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会见缝插针地在他眼前晃,锲而不舍,终于在偃旗息鼓的那团灰烬里拱出了一颗势成燎原的火星。
小心翼翼地从江修怀里挣脱出一只手,覆上江修的额头。万幸,昨晚灼人的热度已经彻底退了下去,方云晚稍稍松了口气,手掌贴着江修光洁饱满的额头,却像是被吸上去了一般,竟舍不得收回来。
方云晚偷偷瞟了仍沉沉睡着的江修一眼,将手掌往下移了移,顺便摸了摸他的脸。
这些年江修瘦了许多,虽然皮肤的触感与之前相差无几,可脸颊明显没有以前摸上去饱满了。方云晚百思不得其解,当年沦为众矢之的的人分明是他,江修一路春风得意,出任CEO登上人生巅峰,怎么倒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总不能是他离开后,江修相思成疾,为伊消得人憔悴吧?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圈着方云晚的手臂忽然动了动,紧接着,江修蓦然睁开眼睛。
初初醒来的茫然淡去后,江修的眼睛像一对黑玉般润泽透亮,想起怀里躺着方云晚,目光里浮起渐渐加深的笑意。
做贼心虚,方云晚下意识地要把还帖在江修脸上的那只手收回被窝里,却不想,江修先他一步,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拿脸颊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这就醒了?不多睡会?”
“嗯,睡够了。”
方云晚脸上发烫,依然执着地想把自己的手缩回来。江修轻轻笑出声,握着他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才舍得松开他:“也是,不早了。”
遮光窗帘的阻挡下,房间里光线太暗,很容易就让人忽略外头天光已经大亮。方云晚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九点多了,沈彩萍和方涛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被领导抓来通宵工作,只发了条微信让他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家里。
方云晚瞟了一眼躺在身边的江修,心想,自己和江修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修扭开床头的台灯,捏了捏方云晚的脸,轻声道:“醒了就起床吧,不早了,你得去医院看叔叔了吧?”
是该去医院了。
方涛在医院关不住,一直吵着要出院。昨天刚刚做过一轮检查,今天拿到的化验单如果情况稳定,大概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一早就能办出院了。
这一套手续,确实需要方云晚去跑。只是想起江修昨晚的情形,他还是心有余悸,拧着眉头看着江修仍旧苍白的脸,有些为难:“你觉得怎么样?好像是不发烧了,胃呢?胃还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不然,你干脆跟我一起去趟医院吧……”
话音未落,响起一阵轻缓的门铃声。
门铃声是轻缓的,但按门铃的人却显得很心急,第一波铃声未落尽,第二波铃声又追着响起,其中还夹杂着「砰砰砰」的砸门声。
这显然不会是五星级酒店服务员的服务态度。
江修耸肩:“应该是许路遥。”
方云晚横了他一眼:“他不是有你的房卡,在你这儿畅通无阻吗?怎么还要砸门?”
兴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什么事一扯上许路遥,方云晚便极容易陷入吃醋而不自知的状态。江修被方云晚的阴阳怪气逗笑,趁机解释:“你知道的,许路遥是我的医生,我授权他紧急情况下,不必经过我的允许便可以出入我的住所、办公室等场所,其中也包含了酒店房间。”
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给一个医生这样的授权的。
方云晚心里一紧,追着问:“什么叫紧急情况?”
显然是没想到方云晚那样敏感细致,江修愣了几秒才说:“其实就是许路遥一直担心如果我哮喘发作且已经失去意识,他无法获得同意及时赶到我身边进行救治,所以才要我给了这样一个授权,你别多想。”
不给方云晚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江修又加了一句:“你睡在我这里,许路遥直接开门闯进来不方便,昨晚你睡着后,我把门反锁了,所以他现在才像只发情的猫,在那挠门。”
方云晚「噗嗤」笑出声,动作利落地翻身起床,脱了睡袍换上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好坦坦荡荡地把江修的猫放进屋子里来。
大约是人逢喜事,方云晚觉得这一天异常顺利。
虽然他赶到中心医院的时间有点迟,却恰恰好赶上领取方涛的检查报告。方涛的主治医生看过报告后,表示方涛恢复得很不错,可以安排出院回家休养。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若是赶不及今天办完出院手续,方涛可能得在医院里跨年。一家三口一合计,觉得虽然中国人没那么重视新历新年,但在医院里迎接一个新的开始终究是不吉利,打算赶在今天把出院手续办了,安安稳稳地在家里跨年。
说是一家人一块儿跨年,但方涛和沈彩萍年纪大了,睡得早,吃过晚饭坐在一块看了会儿电视,就靠在沙发里打起来盹。
方云晚推醒父母,劝他们回房间去睡。
沈彩萍本来还想强打起精神多陪儿子一会儿,方涛却说她这段每天一早就往医院跑太过辛苦,硬要她早些休息。方云晚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耳熟,昨天江修煞费苦心,也一样是想要他休息一会儿。
世上的爱有许多种模样,但落到地上,好像无非都是那么几件事。
吃饱,睡好。平安,喜乐。
方云晚帮着方涛劝沈彩萍去休息,沈彩萍一步三回头地看方云晚,念念叨叨:“儿子难得回来一趟,好不容易闲下来,你也不想着多陪陪孩子。”
方涛推着她的后背把她送进卧室,站在卧室门口对方云晚说:“零点的时候,江边有跨年烟火秀,你要是在家待着无聊,可以去看看。”
“好的,您和妈妈好好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父母卧室里的灯熄了,方云晚终于轻轻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穿上外套,拿围巾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想了想,又走进房间,另外翻了一套围巾和帽子出来,带着下了楼。
小区中庭有一个巨大的「Happy Newyear」的灯牌。跳广场舞的阿姨在灯牌前踩在音乐的节拍,活力无限,旁边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妻,有相互追逐玩闹的孩子。
他好像离开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切都没有变化,他的父母依然慈爱,他的身边还是有江修,宁远的生活也和过去一样,平静惬意。
江修站在小区门口等他,远远地朝他招手。
方云晚快步朝他走去,边将手里的围巾和帽子严严实实地给他裹上,边问:“吃饭了吗?今天还发烧吗?许路遥允许你出来的,还是你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江修微微低下头,方便方云晚把毛线帽子戴在他头上,擦过方云晚耳边时,轻声说:“许路遥可管不了我,我只听你的。”
“知道了,江老板。”
方云晚笑着弹了一下帽子顶部的毛线球,圆滚滚的毛线球在江修头上蹦跶摇晃。
那是他读初中的时候沈彩萍给他织的帽子,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可爱活泼,戴在江修头上有些怪诞好笑。
可他从前就喜欢极了像这样,把江修未来得及参与的那段人生,拿来与他分享。
蓬松的羽绒服大衣蹭过来,江修暗里握住方云晚的手:“领导,我们去哪儿?”
“去江边看跨年烟火吧。”方云晚一张晶莹的脸被帽子和围巾包裹着,像是一块晶莹的玉石,冷风在他脸上吹出的红晕,便是不掩光彩的微瑕。
他把手指塞进江修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仰头看江修:“以前在隅城跨年,我们也会去看跨年烟火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江修刚刚认识方云晚的时候,他是个被拉到捐赠仪式上充数的大一新生,一心迷恋着他的老师白铭。白铭结婚后,方云晚难过了好一阵子,是江修陪着他走出阴霾,紧接着又一路捧着宠着哄着,小心翼翼地追求他。
他们正式在一起,应该是在方云晚大二那年,是在隅城海边的跨年烟火之下,方云晚第一次主动握住江修的手,江修才第一次尝试着拥抱他,亲吻他。
后来,他们在一起时的每一次跨年,他们都会一起去看一场烟火。
他们分开的那段日子里,江修想过,是不是他当年吻方云晚的时机不对,烟花易逝,他们挑在那样的时刻确认心意,是不是就暗含了此情绚烂有余,却注定难久?
幸好,是他想多了,他的云晚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于是,江修笑着点头:“走,去看烟火。”
江边人潮拥挤,被人潮推动着,江修与方云晚顺理成章地暗暗拥抱在一起。借着人潮的掩护,方云晚被江修紧紧拥在怀里,夜空中炸开的烟火五光十色,将他白皙的脸庞映得熠熠生辉。
“江修,我们以后每一年都能一起看跨年烟火吗?”
“当然。”
江修趁着火光落尽的短暂黑暗,飞快地低头啄吻过方云晚的嘴唇,在下一朵烟花绽放前,迅速撤离。方云晚轻轻抿住唇,想留住那轻快的一吻留下的温度,可夜风太盛,江修双唇的温度太低,那一点零星的暖很快被吹散在风里。
方云晚觉得有些遗憾,但江修的气息很快就重新吹落在他耳边:“等我一百岁的时候,你只有九十六岁,我要是走不动路了,你用轮椅推我来。”
“好,一言为定。”
烟火落尽,江边又被黑暗笼罩,江修觉得怀里的人猛然站直了身子,紧接着,自己被风吹得发冷的唇被一双柔软而滚烫的唇贴上,暖意随着被彼此撬开的唇齿,寸寸入侵。
于是,江南河畔,春风又绿。
作者有话说:
糖份余额告急,开虐倒计时;
珍惜可爱温柔贴心的小方,虽然我就觉得这次你们不会骂小方,毕竟修修看起来真的会很过分,嘻;
周四见——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礼物 ◇
如果当时有更多人对宋锦友善一些,就好了。
元旦假期很短,手拉手看过烟火,就差不多该收心回隅城工作了。
方云晚依依不舍地与父母道别,打了个车去酒店找江修。他到的时候,大家已经收拾妥当,在酒店大堂的餐吧里喝下午茶。说是喝下午茶,其实坐在那儿认真喝茶吃蛋糕的,只有许路遥。
程盛在认真地观察许路遥吃蛋糕,把他喜欢的都打包一份带走。
而江修则认真地盯着旋转门,一心一意在等方云晚。
宁远到隅城的距离不远不近,他们出发得早,时间十分充裕,程盛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停在高速路口给许路遥和方云晚买了两袋草莓。
归程迢迢,一路都是草莓的香甜气味。
早上就跟吴阿姨约好了晚饭前会接走安安,方云晚和江修在吴阿姨家小区门口下车。江修示意程盛打开后备箱,从后备箱里拎了两个袋子出来后,关上后备箱,向程盛点点头,程盛才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这是什么?”方云晚盯着江修手上的大袋子,想不明白他一身轻便去的宁远,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这样一堆东西。
江修把其中一个大红色的袋子递给方云晚:“接安安的时候带个手。”
方云晚扯开袋子看了一眼,里头确实不是什么稀奇的礼物,都是宁远当地久负盛名的特产,并没有多珍贵,但礼轻情意重。方云晚在车上的时候还琢磨着,该怎么感谢吴阿姨好,江修就不动声色地准备好了小礼物。
和以前一样,只要江修在,许多事都会在悄无声息间被安排得妥帖。
“帮你照顾安安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两手空空说不过去,太贵重的东西也够不上,这些你先带着,日后再想办法谢她。”江修边说边往小区里走,手里还提着个粉色的纸袋子。
这趟从宁远回来,两个人的行李都不多,为了方便,索性留在程盛车上了,改天再去找他拿回来。因此,被江修带下车的东西,必然是今天就要用上的东西。可再细看这个袋子,粉嫩可爱,显然不像是给安安准备的。
那么,这是给谁的?
“这又是什么?”方云晚跟上去,好奇地拽了一把江修手里的袋子,粉色的纸袋已经被方云晚捞到手里,他打开看了一眼,里头有个粉色的绒布礼盒,盒子里是个顶红色的阿拉蕾同款帽子,帽子两侧竖起一对白色的小翅膀。
在这个老旧小区里看见帽子叠加翅膀的造型,方云晚瞬间想起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江修,江修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礼物跟谁有关,点头:“张小三有个五岁的女儿,这是送给她的。”
在方云晚请假的那几天,虽然无法全身心投入工作,但空闲下来,还是会抽时间关注工作群里的动态以及网络上与昭阳地产垮塌事故相关的报道和评论。他记得,十二月最后的那几天,张小三的家属又发过一次声,那时张小三已经入土为安,家属也认可了医院出具的鉴定报告,接受了昭阳地产的赔偿方案,一切总算在旧年尘埃落定。
方云晚没想到,江修心里竟然还挂着这件事。
他把纸袋递回给江修:“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张小三的妻子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个车库。车库是无遮无挡的一个单间,她用布帘从中隔开,里头是卧室,外头是铺面。外面停着一辆改造过的三轮车,上头架着油锅、调料盘,是学校门口常见的炸串摊的模样。
今天还在元旦假期,学生们不上学,这个点不必出摊,张小三的妻子正蹲在地上教一个穿着黄色棉袄的小姑娘择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