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极昼 北之极夜（上）————未必无瑕

叶夏儿。。。 。。。又是叶夏儿。。。 。。。
宫毅低下头，用万分隐忍的声音道："乔，这种事不用你多嘴！"他从桌膛里摸出一把刻刀，"再多嘴当心我杀了你！"开玩笑的说法，却足以让人寒毛倒竖。
上课时宫毅借着微薄的醉意肆无忌惮地盯着何祈竞。
何祈竞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竖着，和它的主人一样精神。眉毛很好看，浓黑色，刚劲有力。眼睛。。。 。。。
宫毅合上眼，他不想看到何祈竞的眼睛。
何祈竞的眼睛总是深邃得让宫毅看不穿他的心思。与其说看不穿，不如说是不想看。宫毅拒绝去看何祈竞眼中的无奈与歉疚。
我想看的不是你的歉意与不忍。。。 。。。
宫毅心里也清楚，就像他无法逼自己不爱何祈竞那样，何祈竞也无法逼他自己去爱宫毅。
这段感情注定是无望的。
第七节课下课，何祈竞来到宫毅身边，两个人都保持沉默，刻意而做作的沉默。
何祈竞盯着宫毅苍白细瘦的手指，在那细致的皮肤上遍布伤痕。有掐出来的，有用圆规扎出来的，有用剪子夹出来的，有用刀尖划出来的，甚至还有用透明胶带勒的和用订书器订出来的！虽然不出血也不会留下疤痕，但还是很疼的。
看上去都是新伤。
何祈竞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轻轻握住宫毅的手。
每一次何祈竞握住宫毅的手，其前提都必然是宫毅又在伤害自己。
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我受伤了，你才肯给我一点微薄的温暖？
宫毅安安静静地坐着，何祈竞的温度被他用遍布伤痕的左手感知着，那样的一种温暖，温柔得令人想要拒绝，却又舍不得拒绝。。。 。。。
何祈竞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你又自虐了。"他稍稍握紧宫毅的手，"中午喝了多少？"
"一瓶。"宫毅面无表情，冷淡地回答。
不是说心脏不好吗，为什麽还要喝酒？
何祈竞松开了手转而把手搭在宫毅的肩上，"你这样又是何必？"
"不做点什麽来发泄一下的话，我会疯。"宫毅闭上眼睛，用很缥缈的声音说。虚弱的语气让人联想起干涸的泪痕。
何祈竞抓紧宫毅肩部的衣料，深刻地感觉到什麽叫做力不从心。宫毅的单恋永远都叫他无言以对。如果他能，他会一拳打碎宫毅的自哀自怜，可是他下不了手！
"自残，酗酒难道就能让你好过吗？你这麽做。。。 。。。"何祈竞见宫毅的同桌齐晓云回教室了，立刻压低了声音，"有用吗？"没有吧，如果有用，你也就不会反反复复地自虐了对不对？
"那你还要我怎样？我除了伤害自己还能再干什麽？宫毅一下子站起，转身逼视何祈竞。他的眼睛在黑色的刘海后闪着光，一种脆弱到极致却又不肯崩毁的感觉从他的眼中透出。。那是一双既希望别人来呵护自己，又希望别人来伤害自己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个人，让总以为没什麽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何祈竞感到手足无措，无所适从，无言以对，力不从心。
在宫毅面前他总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齐晓云走过来，"何祈竞，数学卷子做完借我。"
宫毅悄悄摸出刻刀，在看到何祈竞习惯性地勾一下齐晓云的下巴时，他拇指一推，刀刃伸出鞘来。
"啊，行啊，让我亲一口我就借你！"
何祈竞笑嘻嘻地开玩笑，宫毅偷偷用手握紧了锋利的刀刃。冰冷的刀刃和他湿冷的手心亲密接触，痛一点一点地硌进肉里。
这样的握法不会留下疤痕，只会给人一种忐忑不安的兴奋感，还有痛楚。
"盒子"，你都不看我。。。 。。。
你都不管我。。。 。。。
我在你心里终究比不过齐晓云。。。 。。。
何祈竞没注意到宫毅黯然的神色。正好在这时，乔泽明开口了："宫毅，刻刀借我！"他的位置靠窗，宫毅的位置靠墙。听到他的喊声宫毅握着刀刃把刀举起来，何祈竞目光一懔--他是什麽时候握着刀的？！
宫毅随手将刀一掷，不偏不倚落到乔泽明的桌上，刀刃还闪着冷光！
"喂，你又用扔的，会死人的！"乔泽明拍拍胸口，喘口气，周围的学生也是这样做。齐晓云拍拍手，"帅呆了，宫毅，你还真是百发百中！"
宫毅表演出一个灿烂得意的笑容，冲大家比了个"V"字手势。
何祈竞用力抓住宫毅细瘦的手腕，进而掰开宫毅的手掌。
掌心里赫然横着一道凹陷的细痕，幸好还没割破，刻刀的锋利程度毕竟有限。
"宫毅！"何祈竞想训宫毅几句，但是宫毅的眼神让他无法开口。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眼神，像冷笑，像怨恨，像自暴自弃，像悲哀，又像得意。很。。。 。。。复杂的眼神。
"你管我干什麽？继续摸齐晓云啊！"宫毅往桌子上一坐，"我最爱看你演三级片了，来，继续继续。。。 。。。"他从何祈竞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表演出很兴奋很期待的样子，"啪啪"鼓掌。
宫毅怪就怪在这了--别人要是想伪装自己的想法，都会表现得很自然，不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伪装。而宫毅却一天到晚刻意表演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演戏，到了最后就算是自己的真情实感他也要用夸张的手法表演出来，让人不知道他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
齐晓云作势要捶宫毅，"哎呀宫毅你乱讲什麽！"
这个齐晓云就是"装乖"的典型。别看齐晓云很亲切似的，她心里可自私冷漠的很。
宫毅这个人。。。 。。。我是拼命让自己的"面具"像"脸"他却拼命要让大家都看出他戴了"面具"。他甚至还要把自己真实的
"脸"都做成"面具"。。。 。。。
何祈竞又何尝不是戴了面具？面对宫毅刻意而为的挑衅，他把真实情感藏好，摆出自己在人前常用的玩世不恭样儿，耸耸肩，："瞎说什麽？我晕！"
宫毅听到他这句"我晕"，一下子就火大起来。要不是恰好上课铃响了，他一定会骂些什麽！
"叮------"
"我先回座了，你不许再自虐，好好地上课！"何祈竞嘱咐完，宫毅突然冷声道："‘盒子'，我好不了了。"悲凉的语气如同将凋的叶子。
何祈竞用很深邃很深邃的目光看了宫毅几秒，"我管不了你了。"

他快速赶回座位。
我好不了了。。。 。。。
我怎麽可能会好？
只要你漠视我，只要你亲近别人，我就忍不住要自虐，因为这是唯一能令你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的方法。
这样的我，好奸诈，好可悲。。。 。。。
我希望你能关心我，所以我。。。 。。。好不了了。。。 。。。

中午女生们在教室里谈起减肥的话题，正好宫毅捧着两尺高的文件从门口经过，贺雪见了他，对旁边的女生说："真羡慕毅哥，听说他只有105斤！"
"你那是过时的数据啦！昨天中午我拉着毅哥去称体重，你猜他有多少斤？"班里的同人女萧清竹一提到宫毅就两眼放光，"他哦，只有97斤耶！身高177公分，体重97斤，腰围一尺八，太让人嫉妒了！"
坐在贺雪旁边听她别人闲聊的何祈竞听到这组数据，心里微微刺痛了一瞬。
无论如何这样的体重也太不正常了。。。 。。。
身高177公分，体重97斤是个什麽概念？是整个人瘦得让人不敢去碰他，生怕一碰就将他碰散了，长长短短的骨头刺破了皮肤穿出来！让人看了就心疼，让人觉得他连活着都活的那样力不从心！仿佛对他而言就连活着都是一件很勉强的事。。。 。。。
宫毅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嘴唇泛紫。何祈竞见了从贺雪身边离开，走到他面前。
"心脏又疼了？"宫毅有些心律不齐，中医说他心律不齐而且血有毒，所以何祈竞一见他嘴唇泛紫就紧张不已。
"没事儿。"宫毅捂着心口，小心地喘着气，脸色糟糕得足以用难看来形容。
"我就是和菅羽闹时累着了，没事儿。"宫毅所谓的"闹"就是动手将菅羽的脖子扼得发红。
因为菅羽刻意和他说何祈竞与叶夏儿的事。
宫毅最无法忍受别人拿何祈竞的事和他开玩笑。他坐到座位上。上午老师调座，现在他坐在靠窗那排。窗户开着，风顺着窗口溜进来，把宫毅的头发吹乱，露出藏在头发后面的茶褐色眼睛。
宫毅最亲近的异性朋友--萧清竹曾经说："毅哥的眼神苦涩如茶，所以他的眼神才会是茶褐色的。"
有着苦涩的颜色的眼睛。
何祈竞很想对宫毅说些什麽，但贺雪却把他叫了过去，"今天下午。。。 。。。"
也正好在这个时候，门口来了一个人--菅羽的同桌尹祗章。
"宫毅，出来。"
宫毅明白尹祗章是为了自己对菅羽下手的事而来，尹祗章从来都不会放过那些胆敢对菅羽下手的人。
你果然来了，这是当然的，因为你很疼那个"奸贼"啊。。。 。。。
哪像我，死了都没人会为我落泪。
就这样想着，宫毅走出了教室。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宫毅被尹祗章扼着脖子压到墙上！
当看到宫毅颓然倒地的模样时，何祈竞冲了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宫毅被人伤害的样子。憋红了的脸，紊乱的呼吸，青紫的唇，瘫软的身体。。。 。。。
宫毅，宫毅，易碎品似的宫毅。。。 。。。
宫毅倒到何祈竞的怀中，除了硌人的触感，何祈竞连一点被压到的感觉都没有！好好的一个大男生，怎麽会消瘦成这样了？
何祈竞的心狠狠地痛了一把。
晚上放学时起了风，几个人下山时只有宫毅的校服让风刮得猎猎作响，就像是校服里面什麽也没有似的！萧清竹走在宫毅身边，心疼地对宫毅说："毅哥，你去看医生吧。。。 。。。你这样瘦下去。。。 。。。"
"这叫‘为伊消得人憔悴'。"宫毅表演出无限深情的模样，齐晓云让他逗笑了，萧清竹却笑不出来，何祈竞假笑一下，"我晕，夸张！"
萧清竹知道宫毅说的是真话，何祈竞也有点明白。
从爱上自己那天起，宫毅就以惊人的速度憔悴下去了。
他曾经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帅哥呢，现在却。。。 。。。
何祈竞不敢去看宫毅，刻意逗齐晓云玩。
"毅哥，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来和我聊聊吧。"留下这句话，萧清竹拐进家门。只剩宫毅和何祈竞，齐晓云一起走了。
何祈竞不时揪揪齐晓云的辫子，或是刮刮她的鼻子。这本是每天下山时宫毅都会看到的景象，但是今天他却觉得格外的不可忍受。
也许是因为今天看到了尹祗章对菅羽的百般呵护吧。。。 。。。
宫毅咬着牙齿不肯让自己哽在喉咙中的那抹酸楚溢出来，只是脸色益发难看了。
齐晓云拍何祈竞一下，躲到宫毅身后，"哎呀，宫毅你看他又欺负我！"宫毅不说话，齐晓云拍他一下，"宫毅你怎吗啦？"
她那一拍就像是解除了宫毅的封印似的，宫毅一直强行压抑着的憎恶之情立刻爆发出来，宛如挣脱了束缚的恶龙，又像喷薄而出的岩浆。
充满恨意的厉喝声回荡在天空中--"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齐晓云愣了，何祈竞愣了，周围的学生也愣了。
风声猎猎。
在这天之前，宫毅再怎麽受不了何祈竞和其他女生打打闹闹的事，也还是勉强能笑出来，他永远都不想承认自己的心中存有嫉妒。然而今天他出口伤人了！就像他所担心的那样，他终于开始伤害何祈竞身边的人了！
差劲！
宫毅深吸了一口气，死也不肯说"对不起"，大步走开。
这同样不会是他会有的举动。
何祈竞所认识的那个宫毅是断然不会在做错事以后甩手走人的。只要他认为自己错了，他就一定会道歉。
看来宫毅今天是真的不对劲儿了。
丢人！你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自认什么永远不会嫉妒人呢，其实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也会嫉妒，像女人一样嫉恨别人。。。 。。。
难看！
一面用惊人的速度急行于街道中，宫毅一面暗自咒骂自己。
嫉妒是一种很烂的感觉，伤害别人的瞬间也许是很爽，但是之后却要倍受良心上的煎熬。所以如果不是真正的坏人，是断然不会认为嫉妒是一种乐事的。
但是宫毅不肯道歉。
是豁出去做坏人了，不然自己就要憋疯了！
远远地看见菅羽和尹祗章比肩回家的亲昵情景，宫毅觉得自己好可悲。
就算自己是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就算自己是学生会主席，他也无法得到何祈竞的喜欢。倒不如像菅羽那样成绩平平，却能尽情享受尹祗章的呵护。起码，起码可以只有两个人一起回家。。。 。。。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男生，宫毅早就哭出来了。
胸口揪成一团似的抽痛不已。心脏不如常人健康，居然就连尽情难过的权利都失去了。。。 。。。
"宫毅，你怎么了？"
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中，何祈竞的手搭上了宫毅的肩。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何祈竞来追宫毅了！
然而宫毅在刹那的喜悦过后却又冷漠下来，"你不陪着齐晓云，来追我干吗？"说话时他还是不肯看何祈竞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陪她？"
"你不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吗？"
"她回家了嘛。"齐晓云的家住在西山上，所以走到学校山下的岔路口她就得沿另一个方向走了，和宫毅他们不顺路。
"我就说嘛，要是她还在你就不会来追我了。"宫毅也知道自己是在找茬，但他就是受不了何祈竞的这句实话。
何祈竞笑道，"我晕！"
宫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低声道："你总是这样，总是用一句‘我晕'来搪塞我！"
说完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于是便不再做声。
见宫毅不再出声，何祈竞问他："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不含一丝责怪的语气。。。 。。。
"我。。。 。。。"宫毅停下来，"我觉得我很差劲，"他看着灰蒙蒙的街道，"就在昨天，我还以为自己不会嫉妒任何人，但是刚才。。。 。。。事实证明我不是不嫉妒，我只是一直在忍耐，一直不肯正视自己嫉妒的心情。原来我不只是会嫉妒，还会恶语相向。。。 。。。简直难看到家了！我伤害了齐晓云，丢人。。。 。。。我恨不得杀了这个卑贱的我自己！"
"没什么，这很正常。"
何祈竞说完，很自然地向岔路的一端走去，"再见。"
这算是温柔还是冷酷？
什么叫"很正常"？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对于这个为了自己会嫉妒而自我厌恶的我，你就只有一句"很正常"？无论是拉我一把或是轻视我，我都能接受。可你却说"很正常"。你不安慰我也不训斥我，这算是什么？

什么样的态度都可以，只要你不像现在这样没态度！
哪怕是骂我一句，也能证明你的心里有我。可是你却。。。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会不会嫉妒，就算我被嫉妒的怒焰烧得痛不欲生你也不在乎！
我在你心中一点地位也没有，所以你才不屑于拯救我或是轻视我。
我对你而言，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