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微笑着摆摆手:“是谁都不重要啦。之前医生说过,她可能活不到今年夏天了。她因为背上这个驼驼,遭了一辈子罪,老了还要受儿媳妇欺负。到了了,她就想直起身板体面一回,哪怕就一天……我别的帮不上忙,但这个,说什么也要帮的。”
张老汉说着,小心翼翼拿出那一直藏在身上的存折:“这里面有你们节目给我的两万,还有我自己攒的家底两万。大夫,你看这些做手术费,够不够?”
楚斯年看了看张老汉,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阿兰婆。楚斯年的眼睛长得很黑很亮,平常看人的时候总是淡淡地没什么情绪,可现在他的眼中却隐隐约约有微光闪动,如果不是平时对他的了解,秦昭简直可以把那种眼神当做柔情。
“喂,说句话啊大医生。”
秦昭挥了挥手:“傻了?”
楚斯年注视着阿兰婆的弓背,沉默了。他从来都以为,学医的目的是为了治病救人。可是阿兰婆如果做手术,即使手术再成功,凭她的身体条件,也抗不过几天。
只是为了一个梦想而已,就要搭上她为数不多的几天生命吗?
“您,真的想好了吗?做这个手术,对您的身体损耗极大,很可能活不过几天,甚至手术台上就会出现意外……?”
阿兰婆笑而不语,只转身走到床边,从床下的木头箱子里缓慢而小心地取出一个包裹。包裹打开,竟是一套红艳艳的传统的中式喜服,裙摆上的彩色凤凰栩栩如生,并一双红布千层底的绣花布鞋,鞋头用绒线绣着两朵绿叶粉瓣的莲花。
阿兰婆细细地摩挲着喜服上的绣花,眼睛里满是憧憬。半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道:“想好了。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想挺直腰板,然后穿上这身衣服,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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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婆的家在深山沟里,并不通车,要把阿兰婆接出去做手术,必须要像他们来时一样,走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可是阿兰婆的背弓的太厉害了,摇摇晃晃几乎刹不住步子。楚斯年想了想,便蹲下身来,打算把阿兰婆背在身上。谁曾想一回头,秦昭却先他一步把阿兰婆稳稳当当抱起来了。因为用力的缘故,他的肩膀和手臂显露出非常精悍漂亮的线条轮廓,乱翘的红发让他看上去简直被拔高到了一米九。
“看什么看?”秦昭自我感觉良好的冲微微愣住的楚斯年挑挑眉:“老子看上去有没有两米八?”
楚斯年:……
一行人正要走出农家院,却突然听见一声暴喝,那肿泡眼的农妇不知怎么又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眼镜的村干部样的中年男人。农妇一见秦昭抱着阿兰婆要走,顿时连哭带闹。扯着导演组的人就不肯撒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抢人啊。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我不活了!村支书,你管一管啊!”
村支书尴尬地扶了扶眼镜,对着众人道:“这个……我知道你们来我们这拍节目,你们拍归拍,不要把人带走嘛。他家是贫困户,就指望这老人的退休金过活……”
秦昭厌恶地深深地拧着眉毛,懒得再搭理,抱着阿兰婆就往前走。
柿子挑软的捏。农妇知道秦昭的厉害,不敢上前去惹,又想扯张老汉,可刚上前一步,就被挡住了。
楚斯年双手抱胸,冷冰冰地打量着农妇,目光在农妇的金耳坠上顿住。靠着老人的退休金过活的啃老族,他在医院里见得多了。
他微微侧身,对着村支书说了几句。说完,转身就走。
农妇大惊:“你胡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然而,这次却再也没有人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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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漫长,秦昭却始终稳稳当当抱着阿兰婆不曾歇一口气。两天后,阿兰婆在医院进行了手术。
无影灯亮了又暗,整整六个小时,手术非常成功,在手术结束的当晚,在止疼药的帮助下,阿兰婆睡得很香。
只是五天之后,阿兰婆却悄悄地消失了。
有护士看见说,是一位挎着竹篮的老汉搀着阿兰婆走出来医院。病床上还放着一兜煮熟的红皮鸡蛋,和厚厚一摞钱,足足五万块。
尽管秦昭已经偷偷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再听到两位老人的消息,是在第二期《亲爱的旅途》录制前夕,楚斯年和秦昭刚刚登上前往意大利威尼斯的飞机。巨大的钢铁巨鸟即将展翅轰鸣之前,节目组转接到了张老汉的电话。张老汉平静地告诉楚斯年,阿兰婆去世了。
张老汉说,阿兰婆去世地很安详,她终于挺直了腰板,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喜服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棺材里。张老汉还说,阿兰婆非常感谢所有帮助她完成临终心愿的人。张老汉顿了顿,又说,阿兰婆在她的喜服里缝了两个口袋,一个口袋里放了一张阿华哥的照片,一个口袋里放了一把梳子。阿兰婆把口袋上面都缝死了,这样就不怕黄泉路上颠簸东西掉出来。等到地底下,她就用这把梳子好好梳梳头,然后拿着照片去找人。
这个老太婆,牙都没了还要臭美。
这个老太婆,她也知道自己记性差,记不得人。
张老汉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
在机器巨大的轰鸣中,节目组最后补充,阿兰婆的恶媳妇已经被取消了贫困补助的资格。生活无着的她不服气,扯着村支书撒泼,因为寻衅滋事被抓紧了拘留所,现在还没出来。
节目组还说,他们偷偷看过那张阿华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年轻,似乎是张老汉,又似乎不是。
钢铁巨翼轰鸣着冲上九万米高空,所有伟岸的人类建筑都渺小如蝼蚁,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云海之间。但是楚斯年知道,再渺小的生命,都在热烈地拥抱这这片广袤的世界,即使是一棵小小的草芥,也会以他们小小的身体,努力地扎根在坚硬的土地。
楚斯年静静凝视着窗外的云海,光影勾勒出他侧脸俊美的线条,长长的眼尾,笔挺带一点秀气的鼻梁,和薄薄的,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冷清的唇角。
秦昭拿着航空公司的杂志挡住大半张脸,斜眼偷瞄了楚斯年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诶,楚斯年,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楚斯年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微微扬眉:“什么?”
“那天你对那个泼妇说了什么话,为什么那个村支书一听脸色就变了,还拦着那泼妇不让他闹了?”
“哦,也没什么。”楚斯年道:“我就是告诉那个村支书,如果有人举报他村里有人虐待老人,不肯让老人治病,那他村支书的位置可能就不稳了。”
“嘿,你还挺有想法的。”秦昭比了个大拇指,想也不想就说:
“其实我跟你在江西的这几天的相处吧,我早发现你还是挺热心,挺好心一人。听说那阿兰婆的手术你一分钱没要,还跟院里申请帮老人家减免医药费来着?不过我就纳了闷了,你过年的时候为啥还收患者大红包?人家才十几岁多可怜。你是不是有啥难言之隐啊?”
楚斯年微眯双眼,慢条斯理地靠向椅背。他的五官并没有秦昭那样深刻锋利的线条,而是像山水画一样清冷明秀,极为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因为眼尾的微妙弧度,即使是他平平淡淡地看人,也总是莫名给人心错跳一拍的感觉。
秦昭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楚斯年似笑非笑地盯着秦昭:“说来我倒要问你,你怎么就觉得是我收红包?”
第13章 双城记
“那天我不是看见了么。那小男孩也是这么说你的——”秦昭说到这,联想到那天的经过,突然自己也有点怀疑了。那天的对话,归根结底,楚斯年并没有来得及解释一句。
“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楚斯年双手抱胸,解释道:“那个小孩是个屡教不改的贼。那天他偷了患者做手术的2000块救命钱,被我抓了。当时我正管他要回赃款呢。”
楚斯年顿了一顿:“——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钱包也是被那个小孩偷的。”
秦昭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哈?”
原来那个小孩是贼?!
现在回想起来,秦昭突然明白为什么当时小男孩一看到他就吓得想溜了。
遇到苦主,能不跑么?
他倒好,不但放走了贼,还倒找人家2500!
楚斯年微微叹了口气:“当时我看他可怜,怕你追究,就没告诉你实情。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改之心继续偷。说来也是怪我。”
楚斯年见秦昭依旧不说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吗?”
秦昭刚从两千五百块中抽离出来,默默捂住心头,尴尬地笑:
“啊……我早就知道了,当然早就知道了,哈哈。”
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倒给贼捐了两千五!太毁形象太丢脸了!
楚斯年半信半疑看了看秦昭:“那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意思?”
秦昭咽了咽口水,机械地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被烫的热泪盈眶,“刚才?嗨,刚才就是开个玩笑嘛……我就喜欢开玩笑。我还教育那小孩了一顿,让他洗心革面!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秦昭的笑容太具有迷惑性了,他终于放松了警惕,微微点了点头:“唔,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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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个小时的航班,从白天到黑夜。秦昭打了个哈气,揉揉眼睛,放下手中快没电的PSV朝外面看去。墨蓝色的云海中,钢铁羽翼闪着点点微光在大朵大朵缥缈的云层中静默地航行,宛如瀚海中孤独潜行的蓝鲸。机舱里很暗,隐隐有空姐远远的低声细语,和周围乘客此起彼伏的鼾声。秦昭伸了个懒腰,细细索索从包里翻出眼罩正准备睡觉,左肩却突然被一个重量轻轻靠了一下。
秦昭转头一看,原来是楚斯年不知什么时候看着书睡着了。他双手抱胸,仍是有些抗拒的姿态,头却软软地垂着,摇摇晃晃朝他这边靠,真靠到了秦昭,却又立刻条件反射般迷迷糊糊地歪回去,小鸡啄米似的挣扎了几个回合,才终于敌不过困意,彻底靠了过去。
秦昭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想推开楚斯年的手只抬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转而关掉了楚斯年上方的阅读灯,然后小心翼翼又略带笨拙地托住楚斯年的肩膀,让他更稳当地依靠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睡意,楚斯年并没有抗拒,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柔软的黑发轻轻地蹭了蹭秦昭的下颌。
有点痒。
秦昭摸了摸下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真是奇怪,在得知楚斯年收红包的真相后,他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那种感觉,简直就好像他一直期盼着这样一个答案似的。
秦昭勾了勾嘴角。看向楚斯年光洁尖削的下颌。
真是不可思议。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硬板板的一个人,如今却卸下所有防备,乖巧安静地靠在他肩头沉睡。那样近的距离,秦昭简直可以嗅到他脖颈处淡淡的清香。
事实上他也的确去嗅了。
很淡很淡的香味,有一点点雪松的清新,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甜。
是水蜜桃吗?
还说不跟我抢风头,偷偷喷香水。秦昭想。可是他心里却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恼火不爽,反而低头在楚斯年脖颈处嗅了嗅,又嗅了嗅。
唔,还真挺好闻。
秦昭有些出神地看着楚斯年沉睡的侧颜,细密的,微微颤动的眼睫,线条流畅的下颌和衬衣领口露出的一小块白皙的脖颈。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小心翼翼地摘掉了楚斯年滑落到鼻尖的眼镜,拇指在冰凉光滑的金属镜框上细细地摩挲。
在航班上还这么认真地看书。真是个怪人啊。
秦昭一边想着,一边好奇地拿过楚斯年看了一半的campbell’s,operative orthopaedics(《坎贝尔骨科手术学》),秦昭好奇地翻开第一页。
三十秒后,他就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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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6:32,意大利梅斯特火车站。正值日落时分,金色的阳光映照在以红白两色为主调的车站站牌上。这里是距离威尼斯主岛最近的火车站,来来往往的旅客拖着行李,挂着相机,步履匆匆。
楚斯年和秦昭坐在车站休息区的座椅上,手里各自捏着导演组刚刚交给他们的100欧元,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欢迎观众朋友们来到《亲爱的旅途》第二集 。这里是被称为‘亚得里亚海明珠’的意大利水城威尼斯。未来七天,两位嘉宾将以这200欧元为旅游启动资金,自行解决所有食宿,打卡威尼斯标志性景点,同时挣得前往芬兰的机票,与节目其他嘉宾会和,共同欣赏雪地极光。让我们欣赏他们的精彩表现吧!”
《亲爱的旅途》第二集 画风陡转,从乡村变形记变为人在囧途。
秦昭嘴角抽搐:“七天?两个人一共200欧?在威尼斯这个地方,一个人一天的吃住开销就要150欧!”
导演狡黠地眨眨眼:“节目组会提供给你们三个求助锦囊。现在你们就可以打开第一个!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楚斯年:……
秦昭:……
秦昭:“开开开!麻溜的!”
200欧在威尼斯度过七天根本不可能,这个求助锦囊里一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秦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