我当朋友。”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管明淞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宋瑾风。
管明淞的指尖停在手机上许久不动,不知道是该挂断还是该接。
霍文楚看了一眼管明淞的手机屏幕,问:“怎么不接?”说着,他竟然帮管明淞按下了接听键。
管明淞只好茫然地拿起手机,“喂。”
宋瑾风欢快的语气从电话中传来:“老婆,再过三天我会回去一趟,想死你了。”
管明淞揉了揉头发,苦恼地说:“宋瑾风,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分手了!”
“不分。”宋瑾风像一个无赖,“我就是不分你能把我怎么样?咬我啊。”
他的语气贱兮兮的,过分招人气,管明淞咬牙切齿道:“你多大的人了,还‘咬我啊’?你是小孩吗?打架不成上嘴咬?”
“哎,其实我觉得两个人互相撕咬的场面想起来也挺刺激的,是不是?回去试下?”
“宋瑾风,这年头,人跟人互相撕咬上不了新闻,你回来找匹狼跟你互相撕咬,保准上头条!”
“我的天,你毒舌的技能点怎么又涨了?”
管明淞头痛欲裂,他没接宋瑾风电话的时候是心痛,接了电话是头痛!
霍文楚还在这里……
管明淞咬了咬牙,郑重地说:“我再申明一遍,分手了,而且,我找别人了,宋瑾风,我也祝你早日找到比我更好的……”
“人”还没说出口,管明淞被宋瑾风无情打断了:“找什么别人?你能找什么别人?你周围那些人甚至都比不上我指甲盖。”这话说得特别招打,但让宋瑾风说出来,不知怎的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我真的找到……”
“喂?你说什么?听不到了。唉,我这里信号不好,先挂了哈。”
电话里传来忙音,宋瑾风挂电话了。
管明淞风中凌乱。
霍文楚听到这番对话,觉得实在有点好笑,他边吃火锅边笑,笑着笑着,他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表情变得很落寞。
“你跟宋瑾风,原来是这么相处的。”霍文楚说,“果然啊……”
“果然……什么?”
“果然你不爱我,你爱宋瑾风。”霍文楚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一直想争取你,我在出国前就想争取你,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才不会存在交易。可是啊,不存在交易,同时也不存在爱情。”
管明淞心里一酸,“文楚。”他叫了霍文楚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件事情上是他做的不厚道。
霍文楚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后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对管明淞说:“刚才你和宋瑾风吵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输了,或许根本谈不上输赢,我就没有站上过竞争场。如果我现在跟你说分手,那么你就是我谈过最短的一次恋情,一个月就结束。”他坦然地朝管明淞笑了,“明淞,我还是那个权衡利弊的生意人,如果我坚持要跟宋瑾风争下去,我没有赢的几率,甚至我跟你有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可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所以明淞,你,被我甩了。”
管明淞愣了几秒,消化掉了霍文楚的一番话。随后他也露出坦然的笑容,说:“好啊。”
两人继续吃火锅,吃着吃着,霍文楚忽然对管明淞道:“至少有一点我比宋瑾风好,我没被你毒舌过。”
管明淞和霍文楚做朋友是再合适不过的,做情侣的话,就如那天管明淞和宋瑾风对《倚天屠龙记》中人物关系的讨论一样,缺少了一点火花四溅的荷尔蒙碰撞。
霍文楚离开后,管明淞翻出了张墨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预约电话。他要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