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悠强忍着疼痛,手指紧紧扣住车窗的边沿,额上的汗也落了下来。清庭在他身上移动着嘴唇,不停吮吸着,如是庄稼久旱逢甘霖。
吸了一阵清庭的动作突然停止下来,他抬起头,伸出舌头舔舔沾满鲜血的嘴唇,满面嘲讽地道:"还说我下贱,原来真正下贱的人是你自己--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硬得起来。"
杜清悠面色一红,别过脸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他也搞不明白,明明伤口处被咬的很疼,却偏偏感到兴奋,难道自己喜欢受虐不成?
马车到了玉瓶山山边停了下来,杜清悠拽着清庭急急往山谷里走。想着如今季节不对,桃花谷里的桃树上大概连树叶都没有,也不知对清庭恢复记忆有没有帮助。他想着桃花谷是他与秋子彦定情之地,如果清庭的前世真是子彦,那么该有很大触动才是。
走到谷里极目望去,杜清悠突然呆住,原本漫山都是桃树的地方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树桩,那些桃树不知何时居然被人砍光了。那一瞬杜清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黔驴技穷"。
杜清悠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回了山庄,用完晚膳后便送清庭去房间。进了房间后清庭看到散在地上的链子,不禁怀疑白日自己不逃走的决定究竟明不明智。
"不许拴着我!我又不是狗!"他怒气冲冲道。听着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象小孩子撒娇,于是加重了愤怒的表情,"我恨你,恨死你。"狠狠咬了杜清悠肩膀一口,使得对方痛得闷哼了一声。
杜清悠忍住疼痛,"不拴你也可以,你必须每时每刻呆在我身边。"
考虑了一下,清庭点了点头。突然跳起脚来,"难道你要和我一起睡?"
杜清悠轻咳了一声,"有何不可?"
清庭先是面露愠怒之色,杜清悠正以为他会发作,却见他眼珠一转,媚笑一声,"难道你想要对我用强的?想要就直说嘛,我会满足你的。"
杜清悠一时语塞,张了张口,最后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这些日子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清庭是自己的亲弟弟,然而越是压抑迷恋越深。想到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有绮念,不禁暗骂自己禽兽不如。
吹灭蜡烛,并头而卧,杜清悠不觉想起在兰陵镇的日子。不过几月时间,绿袖早成清庭,沧海已成桑田。如若自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么如今沧海既已成桑田,过去的情意可还能挽留?
想到这里杜清悠突然警觉:如果清庭真的恢复了子彦的记忆,那么清庭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设想着子彦与清庭两人的性格调和在一个人身上,杜清悠只觉一阵寒意。如果让他在二者中择一他会选谁,温柔痴情的子彦还是残暴嗜血的清庭?他没有回答自己,但是他知道他决不能失去清庭。
这样一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想起自己想方设法想让清庭恢复前世的记忆。假如真的成功,清庭变成了子彦,难道自己要忍受永远失去清庭的悲痛?这样一想便觉侥幸--幸好清庭没有恢复记忆。
其实可以感觉到清庭对自己的恨意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也许他的内心并不如他以为的那么恨自己。内心的无边黑暗中隐隐有一丝光亮,让他愿意不屈不挠地努力去化解清庭对自己的仇恨。
从那夜起两人便夜夜同榻而眠,而白日里也是形影不离--当然清庭是被逼的。山庄的下人见兄弟俩关系渐渐转好,也都暗暗高兴--要知道两人不和时经常会拿下人撒气。
而实际上两人的关系确实有了些许改观,杜清悠有时甚至感觉到清庭开始把自己当成兄长。在欣慰的同时又隐隐的痛楚,杜清悠开始有预感自己这一生最多只能做他的兄长了。然而只要清庭愿意放下仇恨,他又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十八)
光阴如白驹过隙,秋去春来,转眼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这日是清庭十六岁的生辰,而杜清悠也在不久前刚满了三十四岁。
杜清悠早晨醒来时见身边的清庭仍然沉睡着,不忍心吵醒他,便出了房门。信步走到后花园,园里花团锦簇,一片欣欣向荣。娇艳鲜红的海棠如织锦,花瓣枝叶上尚余清晨的露珠,一滴滴滚动着,晨光下更显剔透。花间戏蝶时时流连,相逐飞舞。
想到清庭已有一个月没有咬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他的心里便明朗如同这春日的天气。走到亭中,伸了个懒腰,走过三十四个春秋,一切总算安定了下来,心中开始有了着落。如果一生就这么走下去,那该便是幸福了罢。
一只蜻蜓飞了过来,栖息在亭角,阳光下翅膀显得透明,轻轻颤动着,静谧而安祥。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亭子里做了一个有关蜻蜓的梦,梦醒后挖出白骨,还以为是失踪的清庭。想想那梦境,也许是浩然的法术作怪罢。
清庭蜻蜓,两者之间真的密不可分了。而那渊源的初始,莫不是那支已经被清庭摔碎的蜻蜓玉簪?更确切的说,是那个有着六尺青丝的秋子彦?
想到这里呼吸一窒:清庭的生辰不正是子彦的忌辰?十六年来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拜祭他一下,若非因为清庭,自己也许不会想起他了罢。或许自己真的是薄情之人,所以上天才会派清庭来折磨自己。
到了书房的密室,取出盛着子彦青丝的木盒抱在怀里。见清庭还熟睡着,吩咐了丫鬟几句便牵着马出了山庄。
山庄门前大道边的梨花盛开着,洁白而又清雅,正如那故去的人儿。坐在马背上随手摘了一枝,便一路打听着朝秋家的祖坟奔去。
秋父在秋子彦死后的第二年也撒手西去,自此秋氏一门便绝了后。几十个坟墓至少有十年无人拜祭清扫过,坟头上长满了枯草。山坡上一棵松树,树上一只乌鸦哀哀叫着,见有人来"呼"地一声飞走了。
拔开荆棘丛,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到秋子彦的坟。相比其余的坟,这坟却还算干净,似乎也只有一两年无人打扫过。坟墓一圈长着一种淡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杜清悠除去坟头上的杂草,把采的那枝梨花放在坟头上。幽幽叹了口气,便坐在了地上。打开怀中的木盒,乌黑的青丝蜷在里头。
拿出青丝抚摸了一阵,抬头望着坟头,"子彦,我来看你了。十六年了,你可还记得我么?"叹了口气,"其实忘记了才好。"
"子彦,过去是我对不起你,然而即使时光倒流,那夜我仍然会娶亲。我当时确实喜欢你,不过也仅仅是喜欢,如同我喜欢喝梨花酿一般。这种喜欢终是肤浅的,不能长久。如果真说后悔,那便是后悔不该强行要了你的身体。假如能回到从前,我决不会那样做,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知己。"
"唉!一切终是我的错,这情只有等来世再还。我不知庭儿是否是你的转世,然而就算是转世,也毕竟是个不同的人了。我没能真心爱上你,却真心爱上了他,也许冥冥中真有神灵。假如今世要我受庭儿折磨,我也是认了。"
再次摩挲着那束长发,"这是你送给我的,如今我把他还你。这头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将它同你一起安葬了,也算让你得个完整。"
把青丝放回木盒,在墓前挖了一个坑将盒子埋下。站起身,默然了良久才转身离去。
回到山庄时已是晌午,走进房间里,清庭仍然在床上睡着。推了推他,睁开眼睛,却没有同往日一般的打骂自己,只是静静看着,看着,好像不认识自己一般。
这一日杜清悠自然费了诸多心思讨清庭欢心,而清庭则一直沉默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样郁郁闷闷地到了就寝的时间,并头躺在枕上,两人一起沉默着。
杜清悠先开了口,"庭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若是平日里他定会说:"与你何干?"而今日他却道:"没有。"
又问:"今日玩得是不是不开心?"
预期听见的回答是:"无聊透了!"而他今日却答:"还好。"
......
......
没有一个答案是杜清悠预期之中的。于是下了一记重药,"庭儿,你可是恨我?"
本来答案该是:"我恨你入骨。"
而今夜他却淡淡道:"不了。"
什么?杜清悠惊喜莫明,忙转头看他,见他一脸的淡然,心上如同浇了一盆冷水,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他告诉自己今日清庭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原因。
自那日后清庭便变了,若非必要,根本不会说话。若说他冷淡,他望着自己的目也仅仅是不经意的空洞。
清庭一日日憔悴了,不久后生了重病,请了无数名医都是束手无策。万般焦急之下,杜清悠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想到西晋潘岳三十二岁花白了头发,自己与他也相距不远了。可惜他的担忧便没有使清庭的情况有所好转,反而一天坏似一天。
这日见清庭的精神好了些,便欢欢喜喜地带着他到花园里晒太阳。坐了一阵,突然听见清庭开口道:"桃花都落了,叶子全长了出来。"
杜清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桃花。他心底一沉,人说病重到一定程度便会出现幻觉,难道他竟然......?
杜清悠不愿意再想下去,笑着附和道:"是啊!不过来年还会再开。"
太阳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杜清悠渐渐闭上了眼睛,过了一阵耳畔传来低低的歌声。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睁开眼睛,一侧头,清庭却闭上眼睛睡了。他回想起放灯节那夜也听他唱过这首歌,当时还在想为何在那样欢乐的氛围下他总是唱悲伤的词曲。如今听到这首,心中的伤感更甚那夜,想着如果清庭去了,那么明年就算桃花开得再好,自己也无心观赏了罢。
夜里杜清悠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恨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薄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清庭一天天憔悴下去。想到这里忍不住侧身用目光在黑暗中细细描摹着清庭的面容,看过无数次的杏眼紧紧闭着,因病重而发白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白玉般的贝齿。
再也克制不住对失去他的恐惧,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正要移开嘴唇,却见清澈如水的眼眸静静望着自己。他一惊,便要偏过头,嘴唇却突然被堵住。
刚要拒绝,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你真的不想要?以后没机会了。"自 由 自 在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紧紧搂住清庭,想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边狂热地掠夺他口中的甘甜。日积月累的理智抵不上一瞬间激情的爆发,杜清悠决定任自己放纵一次。
这一夜是如火如荼的缠绵,情动的时候一遍遍叫着"庭儿",一次次进入他身体的深处,象是要将两人一起融化了,再重新塑造一个你我。
激情过后杜清悠看见清庭面上淡淡的泪痕,想起他在大病中,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不禁自责不已。问他,他却说无妨。这样便相拥着睡了,一夜再无话。
(十九)
第二日杜清悠露出前院时听见两个丫鬟在树丛中嘀嘀咕咕,本想就这么过去,却因为听见清庭的名字而留下。
服侍清庭的丫鬟道:"二公子最近象变了个人似的--我觉得是从他生辰那日开始的。我记得那日他一大早便出去了,回来时一身的泥,急急忙忙清洗后又爬上床睡了,还吩咐我不许告诉王爷他出去了。之后便变得不爱说话,也不骂人打人,又过了几天便病了。"
另一个丫鬟讶声道:"莫不是一大早撞了邪了罢......啊!参见王爷。"便急忙朝突然现身的杜清悠行礼,同伴也急忙过来行礼。
杜清悠摆摆手,对服侍清庭的丫头道:"你说二公子在他生辰那日离开过山庄?"
那丫头忙称是,说是那日清晨他在杜清悠离开后不久便也离开了,只比杜清悠早回来了一点点。回来后面色苍白,神情呆滞,除了吩咐自己不许告诉杜清悠他出去过,便再没有说什么。
打发了丫头,沉思着回到卧房,清庭还在睡着。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腰上挂的丝绦一松,落到了地面上。弯腰捡起丝绦,正要起身,却被床底一样东西抓住视线。
那是一只木盒,抽出来一看,脸色便有些变了,打开盒盖,盒里躺着六尺青丝。见床上的人动了动身体,连忙盖好盒盖,将木盒塞回床底。
见清庭睁开眼睛,走过去将他搂在怀里,"庭儿,饿不饿?"
清庭摇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都晌午了,我睡了这么久了么?"
"昨夜累着你了,本该多休息。"
清庭侧过脸,杜清悠见他耳垂红了,便知他是害羞。喂他吃了些东西,又让他躺下,便陪着他聊起天来--说是聊天,实际上是自己一个人在说。
不知怎么说到当朝的官员们,杜清悠道:"对了,听说何维鸣因强占良家女子被收进刑部大牢,春季就要问斩。"
"什么?不可能,他......"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闭上了嘴巴。
杜清悠叹了口气,"当然不可能。不过你似乎应该先问‘谁是何维鸣'。"
清庭面色大变,头往前一栽,吐出一口血来。
杜清悠连忙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暖流输送了过去,清庭闭上眼睛,软软靠在他身上。
待他情况稳定下来,杜清悠才开口道:"本不想说,可是如果不说出来你的心结难解,恐怕这病怎么也好不了。"
"你何时发现的?"等于是承认了。
"刚刚。我看见了床底的木盒,是你从坟前挖来的罢。原来生辰那日你跟踪我去了那里。你是什么时候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就是那日。其实我每年都跟浩然去拜祭,但并不知坟里的人是我的前世。今年浩然不在了,我便只身前往,没有想到居然看见你。我躲在一旁,等你拿出头发的时候我突然醒了,想起了前世的种种。本来这些在满月后不久就被月无瑕用法术封住了。"
想了想又接着幽幽道:"其实不仅仅是清庭恢复了秋子彦的记忆这么简单。实际的情况是这身体里属于清庭的那一部分已经死了,彻彻底底换成了秋子彦。"
望着杜清悠惊异迷茫的神情,他淡淡一笑,"如今我已是秋子彦,这十六年的一切恍如大梦一场,而梦里有个叫清庭的孩子。他并不是我,他的魂灵其实是浩然用无数冤死的童男童女的怨气积成。"
见杜清悠的眼神依然迷茫,秋子彦便细细说了起来。
约十六年前,在杜清悠成亲那夜,秋子彦见过杜清悠后便往家里走着。一路上,渐渐觉得魂要飘了。回到房间里看见黑白无常鬼等着,便随他们去了。到了奈何桥边突然想起没有同父亲告别,便哀求着要回去一趟。
秋子彦的魂魄回到房间里时看见浩然坐在自己的肉身边,细细一观察才知道浩然原来也已经死了,却不知他为何能保持实体,而且能够在白日现身。浩然见了他的魂后一遍遍劝他报仇,然而秋子彦只是觉得伤心欲绝,却没有想过要恨杜清悠。被浩然骂了两日后,想想也觉得有些不甘心,心中便生了一丝执念。
浩然用法术收集了他对杜清悠的执念,又喂他吃了一粒药丸。当日他心如死灰,也懒得阻止。
后来他父亲秋漫城从京城赶回,见了父亲一面,便随无常鬼去了。到了奈何桥边喝了孟婆汤,就被赶着去投胎。奇怪的是喝了那汤后头脑依旧清明,便没有忘记前世,想来是浩然那粒药丸的功用。
在转轮盘前等候着,前面的亡魂正要投胎,却飞来一只绿蜻蜓。那亡魂被蜻蜓吸引了注意力,随着蜻蜓跑了,于是秋子彦便顶替他的位置跳了下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婴孩的身躯里。
之后发觉自己居然投身到了落英山庄,出生那夜见到浩然,见杜墨叫人围攻浩然,情急之下想要出声阻止,一张口却啼哭起来。
不久后的一日深夜浩然偷偷来山庄探望,他刚想探问自己是不是秋子彦,却被月无瑕发现踪迹,浩然匆忙间只得逃走。而月无瑕原来是有法术之人,她不知为何看出秋子彦有前世记忆,便封了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