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缘 ————希音

"那我就在这儿等就是了。"
"这个......因为也不知道董事长什么时候才会有空......风弥小姐，您有什么话我们可以代为转达的吗？"
风弥羽犹豫了一秒钟，心里兀自纳闷着，神谷正和突然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这样吧，我先走了，请告诉董事长我来过好吗？"下午还要上班，她可不敢迟到。说起来，本来注重人性化宽松管理的姬宫集团在新任执行总裁上任后，越来越向严格的规范化机械化管理方向靠拢，身为执行总裁特别助理，她可能是整个集团里感受最深的那一个。如果下午一点钟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即使是在董事长办公室谈话，也一定会被她的顶头上司冷冷地训斥，虽然只不过是两三句话，但足以让她的心情坏上一下午。

"哦，是的，您慢走，再见。"
"再见！"

同一时刻，近在咫尺的那一扇门里，两位联手纵横天下多年的奇才遇到了近二十年来最大的难题。
带来这个难题的人，如今就端坐在他们的面前，这个难题，也光明正大地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却只能承认......自己竟一筹莫展。
"神谷先生，当年，神谷惠美夫人已经在令尊和整个神谷家族的面前，代她的儿子神谷吟风放弃了继承权，这二十多年中，神谷家族对吟风并不曾尽过任何责任，今日你们旧事重提，却要让吟风来背负庞大的债务，这......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吧？"姬宫集团总裁季洛辰向来以温文优雅著称，尤其是近十年来，他几乎从未为任何事对任何人说过半句重话，因此，今日情势逼着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此刻心中的愤怒和不满可见一斑。

"我也知道这样做近乎卑鄙，但......家父亲手交托到我手上的家族和企业，决不能因为我的无能毁于一旦，"神谷正和长跪于地，衰老疲惫的脸上有着无奈和苍凉，"我已经为日无多，神谷家的企业已在破产边缘，兼并可能是保存家族企业的唯一可能途径。不瞒两位说，我已经和多家公司接洽过，对方提出的兼并条件之苛刻......让我没有其他路可走。"

"对不起--"
看着今天第六次在自己面前跪下的人，季洛辰当真是手足无措，虽然已经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多年，但对这种跪下的礼节，他还是没法习惯，求救地瞥一眼身边的人，喂......你倒是说话啊......

一边用眼神安抚爱人，姬宫炽在心里也是暗暗叫苦，看着跪在眼前的人，唉......这算什么事呢？偏偏在自己已经逐步淡出的时候，碰上了这么棘手的事。"你......"姬宫炽踌躇，"你一定要把吟风扯到这一团混乱里去吗？"硕士毕业后，就做了自由职业者的吟风可能是整个家族里对商业最没兴趣的人了，甚至连做了医生的光月都必须时不时关心一下煦风综合医院和医药集团的营运状况，而以写小说剧本歌词为生的吟风，根本对星云传媒集团没有任何兴趣，百货业......而且是濒临破产的百货业......这未免太为难他了。

"我知道......但是，如今吟风是神谷家与姬宫家族的唯一联系，神谷家已经......"神谷正和痛苦地摇头，"而且......吟风他已经同意了。"
什么？已经同意了？吟风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望了望姬宫炽和季洛辰的脸色，神谷正和已经明白他们两人在想什么，"两位请放心，我并没有欺骗于他，他知道自己将继承的是很大的一笔债务和责任。"
就是知道你没有骗他才头疼......
姬宫炽与季洛辰对望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彼此眼中发现无奈......
"那......如果吟风已经答应了......我们也没有立场反对什么。"
姬宫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是......您知道，我们已经把大部分的权力交给了姬宫季昀......所以，如果您是想洽谈关于兼并重组方面的事，还是要去找他谈比较好。"
"是是是。"神谷正和点头，"不瞒两位说，我今日是从医院里溜出来的，今日征得两位同意，我就可以放心地在明日正式将我肩头的责任交托给吟风了。"
姬宫炽与季洛辰面面相觑，是真的不知该不该说恭喜，季洛辰勉强微笑了一下，"那......就请吟风到时候来......"来干什么呢？季洛辰微微一顿，有些尴尬地望了姬宫炽一眼，叫吟风来见昀昀？还是，叫昀昀去见吟风？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对他们两个来说，见面，会不会是一种折磨？

"令公子执掌姬宫集团以来，一切井然有序，两位实在是好福气啊。"
神谷正和本意是想赞美，但听在姬宫炽和季洛辰的耳朵里，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叹息......
"谢谢，托您吉言。"季洛辰微笑着，收下了对方的好意，心里却在反复计量着，过一会儿送走客人，该怎么去和昀昀说这件事。四年过去了的今天，他对吟风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呢？在商业上，手段远比自己或炽更凌厉更决绝的昀昀，这一次......会怎样对待这一个对手？

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将集团交到了昀昀的手上，一切，都将交给他去处理，哪怕，他会用自己并不欣赏的手段......

注：怎么说呢，留了很多悬念给大家，这些悬念将在以后的章节里逐渐解开。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准备看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昀昀了......不讨人喜欢，但非常的现实......而且，比较合理......

对了，神谷吟风已经结婚了，订婚四年都不结婚，这个未免也太不合理了是不是？

《惘然缘》

第三十七章

"神谷家？"将眼光从桌面上摊开的文件上移开，姬宫季昀抬头望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双亲，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怎么了？是听说他们好象有一点财务困难，事情很严重吗？"

"他们已经濒临破产，你说情况严不严重？"季洛辰反问一句，他在这儿已经坐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昀昀居然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就没从那堆成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来过......奇怪，自己也好，炽也好，在昀昀这个年龄时也都算是商业精英了，怎么就从来没有工作狂到这种程度过？现在可是晚上十一点半啊。

"哦，是吗？"姬宫季昀淡淡地回应一句，没有说什么，眼光又回到了文件上，半晌都未再发一言。
季洛辰足足等了十分钟，本来以为儿子是在思考着怎么回答，等到发现儿子居然又沉到文件山里去而且看起来再等个一个半小时都没有再抬起头来搭理他的可能性时，他差点没气得跳将起来。别怀疑，那个沉着冷静临危不乱的季洛辰是给外人看的，在家里，欺压姬宫炽这么多年，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沉得住气"了。

"姬宫季昀！"季洛辰沉声开口，声音里有着不言而喻的威慑力，"我在和你说话呢！"这小子，本来就不怎么尊敬长辈了，待得在海外过了四年，简直就不把双亲放在眼睛里，真是无法无天！

都是你宠坏的！季洛辰想想火大，又不想把自己的眼神浪费在儿子的头顶上，半侧过脸狠狠瞪了姬宫炽一眼，在望见他半是宠爱半是求饶的眼神时才稍稍消了三分气。
"什么事？爹地？"姬宫季昀皱了皱眉头，一脸勉强地抬头看着季洛辰，"我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完呢。"
"对我刚才告诉你的事，你有什么感想？"季洛辰扬扬眉毛，他就不相信这小子对自己刚才告诉他的事完全无动于衷。
姬宫季昀再皱了皱眉头，满脸的茫然和不耐，"你刚才告诉我什么？爹地？"
季洛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自以为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居然被儿子当作了耳畔东风，"我刚才告诉你，神谷家族的企业已经濒临破产了！"
"哦，那又怎么样？"姬宫季昀面无表情地反问一句，又低下头去。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见儿子好象又要扎到文件堆里去，季洛辰慌忙追问，"你都没有什么感想吗？"
"和我又没有关系，需要我浪费时间感想吗？"姬宫季昀瞅了季洛辰一眼，眼底的不耐越来越明显。
季洛辰当场气绝--他知道这几年来昀昀变了很多很多，性格也由当年的热情天真丕变为冷酷无情，但是......他是真的不知道昀昀冷酷居然到这种地步，看进那双本来璀璨耀眼的星眸，季洛辰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那双眼睛里现在居然连一丝天真和热情都找不到了，有的，是深深的冷漠，冷酷，竟没有一点点二十三岁的人该有的活力，除了......除了在商务谈判时，在计量利益和损耗时，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精光闪动以外，那两颗星星已经变成了两泓深不见底的潭，而且......寂然无波......

"洛辰......你没事吧？"陪在季洛辰身边始终不发一言的姬宫炽见爱侣直瞪着儿子，显然是气急交迸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忙伸手，一边拍抚季洛辰的后背，一边抬起眼来，威严地注视着书桌后兀自面无表情的儿子，"昀昀--"早知道这小子会变得这样性格乖戾，脾气古怪，说什么当初也不会一时心软，就放他一个人远赴剑桥疗伤。

听得父亲语气不善，再看看脸色不对的爹地，姬宫季昀揉了揉眉心，叹道，"爹地--对不起了。"
这还差不多，看着儿子疲倦的脸，季洛辰忍不住也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好好听我把事情说完，然后就去睡吧。"每天都只睡四小时，亏他撑得住！
"是。"姬宫季昀应了一声，甩一甩头，打起精神凝神看向季洛辰，"您请说吧。"
"神谷家正在寻求能够兼并他家企业的对象，你......有兴趣吗？"季洛辰直截了当地问，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能得到肯定的回答，神谷家出事的时间实在太不凑巧了，现在，昀昀才是姬宫集团的最高决策者，虽然，自己和炽还握有纠正昀昀的权力，但......并不打算动用，既然已经交给了他，却又动不动出手干涉，这......不成体统！

"神谷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出面和我谈这件事，所以......现在还说不上有没有兴趣。"姬宫季昀淡淡地回答，完全公事化的口吻让季洛辰微微苦笑。
"撇开对方的意愿不谈，你觉得......神谷百货连锁是不是可以兼并的企业呢？"顺着昀昀的思路，季洛辰将问题转到实际商业的领域，如果昀昀的回答是肯定的，那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

"兼并？我想，应该说是收购比较合适吧？"姬宫季昀略略沉思一会儿，回答道。
"收购？"姬宫炽反问，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他已经想到昀昀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是啊，收购，神谷百货连锁最有价值的资源就是他们在全国的销售网络和部分地产，部分在黄金地段上的房地产如果剥离出来加以改建，应该能获得很高的收益，而销售网络改造后，对姬宫集团的销售也很有帮助。"姬宫季昀平静地阐述着，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由于经营不善，神谷百货现在在市场上的股票市价已经非常低了，再加上神谷家依靠这一个企业为生，因此，一旦企业陷入破产危机，为了保证家人的生活，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出卖自己手中的股票，放弃控股权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因为那毕竟比破产好些吧？而神谷百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般公司收购它有点吃力，而且如果不是大集团，要那么大的销售网络也没用，所以，对它有兴趣的公司必然不会太多，如果能确定神谷集团真的出了问题，那......乘这个时候出手，就可以以最便宜的价格入主。"

"所以......如果你确定神谷家已经山穷水尽，就会出手收购而非兼并？"姬宫炽冷静地问，"而你的收购一旦成功，其结果是让神谷企业彻底消失，或拆或卖，或改造得面目全非？而不可能保存神谷企业的名号了？"

"是，"姬宫季昀点头，"当然，姬宫家的企业全以风云两字命名，我绝不考虑在集团内部掺杂其他家族的名字，当年风弥航空并入姬宫集团，不也是如此？对日本商界和普通消费者来说，风云两字就是最好的信用证明，要想在姬宫集团内部保留原家族的名号，这绝无可能。至于收购，自然是越便宜越好，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要借机打压，将收购成本压至最低。"

姬宫炽无言，季洛辰也不说话，两人对望一眼，心里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在商业上，昀昀的经营风格居然如此霸道凌厉，设想周密到绝不肯留给对手一点喘息和生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务必一剑封喉，将姬宫集团交到他手里，集团必定将得到更广阔更迅速的开拓和发展，这个，无须担心。但......如此冷酷无情的手段，用在商业上，尚且可能引起后遗症，导致业界的不满，如果......对待自己的生活、感情，家人、下属......也用这样的风格和手段......那还能有什么人生幸福可言？

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时，季洛辰的声音平静而严肃，连唇角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如果，神谷百货连锁的社长是神谷吟风呢？你会怎么做？"盯着姬宫季昀的眼睛，季洛辰努力地试图捕捉那两泓深潭里的每一分波动。

"神谷吟风？"姬宫季昀重复这这个名字，象反问，也象自言自语。如果，坐在他对面的不是他的双亲，不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是最关心最爱护最熟悉他的亲人，那......决不可能听出在说这短短四个字时，姬宫季昀那如中提琴般优雅悦耳的声音，有过一刹那的震颤。

"是，如果神谷吟风是社长，如果是他......"季洛辰追问，只想知道一点，昀昀--如果是吟风......你能够告诉他......你想要做的，是将他的家族企业拆开来零卖吗？你能不能那么决绝那么冷酷地打压他？你能不能用尽一切手段将他逼到绝境里去？只为了得到最大的商业利益？

"在商言商，社长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姬宫季昀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一抹不屑，"叫一个完全不懂商业的人来当社长，神谷家看来是真的气数已尽了。"
姬宫炽和季洛辰同时暗暗叹息，然后站起身来，"好了，时间不早，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恩，晚安，父亲；晚安，爹地。"姬宫季昀也起身，向双亲道晚安，"你们放心，公司的事我会办得妥当的。"
"我们知道。"季洛辰深深地望儿子一眼，深邃的眼眸中忧色重重，"公司的事没有你自己的人生重要，这一点，你要明白。"
"是！"姬宫季昀点头，"我明白。"不是看不出双亲对自己的关怀和担心，但是......他也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明白，只不过......他的人生......不是和公司的事连在一起的吗？而且，他也只把握得了这样的人生了啊。

注：一边在写论文一边填坑，结果......什么收购啊兼并啊资产重组啊剥离不良资产啊......都带了进来，这样好象比较真实一点是不是？（其实，我不太了解日本的商业业态，所以再真实也有限的很。）

在商言商，私人感情是另一回事，最不喜欢的，是看到故事里为了得到为了征服一个人，就拿商业利益来做交换条件......而且，好象大都是上市的股份有限公司做这种事......真是太罔顾投资者权益了！

《惘然缘》

第三十八章

姬宫国际企业大厦
轻巧地退出办公室，反手拉上房门，退出五步后，打量一下，见四周无人经过，风弥羽这才吁出了一口气，象是要吐出胸口里积压了很久的郁闷一般，长长的，深深的吁了一口气。