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麻辣烫吗?”
“什么?”
“没什么。”池霁和回过神,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手机上挪开,“你和我说什么?”
“那天看到的画,你还记得吗?”
池霁和点点头,李锋遒继续说:“纳德医生想要请他的朋友,去研究一下那几幅画。”
“研究画?”池霁和垂下眼帘。他心里清楚医生肯定是想要从上面得到什么信息。出于私心,他并不想把那些东西给任何一个人分享,可要是真能从上面找到治疗恢复的办法呢?
“如果不愿意,也没事。”李锋遒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去拒绝纳德医生。”
“没事的,可以的。”池霁和抬起手握住他,“可以去看的,我也想早一点记起来。”记起来那些被自己遗忘的,那些朦朦胧胧的雾中花一样的虚影幻象。
李锋遒向他承诺:“我会小心的,不会让画受损。”
由于池霁和上一次的突发状况,纳德医生和他的朋友去出租屋看画的时候,李锋遒没有把他带上。
“有事给我打电话。”李锋遒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们这些天几乎二十四小时没有分开过,池霁和不舍得撒开手:“你要早点回来。”
“嗯。”
李锋遒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了十分钟,刚停好车,纳德医生和他的朋友也到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朋友十分年轻,长了一张欧洲与亚洲混血的脸,乌黑的头发,高挺的鼻梁,眼睛深邃,是湛蓝色的。
极具冲击力的美貌与大胡子糟糟的纳德医生对比鲜明。
“自我介绍一下。”混血男人率先伸出一只手来,“我的中文名字叫陈路德。”
“李锋遒。”李锋遒和他交握了两秒钟,松开手,“画在楼上,请跟我来。”
陈路德扫了一眼电梯里新贴上的小广告:“听说你很有钱?”
纳德医生刚想提醒他这位素来不羁的朋友注意一下,李锋遒面色无丝毫波澜:“是。”
“那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租房子?”
“我不知道。”
“哦?”陈路德微挑的眉梢里藏着一点笑意,“你们感情不好?”
“不是,他喜欢我。”
陈路德神色微妙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分毫变化都没有。要不是自己没有捕捉到,就是他隐藏得实在太深。
“到了。”李锋遒打开门,“没有准备一次性拖鞋,请直接进来。”
“看起来真不像一个画室。”陈路德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笑了笑,“实在让我难以落脚。”
李锋遒径直走进去,小心地将画取出来。
“哇哦!”陈路德吹了声口哨,“真是美妙至极的作品。”
“浓烈又压抑,而且这熟悉的风格,倒是有点像大名鼎鼎的池……”他手指虚虚往下滑,落在左下角的标志符号时,话音一顿,收敛笑容,片刻后直起身,看向李锋遒,“你的先生,是池霁和?”
“是。”
纳德医生看见他脸色,也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陈路德刚才那点认真又被眉眼间天生的痞性风流冲下去,“倒是很想认识。”
“李先生,其实你和你先生关系并不好吧?”陈路德看向另一幅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用强烈的情感和心绪去描绘你,而画中的你无一不是冷淡漠然的。或者说,这是他对你的单相思?”
“不好意思,我觉得中文的某些用法不太好记住使用,我这么用是正确的吗?”陈路德换了英文快速地说,“不期待回应,只完全宣泄倾洒自己的倾慕,像大海涨潮时一样的汹涌失控。”
“如果你的先生需要去做一个心理测试的话,那么李先生,我觉得你也需要。”他湛蓝清澈的眸子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让望进那双眼睛的人都跟着不可控起来。
李锋遒只是淡淡回以目光,未置可否。
纳德医生对李锋遒的情况有所耳闻,也深知这是一个完全不能去挑衅得罪的人,警告地看了一眼陈路德:“Luu!”
“开个玩笑。”陈路德摆摆手,“画我已经看过了,也记下来了,您可以收起来了。”
李锋遒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生气或质疑,把画重新收好,就礼貌地请他们出去。
“如果您觉得方便的话。”陈路德对他说,“我认为私底下我能和池先生见一面会更好。”
李锋遒像看一堵毫无色彩的墙一样,眼底没半分为他掀起的波动:“为什么?”
“如果每一次诊断,他的身边都有这么多的医生时时刻刻观察着,他或许很难真正的放松下来吧?”陈路德耸耸肩,“而且池先生的情况也比较特殊,我想基于对画的解读,让他在一个轻松的环境里、放松大脑地和我聊一聊。”
“我会考虑的。”
“好的。”陈路德笑道,“我最近都会在国内,随时可以联系我。”
第二十三章
基于纳德医生的赞同和肯定,李锋遒还是安排了池霁和与陈路德之间的见面。不过陈路德却不是只身赴约的,而是带着何易。
他今天换了一身休闲装,棒球帽压住微卷的头发,笑意盎然地朝池霁和伸出手:“你好,我叫陈路德。”
“你好。”池霁和礼貌的回握。
“想吃点点心吗?”陈路德和他走近了一点,保持在一个不会让人紧戒的距离,“Pie or Pudding?”
“Pudding……”池霁和下意识回答了后,连忙看向李锋遒:“可以吗?”
得到李锋遒的点头默许之后,他立刻高兴起来,也不管这儿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蹭过去捏了捏李锋遒的手心,主动乖巧地保证:“我只吃一点。”
“嗯。”
“行了,别干站着了。”何易推了推陈路德,又看了一眼李锋遒,示意他可以走了。
“我们就在楼下。”李锋遒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别当望夫石行不?”何易拍了一把他便宜发小,“我可得给你掰扯掰扯,你欠我多少。”
李锋遒扫了他一眼:“我向你支付了高出市价三倍的的费用。”
“费用?”何易嚷道,“我付出的岂止是费用?还有我年轻宝贵的肉体。”
他拽着李锋遒进咖啡店,给他点了美式,自己嘬红茶,翘着二郎腿刷了会儿手机,见他还端端正正坐着,忍不住用鞋尖踢了他一下:“我说,你能不那么绷着吗?放心好了,陈路德那家伙虽然人品不行,但是医品很有保障,把他的病人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上。”
李锋遒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着“半瘫”的何易:“你和他发生性关系了?”
“你能不能说得色情一点?”何易忍无可忍,“就不能说做爱吗?性关系这种词让我很萎,真的。”
李锋遒更改了措辞:“你和他做爱了?”
“啊,没呢。”何易说,“不过也快了。”
李锋遒不太理解这种情况下的程度词,但也不打算追问。他一向很少关注到别人,对陌生事物没有刨根问底的喜好,尤其是这种判定为完全无必要的“F级”。
何易也不爱说自己的私事儿,可是碰着这么个什么都不打听的,那根反骨就开始作祟,就想“反其道而行”,于是他开始给李锋遒讲他和陈路德之间的事情:“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跟我最初想象中的样子实在很不一样。”陈路德摘下了那顶棒球帽,用手指弄了弄不太听话的卷发,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一部分基因有时候表现得过于强大。”
他年纪轻,这么看起来更富有学生气,让人不自觉亲近放松下来。
池霁和带着探究对上那双蓝眼睛:“你之前,没有见过我吗?”
“李先生没告诉你吗?”
“他说你喜欢我的画。”
“这么简短吗?”陈路德失笑,“那我只好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了。”
“我的中文名字叫陈路德,是随我母亲的姓,我父母在我十三岁那年长居挪威,我呢,更喜欢中国,先后在英美德呆过一阵子。有幸在英国的某所大学里见过一幅十分优秀的毕业作品。”说到这儿,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等池霁和接下去。
“是……我的吗?”池霁和迟疑地配合着。
“是啊,那么宁静深远的海,竟然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陈路德假装遗憾似的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一个慈祥的老头子呢。”
“后来再仔细看那幅画,发现宁静下的是更激荡的汹涌和波涛,我对你产生了很深的好奇。也许是习惯于分析的毛病,我设想着你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你一点都不难打听,我却一次都没有试图搜索过。因为我相信缘分,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见一面。”他摊开双手,坦然一笑,“你看,这不就是命运的羁绊吗?”
“谢谢。”池霁和认真地说,“可是那些我都忘了,等我想起来,一定能够和你探讨更多。”
“没关系。”陈路德说,“也不是学术研讨,用不着这么严肃。我听说了一点儿,你是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吗?”
这是李锋遒介绍给他的人,池霁和心里本来就没有多少戒备,闻言点点头:“忘了一些。”
陈路德是很擅长把握人心的,他巧妙地绕过池霁和的防线,主动下饵收线,牢牢地将主动权握在手中。
李锋遒。
他话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人。这简直就像他生活里唯一的重心。
一个平常人,知道自己失忆了,为什么不想着更多的寻找记忆,寻找朋友,寻找资料,反而大半身心都沉溺于这种生活呢?
陈路德随意搅弄着奶茶,心里有了计量。
谈话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后。陈路德接到一条学生的来电,和他打了招呼,出去外面接电话。
池霁和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趁李锋遒睡着,他没忍住溜出去看“新世界的大门”,一边被吓得面红耳赤一边精神亢奋,半夜才睡下。他看着被自己吃光的布丁盘子,支着脑袋发馋,想起自己答应李锋遒的,心里天人交战,不一会儿就动摇得厉害。
他想了想,还是给李锋遒发消息:“老公,我还想吃一块儿布丁。”
正等着回复,面前的桌子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他以为是陈路德,抬起头正要说话,看见一张略微陌生的脸,愣了一下:“您是?”
面前的男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脸上的胡茬没有修过,快连到鬓角了,眼神露出一种奇异的狂热,让人心里腾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不记得我了吗?”男人双手撑在桌子上,朝他逼近了一点,“你不记得我了?”
池霁和有点害怕,往里挪了挪:“抱歉,我失忆……”
“那天在会场里,我。”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尖,眼睛瞪出一半白,像是要把自己塞进池霁和的脑海里一样,“是我,我在会场里和你打了招呼。”
池霁和看着面前这个形容狼狈的男人,终于艰难联想起那天在会场里的人:“你是那个?”
“对!”男人用力点点头,“是我。”
“哦。”池霁和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对那天会场发生的事情也很厌恶,再看他几乎神智不清发狂的模样,只想躲开。但这个男人偏偏就堵在出口的位置,他现在站起身势必要和他碰上。
池霁和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也不敢贸然行动,一边寄希望于陈路德快点回来一边攥紧手机,借着桌子的遮挡调出李锋遒的电话。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见他始终撑着桌子,服务员走过来礼貌地询问。
“没什么事儿。”男人站起来,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顺势坐在池霁和身边贴近,“我和我朋友聊聊天。”
服务员看向池霁和,后者冲她笑笑:“没事,这是我朋友。”
“好的。”
眼看着服务员离开,池霁和腰间那锋利的刀刃才往后退了些。
“你想干什么?”他颤着嗓音,手心冒出冷汗。
“手机给我。”男人嗓音压得粗哑,“我看见了,你要打电话。”
几乎能感觉到腰间的利刃贴近,池霁和闭了闭眼,把手机递给他。
“我不想捅你。”男人换了一只手拿住匕首,另一只手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和我换个地方讲两句话吧。”
在这里和这个男人发生冲突胜算很小,池霁和勉强冷静下来,决定至少等走到开阔的地方再进行反抗。
两人正要起身,打完电话的陈路德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池。”
男人抓着他的胳膊猛地往下一拽,池霁和被重重地摔在沙发上,疼得龇了龇牙。
“这位是?”
“赶紧把他打发走。”男人低着头急促地威胁,握在口袋里的刀似乎随时都要弹出来。
“这是……我朋友。”池霁和看着陈路德,想要用眼睛暗示,又怕被这个男人发现。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人被逼急了,搞不好真拿刀把他捅一下。
“我俩有事儿,得出去一下。”
“去哪儿?”
“就,楼下转转。”
“那你老公……”
池霁和听着着男人明显更粗重的喘息声,连忙道:“没事,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