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又坐了会儿,和孟父下完一局棋,席与风上到别墅顶层,熟门熟路地推开露台的门。
没想栏杆那头站着个人,宝地已被抢先占领。
手握门把,席与风刚要退回去,就听孟岚说:“来呗,这儿怪冷清的。”
席与风便走上前去,站在栏杆的另一端。
偏头瞟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孟岚扑哧笑了:“我错了,你来了反而更冷清。”
孟岚刚洗过澡,将过分招摇的短裙换成柔软舒适的家居服,长发也披散下来,整个人罕见地露出一种恬淡沉静的气质。
她问:“我哥呢?”
“出去玩了。”
“和刚泡上的那个男孩?”
“不知道。”
“你怎么不跟他一起?”
“没兴趣。”
孟岚叹一口气:“跟你聊天真的很难。”
席与风掀眼看过去,就见孟岚指着他上下一通比画:“瞧瞧,浑身上下哪有一点人气。”
他知道孟岚口中的“人气”并非通俗意义上的受欢迎程度,而是字面意思——由呼吸,温度,心跳组成的,人的气息。
孟岚还怕他听不懂,加以解释:“冷冰冰的,刻板又无趣,难怪长成这样都没人敢追你。”
对此席与风无甚反应,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向他传达过类似信息,说好听点叫有距离感,说难听点就是冷血无情。
早就习惯了,甚至听得发腻。
那边孟岚点评完毕,收回胳膊撑在栏杆上,托腮望向远处。
“不过你这样也挺好的,什么都不在意,哪怕原本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也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难过。”
沉默延续片刻,席与风开口道:“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回溯的必要。”
“那我应该展望未来?比如幻想一下和你的婚后生活?”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退出这场联姻。”
“然后呢?”
“你可以和席望尘结婚。”
横竖都是利益联姻,婚后个体自由互不干涉,只要明面上的这层关系,让两个姓氏牢牢绑在一起。
这应当是家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事,作为利益的纽带,两人更应该清楚。
可不知为何,孟岚神情骤变,牙根咬紧了又松,再度开口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你这人,怎么跟乔姨一点都不一样。”
席与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乔姨指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乔葭月。
孟岚撑着扶手直起身,面向另一侧时,方才积攒起的一点倾诉欲都蒸发殆尽。
她看着席与风,眸光微颤:“是不是哪怕有人向你示好,说喜欢你,你都只当人家对你另有所图?”
眉心蹙起,席与风正欲问她发什么疯,口袋里手机突然振动。
孟潮打来的,甫一接通便是调笑的语气:“让你跟我一起来的吧,你偏不肯。”
席与风没工夫跟他绕圈子:“什么事?”
“你家小演员也在这儿呢,跟一大桌子人……欸,被灌酒了,怎么搞的,要不要我帮你去救——”
席与风把电话挂了。
那头的孟潮一脸懵逼,赶紧发条信息确认。
还好,发得出去,没被拉黑。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你真不过来看看?
五分钟后收到回复:路上。
孟潮看着这两个字,笑着摇头,心说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这个小演员不一般,勾得这座万年冰山嘴上说着互相利用,赔本买卖却干得乐此不疲,也不嫌亲自下场掉价。
抬眼望向那边的觥筹交错,孟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以后谁说小席总冷血无情没有心,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作者有话说:
孟岚:?
第十三章 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若怀疑自己跟锦苑八字不合。
别人来这里享乐,他来这里遭罪。
剧组放假两天,本想趁得来不易的假期赶紧把官司的前期工作处理了,孰料下午谈完事,又爬上了酒桌。
起因是和他一块儿起诉经纪公司的小伙伴中有一位是个交际花,人到齐还没开始谈她就先斩后奏约律师晚上吃饭,说想借此表达对他的感谢。
开庭在即,讨好律师也是人之常情,江若连红包都准备好了,结果被这酷爱social的姑娘打乱计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骑虎难下,只好应了。
这会儿身在曹营心在汉,江若抱着手机在桌子底下打字,告诉安何今天怕是要很晚回去,让他吃过晚饭早点睡。
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安何很快回复:我在外面呢
江若大惊失色:你在哪里?!
安何:路上,很快到锦苑
江若:……别说你是来接我的
安何:当然不是,约了人
江若:谁?
安何: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江若:你妈有我一半关心你也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安何:嘿嘿~
江若:嘿什么嘿还波浪线?!
安何:放心吧,这回的男人靠谱
江若:这世上哪有靠谱的男人
安何:怎么连自己都骂进去啦
江若:我拦不住你,拜托你长点心,别见到帅哥就走不动道
安何:你不也是,见到帅哥就上赶着给人操
屏幕外的江若“操”了一声。教育别人的前提是自己以身作则,现在可好,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许是动静太大,旁边的交际花凑过来:“怎么了若若?”
江若哆嗦了下:“姐,拜托换个称呼。”
“怎么了,若若难道不是你的小名?”交际花姐姐问,“你家里人都怎么叫你?”
“我家里人都不叫我。”
“为什么?”
江若指指地下,“嘘”了声:“因为他们都在下面呢,叫了我也听不见。”
轮到交际花哆嗦了:“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没事。”江若笑笑,“吃饭吧,这一顿可不便宜。”
吃完赶紧回去,在这地方待久了说不定还会碰到什么邪门怪事。
半个钟后,江若扶额扼腕,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酒席尚在继续,小伙伴之二的某位男演员忽然问能不能带朋友入席,桌上还有空位,大家都没意见。
哪想这家伙口中的朋友竟是张绍元。
也显然不是什么朋友关系,比江若还小两岁的男孩,拉着张绍元坐下时满脸羞涩,还主动给他摆餐具布菜,生怕旁人看不出他俩的关系似的。
江若在心里吐了好几轮,心说这老东西真不要脸,到手的一个比一个年轻,下回岂不是要搞未成年?
这么想着,江若往那边瞟了好几眼,一手拿筷子一手在桌下按手机,问林晓有没有听说这个男孩近来的动向。
林晓是化妆师,成天游走于各大剧组,对圈里的消息十分灵通。如果能顺藤摸瓜打听到点什么,能给张绍元这混蛋使个绊子最好,不成的话也好借旁人的口提醒下那男孩——张绍元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心被他吃干抹净不留渣,人财两空。
正问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江若吗?”张绍元一脸伪装出来的惊讶,“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你。”
江若只觉头皮一麻,放下手机抬头假笑:“是啊,真巧。”
张绍元疑惑状:“听说这里坐着的都是要打官司的,怎么你也跟公司闹解约?”
江若只好应道:“是啊,人多力量大。”
“怎么不叫席少帮你?”张绍元说着,环顾四周,“他那儿一整个律师团队,随便调配一个给你,这官司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说的自然是眼下大费周章的设宴请客。
江若大概知道这家伙此行的目的了。
席与风“包养”他这件事再稀罕,也不过是一条只能在某个圈层内传开的桃色新闻,就算剧组上下都知道,最多私下谈论,没人会拿到台面上讲。
这下可好,非但被大喇叭广播,还因为这番合理疑问,走向变得诡异了起来。
桌上人人色变,光眼神交流就精彩到能凑出一段完整的对话。
——这个席少难不成就是那个席少?
——还能有哪个席少。
——乖乖,江若有点本事。
——未必吧,没听张总说吗,律师都没给他派。
——难怪他抠抠搜搜的……
想到来前还在心疼这顿饭的花费,江若生出一种类似不打自招的无奈,心说这可怎么办,上回流言传得慢,席与风尚且来得及跑一趟剧组,眼下这情况,总不能打电话叫他立刻过来。
说不定剧组那边的谣言也是张绍元散播出去的。
江若看见张绍元歪着嘴角笑,幸灾乐祸的嘴脸,十足小人,不由得捏紧手机,想朝他脸上砸。
没砸,花钱买的,舍不得。
“一起吃顿饭而已,不算费事。”江若皮笑肉不笑,“毕竟没福气,不能像张总这样到处吃白食,怕被报警抓进去。”
含沙射影的一句话,张绍元的脸色登时变了:“你、你……”
你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选了句最难听的:“说起来,席少怕是还不知道你上过我的床吧?”
眼神骤冷,江若抿唇,直直看向对面的人。
见他没话说,张绍元再度得意起来:“不过他可看到你跟我要钱了,啧,你说等他转过弯来,知道自己搞了被我穿烂的破鞋,会作何感想?”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就见江若腾地站起身,抓起最跟前的菜盘,沿着对角线狠狠砸了过去。
快到众人都没看清,江若人已经移动到张绍元跟前,把满脸挂着油汤的男人从座位上拎起来,照着脑袋就是两拳。
场面一时混乱,惊诧过后众人上前拉架,江若瞪大眼睛看着张绍元:“你说什么?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张绍元二度挨同一个人打,还是满目惶恐惊讶。上回是私底下,他动手尚且算他胆大,这回公共场合大庭广众,他怎么还敢?
或许待事情平息,心绪平复,江若也会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可当下他根本无法控制。
即便张绍元已经说不出话,江若的耳畔、脑海中,还是一遍遍在重复——
破鞋,你妈就是只谁都能搞的破鞋。
你啊,是老破鞋生的小破鞋。
自己的继父都敢勾引,真是不要脸。
这学的哪是跳舞,是钓男人的媚术吧?
…………
时隔多年,这声音还是清晰得让人发怵,江若连呼吸都开始打战。
也正是在这时候,江若的松懈让张绍元钻了空子,后者挣扎着往后退,刚摆脱桎梏就摸到一条凳腿,打算借此反击。
没抡起来,再使劲,还是不动。
已经面目全非的张绍元转过头去,自下往上,先看见一只抵住凳腿的黑色皮鞋,往上是搭在椅背上,看似随意却不动声色在施力的一只手。
再往上,形状凌厉的一双眼,此刻透着淬了冰似的寒意,仅是不经意的一个对视,就叫张绍元双膝发软,险些跪下。
“张总好雅兴。”席与风说,“我不过晚来几分钟,差点错过一场好戏。”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似乎只过去了短暂的几秒,江若撒完火,泄了气,被一只有力的手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还处在茫然之中。
别的都记不清,他只记得那个打电话也未必能喊来的人,拉着他往外走,没说多余的话,只告诉他:“没事了。”
没什么事?江若皱眉。
他遮掩了许多年的伤口,在今晚被连皮带肉地撕开,供所有过路人观赏议论,怎么会没事?
他无意向无关的人说明,坐进温暖的车里,就偏头向窗外,谁都不想搭理。
似乎听见司机问“江先生去哪里”,没等到回答,车子还是开动了。
一路昏昏沉沉,察觉到车停了,江若才缓慢地睁开眼。
陌生的地方,光线惨白的地下停车场。
转过头,冷峻如常的一张脸。
只看一眼就别开。江若想起了那天这人站在楼上,俯视他时带有几分轻蔑的眼神。
不想再看到。
大约是他的沉默抗拒,让对方耐心告罄,过一会儿,江若听见席与风问:“被灌酒了?”
许久,江若呼出一口气:“没有。”
他以为对方还有别的要问,毕竟刚才那么热闹,也不知道被听去多少。
然而等了会儿,再入耳的是车门开关的动静。
席与风下车了。
他背靠车门,点燃一支烟。
抽得很慢,从江若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宽阔的肩,冷白色的衣领。
还是孤独,给人一种很需要陪伴的感觉。
烟草即将燃至滤嘴的时候,另一边车门打开,江若走了下来。
席与风偏头,两人对视须臾,谁也没开口。
江若跟在席与风后面走,和他一起进电梯,看着他按开指纹锁,抬脚跨进屋里,一切都仿佛在遵循本能。
在寻求庇护,试图找个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
而这件事太难,没办法一个人完成。
于是门关上的瞬间,江若快步上前,将那道总是很远的身影抱住。
席与风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得身体前倾,立在原地半晌,低笑了声:“还说没喝酒。”
江若在混沌中回忆,好像是喝了两杯,在刚开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