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想要说点什么,可许路遥检查时不知触到什么地方,疼得他闷哼一声,脸色陡然死白,额头上登时浮起一层虚汗。江修忍痛忍得气息不稳,方云晚在一旁看着,无意识地跟着握紧了手,指甲抠在自己的掌心里,掐出了一个个深深的月牙。
许路遥边检查边问:“在隅城就胃疼了?胃疼几天了?怎么不跟我说!”
“忘了。时好时坏的,你来的时候都疼得不严重,就没跟你说。”
许路遥被气得说不出话,拿手背摸了摸江修的额头,冷哼一声:“我先把退烧药给你撤了,挂点养胃止血的针剂。温度虽然退了一点,但是还是在烧,先物理降温试试,不行的话,明天一早我让程盛用绑的,也会把你绑去医院的。”
“还是不要麻烦程盛了。”
许路遥瞥了江修一眼,没好气道:“这可是不是你说了算,我再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他可能要把我软禁起来了。”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许路遥到底是不放心,和方云晚把江修在卧室里安置好,挂上重新配好的药水后,没急着走,帮着方云晚拿酒精给江修擦拭降温,一直陪到过了十二点,江修的体温降下来,程盛打了三四个电话来催,才打着呵欠下楼去。
夜深人静,方云晚开始琢磨起许路遥房间里那个穿着睡袍的英俊男人究竟是谁?
一点一点回忆起他见过的许路遥跟江修相处的点滴,许路遥好像从来没有在江修面前露出那样的神色,带点埋怨,带点撒娇,像极了以前江修不让他窝在屋子里画图想带他出去玩,故意把他的绘画工具藏起来时,他瞪住江修的场景。
所以,江修与方云晚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他先入为主,自己误导了自己?
即使他已经准备离开,可察觉到这件事,他还是忍不住地暗暗高兴,像是一颗黄豆在不能见光的黑暗里发出雪白的豆芽,静谧里,漆黑里,蓬勃昂扬。
江修一向睡得浅,在方云晚替他拔针时悠悠醒来,默不作声地盯着蹲在床边,窸窸窣窣地拔针贴创口贴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他的手被展开平放在床沿,方云晚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床边,离他很近,在黑暗里像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真是一只傻老鼠,记吃不记打。
幸好他是一只很傻很傻的老鼠,不然,他就没有机会再次捉住他了。
方云晚隔着创口贴轻轻摁住江修手背上的针眼,正要松开手,却被江修的手反握住,江修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能不能不走?”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临时有应酬,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今天让修修吐口血给大家谢罪吧——
明天还有明天还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和好 ◇
“好,那你养我。”
漆黑温柔的夜,最适合谈起令人心生柔软的事情。长夜才刚刚过去一半,想追忆过往,或是想展望未来,好像都还有一点余地。
夜已经很深了,离开这里,确实无处可去。
方云晚这样告诉自己,无声地应允了江修的请求。其实他心里很明白,江修说的不要走,不仅仅是想要他今晚留下来,更是想要他从此往后都能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可他只能借着茫茫夜色短暂地放纵,不敢再对江修轻许余生。
江修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他的热度没有完全退下去,还在发着低烧,掌心的温度发烫。方云晚没有挣脱开江修的手,心里暗暗想着,这样与江修相握一个晚上,江修手指和掌心的纹路是不是就会烙在他手腕上,此后,他就算去到天涯海角也是在江修指掌之间。
他说不上,是希望他与江修之间,这样的牵绊更多一些更重第一些,还是更希望,他们两个人一刀两断不复相见?
一阵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后,方云晚觉得江修的声音离自己更近了,说话间吞吐的呼吸仿佛轻轻地落在他的头顶,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与气息:“困了吗?”
方云晚摇头:“你继续睡,我守着。”
“不困的话,就陪我说说话。”江修捏了捏他的手腕,直奔主题,“你应该在路遥房间里见到过程盛了吧。他是路遥回家路上捡到的。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那回好像也是为朋友出头受了伤,就倒在路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被仁心仁术的许医生捡回家,清创敷药不说,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快半个月,等伤好透了才把人放走的。”
方云晚抬头看江修,他表面上是在讲故事,其实分明是在不露声色地自证清白。
江修继续说下去:“那之后,许路遥就被程盛缠上了,三天两头地堵他,送他东西,甚至还给他送了面锦旗到医院去。那年许路遥才几岁,刚刚读完博走出象牙塔,少不更事的,没多久就被程盛骗到手了。”
“哦,听起来你好像挺不甘心的。”方云晚闷闷接了一句。
唯一的听众终于没在那儿装哑巴,肯陪着说上几句话,江修觉得很满意。他笑着看耷拉着脑袋的方云晚:“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许路遥的母亲是大学教授?”
“嗯?”
“她不是我们学院的老师,但是我那时常常去蹭她的课,许路遥有时候也会去她的课堂上找个地方坐着,等着她下课一起回家。两个本来就不属于她课堂的人常常在角落里遇见,后来慢慢互相眼熟,会聊上几句,再之后就熟悉了。”
方云晚不以为然:“那么早就认识了,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他?”
“一开始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说到这里,江修顿了顿,似乎停下来认真回忆了些什么,再开口却只是寥寥草草地带过一句,“后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又遇到了许路遥,才重新熟悉起来。”
他没有仔细向方云晚说明那是一次怎么样的重逢,方云晚也没问。很多凄迷惨烈的过往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从两人交握的手指间流走,待回过神来追问,把事情桩桩件件重新摆到眼前时,已是重重叠叠的追悔莫及。
“哦,我知道了,你睡吧。”江修与许路遥如何相识相遇的,方云晚并不关心。等着江修讲完,他也不过是一句冷冷淡淡的了然作为回应。
而仿佛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江修今晚便不打算睡,他执意追问:“现在许路遥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了,那么,你还有什么顾虑?”
顾虑吗?方云晚总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事,无法理清,无法和解,可江修这样问,他只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我不知道。”方云晚低下头回避江修的目光,“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还是会不甘心,还是会埋怨你。我现在是爱你的,可日子长了,再深的爱意都会被怨气磨光。也许,是我不想我们最后撕破脸皮,一点好的东西都留不住。”
“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江修侧过身来,轻轻揽住方云晚的肩膀,将他圈进自己怀里,“你要是喜欢广告设计,就在你名下成立一家设计公司,你要是还想做回建筑设计,等忙过了这段,我就带你去找周少游。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去争取。”
那么长的一段话,方云晚的注意力却只被一个名字吸引:“周少游?”
“是,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华人设计师周少游。”
那是方云晚最喜欢的设计师,也是方云晚很大的遗憾。当年那一届蓝标设计大赛的复审评委名单中赫然有周少游的名字,可惜那时方云晚的名字已经从提名名单中被剔除,既没能让周少游知道他的名字,也无缘到现场亲眼见到周少游。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方云晚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认识他?”方云晚眼前一亮。
他兴奋之余,一个不注意,江修手臂收紧,便将人更近地拉到自己眼前。方云晚晶莹白净的面孔近在咫尺,像是一块流落在外的珍宝失而复得,江修既满心欢喜,又有不真切地惴惴。
他盯着方云晚红润的嘴唇失神。
那还是他记忆里唇红齿白的少年,粉红柔软的唇瓣如吸饱了露水的玫瑰花一样娇嫩。他曾经为他包下一座玫瑰园,可遍览群芳,没有一片花瓣比他鲜艳动人。
“你认识周少游?”方云晚又问了一遍。
江修回过神:“嗯,五年前我去找过他。他那时在美国陪宋莫庭,一开始婉拒了组委会向他发出的出任评委的邀请。你确认提名了那届蓝标大赛的特别推荐设计师后,我通过一些私人关系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去了趟美国,希望他能考虑出任复审评委,或者,我希望可以以我个人的名义邀请他和他的爱人来参加我为你办的庆功晚宴。”
五年前的蓝标大赛,是方云晚最接近梦想的一刻。像是怕刺激到方云晚,江修一直对蓝标大赛避而不谈,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跟方云晚说起这些事。
方云晚压着心里翻滚的情绪,向江修确认:“五年前,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美国?”
方云晚记得江修曾经说过,当年出事时,他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对方云晚在学校里的水深火热一无所知。
所以,那时候,江修去美国,是为了他去找周少游?
这些年来,方云晚对于江修的仇怨一时摇摇欲坠起来,即使跟他赌气冷战,还是记着他的喜好,想办法不远万里帮他实现愿望,这样的一个人,在无知无觉间,潜意识真的会推动他去做伤害他的事吗?
正如孟忱反复跟他提过的,当年的事会不会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误会?
江修并不知道方云晚心里的挣扎,只随口回答他:“陪你过完生日,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可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找不到你。”
江修没告诉方云晚,那时他因私飞了趟美国,公司里积攒的事本来就多,宋启君对他向来要求严格,回国后他白天工作,晚上就不眠不休地到处找与他失去联系的方云晚,守株待兔地守在隅城大学等了他一周,终于没撑住被送进了医院。
三天后,他自昏迷中醒来,不管不顾地赶到隅城大学去时,方云晚已经办完了退学手续,自此再无音信。
“后来周少游联系过我,虽然很遗憾你没能获得特别推荐设计师的奖项,但他说他看过你的作品,觉得你是一个很有灵气的设计师。
如果你被国内的谣言所困扰,他可以推荐你去国外的学校完成学业,毕业后可以考虑留在他的事务所工作。”
江修看着方云晚逐渐柔和下来的眉梢眼角,笑着拍抚着他的脊背:“虽然这份邀约是他五年前发出的,但没有约定期限,也没有被撤销,我想,应该还是有效的。”
“我不去。”
“为什么?”
江修觉得手掌之下,方云晚纤瘦的脊背在轻轻颤抖,他拧着眉头将目光重新聚到方云晚脸上,只见他如玉般晶莹雪白的面孔上,眼眶也红了,鼻子也红了,眼泪簌簌往下掉了好几轮。
不知道自己又是那句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但方云晚一哭,江修便心疼,一贯如此。
他连忙撑着坐起来,身子略略前倾,却没敢抱紧他,只松松把他护在怀里,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脊背,温声道:“不想去就不去,别……”
话音未落,方云晚蓦然伸手抱住江修,将脸埋到江修怀里,闷声道:“我要是去了,你怎么办?你还要再等我五年吗?”
江修愣了愣,收紧环着方云晚的手臂,将他紧紧箍在自己怀里,稍稍直起身,把将原本坐在地毯上的人带到了床上。
方云晚蜷在江修怀里,像一只柔软乖巧的兔子。
守株待兔这么长时间,江修终于等来了这只兔子。
他轻轻吻着方云晚的头发,低声哄着:“你要是真想去,再等你五年也不是不行。”
“你都三十几岁了,再过五年,就太老了,我就不要你了。”
“那就不去了,我养着你。”
方云晚在江修怀里轻哼一声:“谁要你养!我能养活自己。”
“好,那你养我。”江修把他的小白兔从怀里拉出来,心不在焉地哄着,眼睛却紧紧盯着他觊觎已久的那双鲜艳欲滴的唇,几句话间,便低头吻了上去。
那依然是世界上最艳丽最娇嫩的玫瑰花瓣。
他早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和好了和好了和好了!甜不甜甜不甜甜不甜,你们就说甜不甜!
不过,要居安思危啊,别忘了白铭这个炸弹还没爆呢,嘻嘻嘻;
那什么……母亲大人明天突然要来,明天恐怕是没时间码字了,下一更可能要下周二见了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烟火 ◇
烟花易逝,可幸好方云晚还是回来了。
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方云晚在江修怀里醒来,仿佛一觉之间回到了两个人刚刚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没有众口铄金积销毁骨,没有声名狼藉一败涂地,他是那个在江修的庇护下骄傲得像孔雀的少年,前路光明而坦荡。
酒店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陷在满室的昏沉里便不知今夕何夕。
方云晚在黑暗中观察江修,这张脸纵然已经看过千百回,可换个地点换个情境,还是能让他脸红耳赤心跳加速。他忍不住愤愤地想,江修一定早就吃透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