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榆回了休息室。
一本杂志盖在安德烈的脸上,他似乎睡着了。但是阮雪榆经过的时候,他迅速摘掉了。
阮雪榆说:“我送你回去吧。”
安德烈摇头,表示自己时差还没调过来,然后突发奇想地说:“阮,我们回去打游戏吗?打游戏好玩还是拍戏好玩?”
阮雪榆觉得这两个一个是娱乐,一个是工作,不可以这么比较,就思忖了一下。
安德烈摇了摇他的手臂,做了一个天主教的誓言手势:“我要好好练习,阮教我,我一定会玩得很厉害的!”
“阮老师。”
时钧伫在门口,眼神非常危险。
第16章 我笑他人看不穿
阮雪榆极好的教养令他从来都是以倾听为主,于是他连头发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光明磊落、按部就班地等时钧说话。
时钧光是走这一小段路,都让人感觉到很压迫。但安德烈歪头注视着时钧,像某种兽类一样好奇,好像没有觉察他的强大气场。
正在这时,阮雪榆的电话响了。
是克劳德博士。
克劳德博士一条腿是瘸的,阴雨天气特别容易腱鞘复发炎症,这次十分严重,他说:“阮博士,我这一个礼拜都会在医院住院观察,希望你可以替我关照安德烈,让他不要给中国人民添麻烦,不要辱没Harcourt家族的荣光。哦,还有,请你监督他的马术训练,他非常擅长偷懒。”
阮雪榆担忧了起来,然后毫无滞碍地答应,真切地关心克劳德博士的病。
安德烈也担心极了,一直凑耳朵去听。他耷拢脑袋,像一只委屈的折耳猫,八根胡须都蔫了,阮雪榆就对他安慰地微笑。
这一场托孤电话打完之后,阮雪榆就自然而然将关心的重点转到了安德烈,说:“你住我家吧,也方便平常带你出门。你的Ableson下个礼拜就到了,马场离我家也近。”
如果时钧是一只雄狮的话,那此时此刻他的鬃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像几千根直插天空的避雷针。
时钧的目光让阮雪榆根本逃不开,就像是用无形无质的牢笼囚禁了他。
阮雪榆心里咯噔一下,艰难地开始进度缓慢且方向错误的反思。
门外同时传来两句人声。
一句是来自严导的,他恭请阮雪榆的宪驾,继续去指导下一幕的布景。
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希望借阮雪榆揣度圣意,求枕边人吹两句枕边风,暂息时钧的雷霆,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
严导脚底下已经踩着几箱白酒,打定主意就是今晚喝到酒精中毒了,也要拿出赔罪的诚意。可是他猛然看见时钧风云变换的脸色,没料到好死不死自己又撞在枪口上,直接就梗在门口了。
没想到安德烈走在前面,大天使一样地解了围,催促阮雪榆:“阮,走啦走啦!”
一句是何度的。
他表面上来庆祝时钧开机,实际上是来围观传说中的、时钧心尖尖上的、前任的天仙宝贝。
何度的长相像是红楼梦里的北静王,可是行为却是和薛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何度和阮雪榆擦肩而过,沙滩遇上大水,整个人都酥倒了。
门都还没关上,何度就惊愕地说:“太绝了!”
他连连回顾大门,完全停不下来:
“我悟了!”
“这腰这腿这屁股!屁科学家!模特啊!真他妈带劲啊!”
“这带出去溜,得多有面儿啊!我丫祖坟都冒青烟。”
幸好,时钧气愤到暂时失去听觉。
时钧的五官像被大师用刀子细细雕琢过似得,深刻分明。可是现在,他被阮雪榆气得眉毛都在发抖,以至于好像雕塑石块一颗颗掉了下来,尘土在空中飞舞。
“老三,你可太该被甩了,你配不上人家!”阮雪榆让他这般惊艳又留恋,以至于何度不知死活地滔滔不绝。
时钧没回答,他是那种气到极致的平静,风雨欲来前的安宁。
时钧把阮雪榆摘下来的小叶紫檀握在手里,仿佛再用一点力,就要把它攥成齑粉了。这圈可怜的佛珠,代替了阮雪榆承受时钧的蹂躏。
他低着头,比珠峰的气压还低:“是啊,我配不上,有人很配得上。”
他吃的是安德烈的醋,却让那么普通且那么自信的何度有了反应,笑得像个低等生物:“这话你说的啊,我要开足马力去追了,你不许吃回头草。你别偷偷给我使绊子啊,等我玩腻了……妈的,这极品啊,老子这怎么玩腻?”
时钧把小叶紫檀的系绳拽断了,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你?”
何度是真的见色起意了,平生少见的几次在时钧的真人面前没有怯场,直接大步出门去找阮雪榆。
时钧大生闷气,没理会他的送人头行为。
果不其然,没到十分钟,何度就回来了。
其实有一部分追求阮雪榆的人,并不是喜欢他的皮囊或者地位。他们是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样米养百样人,抱的是研究外星生物的目的,试图建立一段方便的亲密关系,只为为了看看阮雪榆脑袋里到底组装了什么零件。
何度就看不穿阮雪榆的母星在哪里,非常迷茫。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他打算和时钧——这个教科书般的折戟者讨要经验。
“他刚刚对我皱眉头,是不高兴吗,是讨厌我?”
时钧没生过这么大的气,量变引起质变,一边抚摸着残留阮雪榆体温的佛珠,一边产生了一种五蕴皆空的错觉,拿耍猴的心情看着何度,学着皱着眉头说:“他哪样?这样?”
其实学得不像,阮雪榆的蹙眉让人感到他总有淡淡的不悦和冷淡,让人心里升起一团疑云,不知错在哪了。
而时钧像是在彻彻底底地拒绝什么,因为意思太过明显,反倒教人在庞大的重压之下释然了——反正完蛋了,那就坐以待毙吧!
何度出师未捷身先死,头大死了:“是啊,我还没跟他讲话呢!是我不够帅吗?”
“不是讨厌,就是坏习惯。他不高兴会讲的,很好懂。”时钧淡淡地说。
何度虽然觉得玄乎,但是莫名地有道理,继续求教。
时钧对阮雪榆十几种皱眉方式都了如指掌。
他表面上是教着挤眉弄眼的何度,其实更像是言自语:“这种是质疑,再下一点是没听懂你讲话。眼睛左边看是不舒服,右边看是要去忙工作了,眼珠不动就是困了。”
“我的天,这么复杂呢!院长名单上的尖子生,你果然脑子好使啊,出书吧!但是准不准啊?”何度上学时期就是差等生,热情减退,开始打退堂鼓了。
“哪里复杂了,这不是看一眼就明白吗?”时钧觉得莫名其妙。
时钧想起阮雪榆对安德烈款款温柔的微笑,简直如同身在火场般燥热。
阮雪榆自己都不一定有时钧这么了解他本人,所以时钧怎么会不知道阮雪榆对安德烈的态度,绝对是以责任感和义务两部分组成的,和爱和恋是一个字也沾不上边的。
可他就是好气!
时钧幼稚可笑地又气了一会,双手撑在膝盖上,缓解自己不可伸张的痛苦和愤懑:“你去追吧,他好追极了,是人是狗他都掏心掏肺。”
而且男人的直觉告诉时钧:安德烈对阮雪榆的心思,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无邪。
“算了算了,他看来脾气不大好啊!哎,带刺的玫瑰带刺的玫瑰,我不配我不配。”何度悻悻地说。
时钧马上一挑眉,继续喃喃自语:“他脾气不好?那世界上没人脾气好了。这个傻瓜…耳根子软,忘性又大,一条小金鱼一样。”
时钧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语气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点奇幻的柔情:“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命,他这辈子来就是为了折磨我、修理我的。”
像火山中的一场来势汹汹的雪,在回忆中温柔而无声地消融了。
然后他忽然扬起嗓音,风雷有声,凛然生威:“你刚刚说谁脾气不好?你再讲一遍?”
何度被这么一质问,直接呆在原地,脊上一阵冷风吹过,舌头根都僵了。
他对上时钧快喷火的眼睛,一道焦雷从头劈到尾,终于明白自己作了个什么大死,当场就要尿遁了。
作为唯一几个能和时钧偶尔平等对话的同辈,何度还是坐了下来,拿出了合格兄弟的关切态度:“不会吧…老三,你不会,你不会还……”
何度慎重地拍了拍时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当年,时钧为了赶去机场挽留阮雪榆,在山路上狂飙到一百五十码,连人带车滚下了山,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造成了一场很严重的森林火灾。
何度绘声绘色地描述:“妈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你在渡劫吗?”
时钧在家族里颇受重视,他的好几个长辈听说了这个噩耗,当场心脏病发作,进了ICU。
所以何度说:“你全家都被他整得半截入土了!”
何度看时钧执迷不悟,进行了合理揣测:“唉,做兄弟的劝你一句,这种够不着的,玩到就是赚到,你还当真了…不会是没睡到吧还?”
他本来打算将时钧手里的佛珠拿过来盘,可是时钧攥得紧紧的,护着奇珍异宝似得。
时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根本没听进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何度看他对佛珠着迷,以为时钧可能真的想要遁入佛门了。
何度指指他,放出如山铁证:“你是真的疯了那会,护士给你打镇定剂你记得么?我按着你,给你打得牙都掉了!你手背上那几个疤,是不是当时拷你,你挣的?”
何度刚才敢在时钧面前大放厥词,是他真情切意地认为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时钧,不恨上阮雪榆就已经是我佛慈悲了,怎么还会留恋这种差点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祸水?
可是时钧如同一只年轻的婆罗洲云豹,他现在只想把阮雪榆——这个独属于他的猎物拖回红树沼泽,深入浅出反反复复地将他的血和肉都拆吃入腹。
他对于阮雪榆,这个时钧春风得意的人生中唯一不确定、并且会致命的因素,究竟是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其实完全不重要。
阮雪榆必须是他一个人的,就这么简单。
第17章 空闻子夜鬼悲歌
可能是严导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苍,杨小荷竟然闹了肚子,今天是拍不了了。
大家欢天喜地地去吃破冰晚餐。饭后,转场就去了就近的夜店。
但是娱乐圈的潜规则之一是——只要有时钧在的场子,大家玩得都非常素。
他们男的一堆,女的一堆,仿佛有一条楚河汉界横在中间,维持着商业化的笑容,谈论着各自的佳作,女明星的衣服都没有露肩的。
然后场子更素了。
因为时钧嫌灯光晃着阮雪榆,一只手遮在他眼睛前面还不够,他直接调成单色光,一点闪都不许带。
在这么幽暗朴素的环境中,他们仿佛在吃郑重的大型烛光晚餐,探讨高雅的表演艺术。
终于,时钧下旨让大家玩桌游。
以前,时钧教过阮雪榆绝大部分桌游的玩法。
阮雪榆很快就出师了,他能精确地计算出对手的余牌,大脑里像是内置了一个强大外挂,和他玩游戏是非常败兴的。
可是安德烈完全不会玩。
“算了,真心话大冒险吧。”时钧大发慈悲。
时钧不想让阮雪榆觉得自己故意给安德烈小鞋穿,还大度地主动翻译:“Truth or Dare. Clear?”
大家一愣,然后一起拍手说妙。
娱乐圈红男绿女们开始玩小学生游戏。
酒瓶第一下转到了何度,题目是“手摸离你最近的同性,说奶妈,我饿!”
何度家也是这部剧的赞助商之一,严导毅然决然就为艺术献身了。
第二下轮到了安德烈。
安德烈天生有乐观的冒险精神,当然选Dare.
题目是让他唱情歌。这时候时钧正好出去接电话了。
国外没有KTV这种设备,安德烈好奇又快乐,拉着阮雪榆在屏幕上翻了好久。
阮雪榆见他最后眼睛一亮,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他:“Celine Dion 的《Tell Him》吗?”
环境很黯淡,但是安德烈的眼睛里有日月东升的光辉,明亮极了:“阮,不是Tell Hi”
阮雪榆确定自己没看错字,就疑惑了,可是安德烈已经开始唱了。
《Tell Him》——这是一首荡气回肠的关于爱的诉说。
大家本来忌惮时钧的龙心圣意,觉得最好离安德烈远一些,但是他开口的第一句,就让所有人的灵魂都蒸发了,差点当场激动去世。
当我心有千言万语 努力接近他
我会紧紧拥抱他 聆听他的心跳
安德烈拥有人鱼王子一样的容貌,塞壬海妖一样的歌喉。他的音域那么宽广,轻而易举地横跨两个八度,细腻地令人默然垂泪,又奔放地让人心灵震撼。
我害怕 担心流露出我的关心
如果我说话时双唇微颤 他是否觉得我软弱
噢 如果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该怎么办
也许他已有了爱侣 我会看起来像个傻子
爱是熠熠生辉的光芒 存在于有情人心中
多么空灵而有神性的歌声。
大家敬畏地仰视着这位奇迹的歌剧艺术家、神殿中的王子,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